柏顏

01

小N28歲，有個相處一年半的男友，彼此已逐漸沁入對方生活，但離婚嫁還差那么點火候。

兩家人也會時不時催問，但默契的是，他們都嘻嘻哈哈，從不上心。

男友比小N小三歲，他不著急還好理解，而小N呢，她之前跟我說，再等等吧。問她等什么，她只惶惶然地搖頭。

直到去年春節(jié)，她認識了多肉。

多肉是小N的男同事，已婚，有個6歲的小孩，但孩兒媽在美國，據(jù)說三年只回來一次。

小N是個外表冷淡，內(nèi)心豐盛的女生，私下里對恐怖懸疑片又愛又怕，尤其對《咒怨》這種等級的特別花癡，但又像葉公好龍一樣，連海報都不敢打開看一眼，只敢搜索文字版的故事詳情。

有次她正看得津津有味，手指正要把頁面往下拖，多肉突然出手阻攔。他說，這下面有張配圖，是整部影片排名前三的恐怖鏡頭。

小N頓時嚇得差點把手機給拋出去，幸好多肉及時扶了一把。

原來多肉也是恐怖片的資深追隨者，國內(nèi)外的經(jīng)典無一不涉獵。無論小N提起哪部他都能談?wù)撘欢?，而小N男友則對這種電影嗤之以鼻，他說這都是拍來博眼球的垃圾玩意。

有次小N看完一部懸疑電影后，久久不能平靜，以至于去廁所洗個臉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設(shè)，晚上她躺在床上忽然聽見外面風(fēng)聲大作，于是趕緊給男友打電話傾訴自己的恐懼，對方只不耐煩地反問，你是不是有病。

不敢看就別看啊，看了就別怕啊。自己又愛又怕，怪誰。

電話還沒掛，小N就心寒了，心一寒還真就不怕了。她想即使現(xiàn)在真的出現(xiàn)什么怪物把自己劫走，男友也不會有什么反應(yīng)吧。

小N以前聽別人說過，在這個微博熱門橫行的時代，最基本的禮貌就是永遠不要出言重傷對方的愛豆。這時小N覺得情侶之間最大的傷害，便是對對方情緒上的漠然。

不安慰就罷了，還橫加指責(zé)。小N只好說，嗯，以后我害怕的時候不會再打擾你。

男友聽見這句話，竟然很開心地夸她懂事。

我跟小N說，你這其實是個“論男人怎么失去女票”的故事吧。她說這都是鋪墊，重點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小N說她一直在努力地回憶，自己究竟是怎么跟多肉開始的。但想來想去，又覺得似乎從未開始過。唯一確定的是，多肉喜歡她，她也喜歡多肉，但他們不約會，不牽手，不接吻。他們清清白白，卻又曖昧叢生。

一個假期夜晚，小N在小群里跟幾個熟識的同事聊天，里面也有多肉。扯到最近出的新電影，多肉興致勃勃地安利了一部喪尸片，小N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說我好想看，但我一個人在家。

多肉就打開了私聊，他說我陪你再看一遍，你比我晚點播放10分鐘，這樣我就能提醒你規(guī)避掉所有可能會嚇到你的鏡頭。

他們邊聊邊看，直到凌晨12點。小N興奮地狂打感嘆號，太！好！看！啦！然后說，那么問題來了，我有點不敢去廁所卸妝。

多肉說，沒事，你去我開著語音給你念報紙。

其實當水龍頭嘩嘩出水時，小N根本聽不清多肉說的每個字，但當她閉上眼睛，腦補有怪物出現(xiàn)在鏡子里的畫面已經(jīng)自動切換成，多肉帶著墨鏡微微一笑的臉。

依賴，比喜歡更具殺傷力和毀滅性。

正如喪失片中，人類的自私和殘忍，比嗜血的尸體更讓人心驚。

小N28歲了，不是18歲。她已經(jīng)能夠分辨什么是真心。卸完妝回來，她跟男友說了分手。當然，還是糾纏了很長一陣。即便相處中有不如意，但畢竟將近兩年時間里，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多肉知道她有男友，但從不提。小N知道他有老婆，也從不問。他們聊電影聊生活，所有話題都為了讓對方開心。

大約半年后，也就是最近，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飯，周圍都是嘰嘰喳喳的同事。突然有個年長的女同事問，小N，你跟男友什么時候結(jié)婚。小N頭也不回地答，結(jié)什么啊，早分了。

女同事感慨了些什么她完全沒聽見，因為她心里分明轟隆一下，即便沒抬頭也感覺一道目光沉甸甸地壓過來。

多肉問她為什么。她搖搖頭，忍了又忍，眼淚還是奪眶而出，像洪水沒過荒原。

她不僅沒告訴多肉自己分手了，這半年來還一直認真地角色扮演。每次多肉不太方便聊微信，她也說沒事正好要跟男友去吃飯。周末多肉要帶小孩去游泳，她也說約了男友一起健身。她配合得天衣無縫，都不過是為了讓多肉知道，腳踏兩船的不止他一個，站在道德平衡木上隨時都要粉身碎骨的也不是他一個人。

從頭到尾，她都想竭力給多肉傳遞這樣的信息：你結(jié)婚了，我也有伴侶，沒有誰虧欠誰。她不委屈，不索取，不傾訴，不坦白，只因為她想跟他毫無負擔(dān)地相愛。

世俗已經(jīng)足夠沉重，她不想再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命令他給出一個交代。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一直演下去，可是在后來，許許多多個明明說了晚安卻遲遲握著手機難以成眠的夜晚里，她忍不住哭了又哭，無從傾訴的委屈就像泥潭一樣將她埋沒。

多肉的老婆回國了，那天中午偏偏公司有聚餐，也不知道誰安排的，小N就坐到了多肉車上的副駕里，本來她頭發(fā)是披散著的，一上車她就騰出只手撩著頭發(fā)。多肉以為她熱，特地把空調(diào)開大一個擋，還調(diào)整了風(fēng)向。

直到后排女同事看見，脫口而出，“還是小N想得周到，我們也小心點，別把自己長頭發(fā)落多肉車上了，不然他回家得挨打啦?！?/p>

雖然只是玩笑，卻一針見血地戳到小N心里，多肉再遲鈍也沒法再無動于衷。

可離婚和分手，哪能相提并論。小N說，我之所以不想告訴他我早就分手，就是怕他被我的委屈綁架，做出傷害家人的事。

我只是喜歡，真心實意地喜歡。不是占有，更從沒奢求擁有完整的他。因此不希望自己給他帶來任何動蕩。

我們從沒承諾長久，但總以為未來還有。

我們從沒當面撕逼，卻決絕地更加徹底。

小N說，當她無意間知道，原來多肉發(fā)了那么多朋友圈都是對自己可見時，她既感動又失落。明明能夠預(yù)見結(jié)局的路，兩個人卻還是走得這么辛苦。

小N拖黑他那天，是八月二十一，月圓之夜。

那天多肉沒上班，據(jù)說是他老婆幫他打電話請假，還說讓領(lǐng)導(dǎo)同意他辭職同去美國。

多肉當然不肯，他放不下小N，而夫妻之間的事情太復(fù)雜，不是三言兩語，愛與不愛就能撇清。

小N最后說，不必覺得虧欠，當初情出自愿，如今情過無悔，你我之前沒有怨懟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掛了電話，小N就把他拖進了黑名單。

她跟我說，終于可以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