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宏

（太原學(xué)院中文系，山西太原030051）

多重隱秘符碼的文化容器
——從次要人物解構(gòu)《喊山》*

王 宏

（太原學(xué)院中文系，山西太原030051）

《喊山》作為葛水平的經(jīng)典之作，有很多解讀方式。重讀《喊山》，從次要人物入手，深入挖掘作品內(nèi)涵，會發(fā)現(xiàn)文本是一部隱藏著諸多符碼的文化容器。臘宏恣肆的“暴力”、琴花尷尬的“妖女性”、紅霞無言的“失語”、臘宏前妻潛在的“被蠶食”以及村長王胖孩渾然天成的“自足”，化外世界不僅籠罩著深刻的先民文化，而且有著難以言說的男權(quán)文化的滲透。

《喊山》；文化小說；小農(nóng)；女性；先民

榮獲“魯迅文學(xué)獎”的《喊山》，給葛水平帶來無限榮譽，以致文學(xué)界甚至有人把2007年稱作“葛水平年”。對于《喊山》的解讀，學(xué)者們大多圍繞著魯迅文學(xué)獎的評語——“《喊山》以‘聲音’為主題，在民間生活的豐厚質(zhì)地上展現(xiàn)人心中艱巨的大義和寬闊的悲憫”——展開，或鑒賞其人物紅霞，或論述其人性光輝，或分析其生命悲歌，或揭示其女性隱喻，或欣賞其鄉(xiāng)土意味，真可謂是一部說不盡的《喊山》。重讀《喊山》，細(xì)細(xì)思索臘宏、琴花、王胖孩和韓沖這幾個次要人物，總覺得有種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覺。

“我是流氓，我怕誰”

中國作為農(nóng)業(yè)大國，自古以來是小農(nóng)與流民并存。和平時期是大家安于耕作，安于小農(nóng)生活。一旦戰(zhàn)亂發(fā)生，很多小農(nóng)甚至整個家族背井離鄉(xiāng)，流落各地就變成為流民。據(jù)王學(xué)泰學(xué)者所說，“凡是脫離當(dāng)時社會秩序的約束與庇護(hù)，游蕩于城鎮(zhèn)之間，沒有固定的謀生手段，以出賣體力或腦力為主或以不正當(dāng)?shù)氖侄稳〉蒙钯Y料的人，都可視為游民。游民重要的特點在于‘游’。他處在社會最底層，只有在動蕩的時代才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所以他們不理會秩序，反而歡迎沖突，甚至歡迎劇烈的社會沖突和社會動亂。”［1］16也就是說，流民如果脫離了“家族群”，沒有被安置好就極可能變成游民。

《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對“流氓”的解釋：“①原指無業(yè)游民。后指不務(wù)正業(yè)、為非作歹的人。②指放刁、撒潑、使用下流手段的惡劣行徑。”［2］735可知，游民與流氓具有很深的淵源關(guān)系——游民發(fā)展到極致就成了“流氓”。

那么，當(dāng)“小農(nóng)”與“流氓”對壘時，會發(fā)生什么？

以韓沖為代表的山野村民，一輩子在土地上耕作，經(jīng)濟(jì)收入微薄。再加上或識幾個字或根本不識字，囿于物質(zhì)環(huán)境與文化環(huán)境的雙重逼仄，愚昧落后和保守排外構(gòu)成他們這些小農(nóng)的基本心理特征。臘宏呢，作為流氓，是專制和暴力的象征。于是，以臘宏為代表的流氓文化與以韓沖為代表的小農(nóng)文化在文章中很自然地形成對峙。

