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線
文/黎雨朦
(陳九林/攝)
羊本來安靜地吃草,一股山風吹來,驚了兩頭吃得不那么專心的小羊,猛地向半山腰逃去。
孔云文在后方檢查線路,忽然見領(lǐng)頭羊率領(lǐng)一家老小從身旁奔過,忙撈起根長樹枝趕到羊群頭前,深一腳淺一腳又把羊攏了回來。山風四起,羊跟人四目相對,半響,又跟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似的埋頭吃草。
下山的路,羊比孔云文走得疾??自莆囊宦非宀榫€路井,羊群在腳下,俯望過去,像一根若隱若現(xiàn)的白線,縫在山林間。草葉抖動,林鳥騰飛,整座林子刮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氣。羊吃飽了,孔云文還沒開早飯,隨手摘了片翠葉子,在嘴里嚼著。
回到哨所,孔云文填完工作記錄本,羊群已如放學(xué)歸來,自發(fā)有序地進了羊圈。他將圈門拴好,給雞鴨添了食,給一頭黑白花斑的小母豬清掃了豬舍,適才洗手洗臉,準備早飯。
飯是現(xiàn)成的,熱了兩個饅頭,從缸子里舀了一疊小菜,再燙一碗粥。反正就他一個人,坐院子中央吃上一頓,能抵大半天不餓。羊和小花豬隔著柵欄看他吭哧吭哧喝粥。沒多會兒他吃完了,就到井邊打一桶水來,洗碗筷,給院子四處灑灑水。今天風從西屋吹到東屋,灰鴿子在樹干上直拍翅膀,雨又要來了。
還剩兩垛玉米秸沒有理,鐮刀有些時日沒磨了,鈍得打滑,一刀下去,直砸到腳面上。恰巧有村民從院外經(jīng)過,聽到聲響,急切地探進頭來。
孔云文還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這是他從軍區(qū)文工團調(diào)來巡線哨所工作的第二年。老村民們常感嘆他的年輕,有只身一人入山區(qū)的孤勇。像疼惜一棵渾然天成的松柏似的,對這個年輕人懷著信任和親熱。
老村民坐到門前老銀杏樹下,卷了顆旱煙,埋頭抽著。天邊烏云已經(jīng)把太陽遮住了,光給云朵勾了一圈金邊兒??自莆霓瓴荻?,走到門口給老鄉(xiāng)遞了碗水。
“老鄉(xiāng)!喝水吧?!?/p>
春泥似的一雙手接過水碗,半響又遞過來。老村民趕的羊在樹下撅蹄子,咩咩叫著。院里的羊聽到了,也交響樂似的附和著。老村民戴上藏藍色六角帽,揮揮手走了。孔云文目送他和那群肥臀細尾的羊羔顫步走在鄉(xiāng)間小道里,老村民時而嚕嚕趕著羊,時而哼兩句民謠。謠聲忽遠忽近,引得重巒疊嶂都側(cè)耳聽。
“傾盆雨哎——召雀兒呦——雀呵——藍屏開——”
萬點雨滴墜入地表,沒多久就連成了絲。孔云文惦記新鑿的管道,披上雨衣又上山去了。清早走過的小路被大雨沖刷著,跟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似的。這一處鮮少有大車上來,地上除了野生動物和人的腳印,幾乎不見車轍。
孔云文從前跟團里到各地慰問演出,也多次走過這樣的山路。只是他不像孔云捷那樣善于記路,林子里兜來轉(zhuǎn)去,走幾步就辨不清方向了。他自己想了個法子,按照地上的車轍印跡記來往的路線,以為很實用,卻被孔云捷嘲笑。
1985年聯(lián)邦能源管理委員會(FERC)發(fā)布第436號法令,引入市場競爭機制,給予天然氣的最終用戶和生產(chǎn)商更多的選擇機會。1993年美國通過立法,解除了天然氣井口管制條令,放開天然氣價格,力求市場競爭,以鼓勵生產(chǎn)和消費天然氣。目前美國天然氣市場主體多元化,市場競爭激烈,上中下游及交易市場完全自由競爭(見圖3)。
“山里多陣雨,地面泥濘,哪能靠著這種易變的東西?”
孔云捷比孔云文晚出生3分18秒,這點時差,讓一個8歲之后如竹筍般節(jié)節(jié)長高的男孩,叫了孔云文20多年“哥”。兩人12歲考入文工團,因模樣不分彼此、功底不分上下,而被團長特編入同一組,從此開始鏡面演繹的生涯。
兩兄弟一路披荊斬棘,從富有天賦的文藝小兵,磨練成長,直至分別擔當經(jīng)典舞蹈劇目《棋盤軍》的常任A、B角角色演員。近7年時光,有棋盤軍舞臺燈光的地方,蒼穹之下,就有兩人奮力舞動的身影。成千上萬臺《棋盤軍》匯報、慰問演出版本中,似乎也只有這對兒兄弟,給觀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極致印象。
人人都說像。說那鼻骨、那眉毛、那時展時舒的手臂,真是像。連親手調(diào)教他們成長上來的團長,排練間隙時,也望著他們出神。相書上說,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貴。貴在哪里?貴在厚重又機靈??自莆暮涂自平菔菢藴实谋狈饺?,只是待舞臺強光徹底打亮身子骨,