臘宏“瓦刀臉，干巴精瘦，痘痘眼，干黃銹色的臉皮兒上有害水痘留下來的痘窩窩，遠(yuǎn)看近看就一個字‘賊’”，“長得一副雞頭白臉相不說，人很懶，腿腳也不輕快”?！俺３ｎ櫜蛔∽?，要出去討飯”?？梢钥闯?，臘宏不僅長得尖嘴猴腮，而且懶惰猥瑣。一出場，就是一個典型的“流民”形象。臘宏是外來戶，是從“四川到岸山坪來落住的”，這又是典型的“游民”特征。之所以到了岸山坪，是因為在家鄉(xiāng)不但打殺了前妻，還經(jīng)常毆打買來的后妻紅霞。事情敗露后，他帶著已經(jīng)在他嚇唬威脅之下變成“假啞巴”的紅霞逃亡至此。他的“流氓”習(xí)性可見一斑。到了岸山坪后，他并沒有改邪歸正。以前的“殺妻”暴行不允許他與村里人發(fā)生直接關(guān)聯(lián)，臘宏一進(jìn)村就把自己放逐于村人之外——選擇了韓沖養(yǎng)驢的屋子?！鞍渡狡旱娜瞬蝗ヅD宏家串門，臘宏也不去岸山坪的人家里串門。”日子一長，人們發(fā)現(xiàn)臘宏懶也就罷了，甚至經(jīng)常打老婆，“打得很狠，邊打還邊叫著：‘你敢從嘴里蹦一個字出來，老子就要你的命！’”于是，一個典型的“游民＋流氓”形象就活脫脫地跳了出來：不事生產(chǎn)、不治產(chǎn)業(yè)，崇尚暴力、懶散怠惰。等到臘宏死后，啞巴紅霞追憶自己失語的原因時，我們在為主人公啞巴紅霞的命運唏噓不已的同時，也再次領(lǐng)會了臘宏的流氓本質(zhì)。

韓沖呢，老實巴交的一個小農(nóng)。因為身處大山，沒人愿意嫁到山里，他只得與老爹相依為命；又因為男人的性本能需求，他與隔梁的琴花不清不楚。但他心地善良，不僅收留了臘宏一家人，而且還時不時地給臘宏女兒東西吃。

第一次聽到臘宏打老婆時，他也曾沖了進(jìn)去，想要干涉?？墒牵鎸εD宏的怒喊“誰敢管我們家的事情，我們家的事情誰敢來管”，以及臘宏“一雙痘痘眼聚焦在鼻中央怪陰氣的。韓沖扭頭就走，邊走邊大氣不敢出地回頭看，怕走不利索身上沾了什么霉事?！痹诒┝γ媲埃诹髅ッ媲?，善良的小農(nóng)第一反應(yīng)很自然地是想要干涉，但看到可能會禍及自己，馬上“事不關(guān)已，高高掛起”“自掃門前雪”等思維就占據(jù)了絕對位置。所以，這也就決定了后來村民們“不大愿意管他們家的事了。”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這樣，老實本分的小農(nóng)文化在與暴力血腥的流氓文化對峙時，很自然地敗北，很自然地逃避。而處于小農(nóng)文化與流氓文化對壘中間的啞巴紅霞，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接著忍受她的不幸命運。因為她本就是小農(nóng)中的一員，因為不敢反抗本就是小農(nóng)的一個基本特征。

很多年前，魯迅曾說過，中國的國民性是“羊與獸”的交替，遇到羊時就是獸，遇到獸時就是羊。善良的山民，樸實的小農(nóng)，面對強暴的臘宏，只能一個個畏縮如小羊，或躲避如韓沖，或忍受如紅霞，或干脆被其吃掉如臘宏的前妻。作者葛水平在一篇不太長的中篇里，言簡意賅地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幅“羊獸共存圖”，深刻地揭示了中國的國民劣根性在山野之村也自然流傳，流氓文化在這里也是橫行霸道，不可一世?！逗吧健氛麄€小說，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一篇秉承五四傳統(tǒng)，透視國民劣根性的“批流”小說。

“喊出你的痛”

“喊山”作為一種山區(qū)的習(xí)俗文化，是人與山的對話，是人們站在山頭或山腰，自由地放開喉嚨大喊。喊山最初的意圖，一來嚇唬山中野獸，二來給靜夜里出門的人壯膽，后來慢慢演化成一種勞動習(xí)俗，或緩解勞動的疲憊，或舒緩置身大山的孤獨。

小說一共寫了三次“喊山”，第一次不屬于啞巴紅霞，而是韓沖與琴花之間的。在文章的一開頭，韓沖就很隱晦地向琴花發(fā)出性的呼求，琴花也順其自然給他以暗示，接受了他的訴求。

韓沖一大早起來，端了碗吸溜了一口湯，咬了一嘴右手舉著的黃米窩頭沖著對面口齒不清地喊：“琴花，對面甲寨上的琴花，問問發(fā)興割了麥，是不是要混插豆？”

對面發(fā)興家里的琴花坐在崖邊邊上端了碗喝湯，聽到是岸山坪的韓沖喊，知道韓沖斷頓了想繞著山脊來自己的身上歡快歡快。斜下碗給雞們潑過去碗底的米渣子，站起來沖著這邊上棚了額頭喊：“發(fā)興不在家，出山去礦上了，恐怕是要混插豆?！?/p>

這樣的開始，使眾人對琴花充滿了鄙夷，再加上后面臘宏死后需要有人披麻戴孝來“哭喪”，琴花乘機敲了韓沖一只豬的竹杠才答應(yīng)下來。更有甚者，是琴花在氣勢洶洶地拒絕了韓沖的借錢之后，還能提上口袋再來韓沖家要玉茭面。一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貪圖小利的女人馬上呈現(xiàn)出來。但在鄙視的同時，也應(yīng)該看到她之所以這樣做的背后原因：兒子馬上就要娶媳婦了?！白约簝蓚€兒，比不得一兒一女的，兩個兒子說媳婦，不是個小數(shù)目，現(xiàn)在就得一分一厘省?！比绻唤弑M全力，那兒子就可能成為韓沖第二。這是非常殘酷的現(xiàn)實處境。她不僅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母親。她不得不為兒子傾盡全力，即便是別人再鄙夷她，她也得充分利用她自認(rèn)為是資源的資源。到這兒，如果說這個女人沒有作為人的心，那她至少有作為母親的心。實際上，此類婦女，在農(nóng)村并不少見。在具體分析這個人的時候，一定要結(jié)合她所處的現(xiàn)實境遇。如果說啞巴紅霞所反映的女性問題是顯在的，那琴花的生存困境則是潛在，是人們尤其是女性常常以“我自清白”的驕傲而忽略掉的。這樣看來，這個人物作為次要人物，并不“扁平”，她集中代表了男權(quán)社會的“妖女”形象，有著深刻的女性困境內(nèi)涵。

第二次是得知臘宏死后，啞巴紅霞來到他的墳前所進(jìn)行的聲嘶力竭的“喊山”：

啞巴繞著墳堆堆走了好幾圈，用腳踢著墳上的土，嘴里喃喃地說著一串兒話，是誰也聽不見的話。然后坐到地壟上哭。岸山坪的人都以為啞巴在哭臘宏，只有啞巴自己知道她到底是在哭啥。啞巴哭夠了對著墳堆堆喊，一開始是細(xì)腔兒，像唱戲的練聲，從喉管里擠出一聲“啊”，慢慢就放開了，嗩吶的沖天調(diào)，把墳堆堆都能撕爛，撕得四下里走動的小生靈像無頭的蒼蠅一樣亂往草叢里鉆。啞巴邊喊邊大把抓了土和石塊砸墳頭，墳頭下的人讓她悚然而栗，她要砸出他來問問他，是誰給他權(quán)力要讓她這么無聲無息地活著。

啞巴紅霞的“第一次出門”，作為外在動作，不僅象征著她走出臘宏營造的男權(quán)家庭，而且象征著她勇敢地走向人，走向自我。這是一聲聲動天地、泣鬼神的哭喊。一個可以說話卻被迫多年不能說話的女人，終于發(fā)出了聲音，發(fā)出了她自己的心靈最深處的呼喊。魯迅說過，“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我們的主人公就在被壓迫得奄奄一息之時得以喘息，所以，她不由自主竭盡全力發(fā)出她生命的第一聲呼喊。她是一個人，一個健全的人，一個有話語權(quán)的人。她的悲憤驚天動地，無數(shù)的生靈為之震顫。

第三次是秋天的夜晚對面甲寨為嚇唬獾而“喊山”，這喊山聲刺激了啞巴，

她先是“拿了一雙筷子敲著鍋沿兒，迎著對面的鑼聲敲，像唱戲的依著架子敲鼓板，有板有眼的，卻敲得心情慢慢就真的騷動起來了，有些不大過癮?！庇谑牵瑥募依镎页鲆粋€新洋瓷臉盆，“提了火臺邊上的鐵疙瘩火柱出了門”，“她的喊叫撕裂了濃黑的夜空，月亮失措地走著、顛著，跌落到云團(tuán)里，她的喊叫爬上太行大峽谷的山骨把山上的植被毛骨悚然起來。直到臉盆被敲出了一個洞，敲出洞的臉盆兒喑啞下來，一切才喑啞下來?！?/p>

如果在臘宏墳前的“喊山”是一次演練，那么這次則是啞巴整個的心靈舞蹈，它喊出了啞巴記憶深處最原始的人的萌芽。從此，啞巴開始真正成為人，真正開始為女人而活，為自己而活。接下來，她去探望獄中的韓沖也就順理成章了，因為韓沖是她生命中碰到的第一個把她當(dāng)對待的人，是他的無介蒂喚醒了她成其為人的意識，也使她朦朧地感覺到做女人的美好。

小說是關(guān)于人的故事，更是關(guān)于眾多女人的故事。在新社會的今天，看似“男女平等”，但自古以來很多男權(quán)社會所留存的“集體無意識”已經(jīng)深深地沉在人們的心底，尤其關(guān)于女性話語權(quán)的問題。紅霞的“失語”開始于她不幸聽到了丈夫臘宏竟然是危害前妻的兇手，從此在臘宏的“夫權(quán)”淫威之下，她開始慢慢失去了說話功能。外在言語的喪失，隱喻了內(nèi)在話語權(quán)的喪失。就在我們?yōu)榧t霞哀惋的時候，大家都普遍忽略了一個人，即臘宏的前妻，這個若有若無的女子的死亡，不僅充當(dāng)了啞巴紅霞失語的直接動因，而且包含了一個女性被無形殺害而社會長時間未能給其伸冤的隱含命題。正如曹禺《雷雨》里周母為周樸園娶的第一個結(jié)發(fā)妻子那個不知名姓的女子，從繁漪的遭遇我們可以猜想到她所經(jīng)受的慘痛壓迫。同樣，從啞巴紅霞的被迫失語，我們可以想象到那個女子經(jīng)歷的苦難，以至于生命都被這個流氓丈夫蠶食掉，社會卻多年來仍在放縱他迫害著另外一個女子。這里可以說，嵌套著另一個活生生的家庭暴力事件。葛水平在叩問中國法制問題的同時，更是一點一滴地挖掘女人所經(jīng)受的苦難——在大家都以為兩性平等的社會，女人正悄悄經(jīng)受著不為人知的苦難。

所以，一個外形丑陋的女人琴花，一個被迫失語的女人紅霞，一個不知名姓的女人臘宏前妻，就足以形成女性對世界的叩問。在《喊山》這篇女性小說里，彌滿著眾多有姓無姓有名無名女性們無法言說的沉痛、沉淪與抗?fàn)帯?/p>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借助于靈動的筆墨，作者在小說里為我們營造了一個化外世界，這里有潺潺流水，有蔭蔭樹叢。在作者的筆下，太行山有最質(zhì)樸原始的自然，也有不被塵世現(xiàn)代文明浸染的“純凈”——先民文化在這里占著絕對地位。

一個殺人犯臘宏逃之夭夭，就在這深山峻嶺之中，繼續(xù)著他的惡行。另一個無意過失殺人犯韓沖，同樣是在這深山峻嶺之間，被村長包庇，以金錢換取生命的保全。人們的惡就這樣一層一層被崇山峻嶺包裹起來掩藏起來。

身處閉塞的大山，從遠(yuǎn)古以來的先民文化，很自然地慢慢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支配著人們的心理和外在行為。且看“炸人”事件發(fā)生之后，眾人對此事七嘴八舌的議論：

一個說：“事情既出由不得人，也是大事，人命關(guān)天，紅嘴白牙說出來的就得有個理道！”

一個說：“啞巴雖然啞巴，但啞巴也是人。韓沖炸了人家的男人了，畢竟不是韓沖想炸人家男人，既然炸了，要咱來當(dāng)這個家，咱就不能理偏了啞巴，但也不能虧了韓沖。”

一個說：“畢竟和韓老五打架的事情不是一個年頭了，怕不怕老公家怪罪下來？”

一個說：“現(xiàn)在的大事小事不就是倆錢嗎，從清光緒年到現(xiàn)在哪一件不是私了！有直道兒不走偏走彎道兒。老公家也是人來主持嗎？要說活人的經(jīng)驗不一定比咱懂多少！舌頭沒脊梁來回打波浪，他們主持得了這個公道么！”

王胖孩說：“話不能這么說，咱還是老公家管轄下的良民嘛！”

這些話語至少透露出：1．死了人是大事；2．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3．私了是歷史由來已久的，曾有過韓老五的先例；4．人們對“老公家”辦事不太信任。

敬生畏死的觀念，使他們認(rèn)為“活著大于一切”。死了人，那可是天塌下來的事情，一定要秉公行事，不能因為對方是啞巴就有所偏袒。而且，不能訴諸于官方，因為就經(jīng)驗而言官方不一定能主持了公道。所以，受“要活的人更好地活著，死的人還要體面的埋掉”“人死如燈滅，活看的大小人兒日子長著呢”“人死了就想著埋，埋了人就想著活人”的原始生命哲學(xué)支配，村長王胖孩在得知韓沖炸獾炸死了人后，第一做法不是報告公安機關(guān)，而是帶著人來到韓沖家和臘宏家，勸說施害人韓沖與受害人家屬紅霞雙方“私了”。因為如果私了，那么死了一個，就死了一個，反正人死不能復(fù)生，活著的人還得活。可要是報告公安機關(guān)，那就不是死一個的問題，而是死一雙，有一個必須要為另一個償命，而這對于山野先民來說，是得不償失的，反而白白搭上一條命。而且活著的人，也未必活的好。俗話說，“死者長已矣，生者且偷生”。這才是生活在大山里的人們最原始的生存哲學(xué)。

作品對于這種先民文化的處理方式非常耐人尋味，代表先民文化意識的既有普通老百姓也有作為行政最高長官的村長，而且，外在包裹先民文化意識的也是冠冕堂皇的官方形式——合同，“一式兩份，韓沖一份，啞巴一份?！睙o形之中，文本在蘊含上形成不可避免的悖論，一種內(nèi)在的精神焦灼，既無情地被撕裂又無奈地緊密糾纏扭合在一起，成為一篇流淌著很深的先民意識的生存小說。

葛水平中學(xué)時期非常喜歡沈從文的作品，那美麗淳樸的鄉(xiāng)情描寫，引起了她強烈的共鳴，對她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早期她的散文，寫得溫婉怡人，頗有沈從文之風(fēng)。即便是在《喊山》里，作者的筆墨也靈動四溢，既有鄉(xiāng)野之風(fēng)，又不無女子的溫婉之氣。如匆匆走在山間小路的啞巴，晝伏夜出的地老鼠恓惶中的疲憊與掙扎，讓啞巴愜意、微笑?！疤焐系男切钦０土艘幌卵劬?，天上的一勾彎月穿過了一片兒云彩，天上的風(fēng)落下來撩了她的頭發(fā)一下，這么著啞巴就站在了山圪梁上了。”這時候，長久壓抑著的心靈在夜的掩護(hù)下慢慢舒展，對人的訴求也如崩堤之水洶涌而出。于是，她終于發(fā)出使山中植被也毛骨悚然的“呼喊”。

上世紀(jì)30年代的沈從文在書寫鄉(xiāng)土文學(xué)時，有意識地與城市文明相對照，試圖在湘西這片土地上建造自己的“希臘小廟”，里面供奉著“質(zhì)樸、自然、不悖乎人性的人性”。所以，他筆下的自然是溫婉的，是自適的，生活在這里的人也是自足的。而葛水平作為太行山脈孕育出來的作家，她更多的經(jīng)受的是太行山區(qū)人民的雄性，那種對生命的野性的呼求在她的血液里很自然地流淌著。當(dāng)提起同鄉(xiāng)趙樹理時，她說：“小時候常聽人說：半河腰出了個趙樹理。半河腰子上出的事情太多，但是，知道趙樹理是一個編故事的，我知道了就很激動。因為，我們同喝一條沁河水！”［3］所以，在審美觀照時，葛水平似乎有意識地放棄了對“唯美世界”的刻意營造，而選擇了趙樹理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使其作品自然而然地滲透著強烈的憂患意識。她在不可避免地睜大眼睛看世界時，看到的既有太行山的峻美，也有太行人的愚昧。因此，她的作品既有沈從文的寫意美也有趙樹理的現(xiàn)實美——抱著問題意識審視社會現(xiàn)實，用唯美的筆墨傾訴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和擔(dān)憂。傅書華先生曾經(jīng)感慨，葛水平的小說“得趙樹理小說創(chuàng)作‘真實’的精髓”。［4］

多年前在李銳、成一、鄭義等作家筆下呈現(xiàn)出來的“呂梁苦難”“山西苦難”，如今在葛水平筆下，變成了“晉東南苦難”。再加上葛水平是女性作家，很自然地，她就看到了很多男性作家所看不到的女性悲傷。這個化外世界不僅籠罩著深刻的先民文化，而且有著難以言說的男權(quán)文化的滲透。

［1］王學(xué)泰．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M］．北京：同心出版社．2007．

［2］沈米成，宋福聚．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Z］．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8．

［3］翟少穎，葛水平．趙樹理家鄉(xiāng)走出的女作家［N］．三晉都市報．2005．5．12

［4］傅書華．從“山藥蛋派”到“晉軍后”［J］．文藝?yán)碚撆c批評．2005（5）：21－25．

Cultural Container M ultip le for Secret Symbols——Deconstructing Out in the Silence Based on Minor Characters

WANG Hong

（Chinese Department of Taiyuan University，Taiyuan Shanxi030051，China）

There aremany ways of interpretation of Ge Shuiping’s Out in the Silence．Starting with theminor characters to reread the works and deepen its connotation，the paper thinks it a cultural container with many symbols．From La Hong’s unrestrained violence，Qin Hua’s embarrassing female animality，Hong Xia’s silentaphasia and potentially being eroded of La Hong’s formerwife’s toWang Panghai’s natural self－contentment，all these show the externalworld has notonly descended the ancestor culture，butalso had an unspeakable penetration of patriarchal culture．

Out in the Silence；cultural novels；rogue peasant；female；ancestors

I207．427

：A

1673－2103（2017）01－0054－05

（責(zé)任編輯：譚淑娟）

2016－10－10

王宏（1974－），女，山西翼城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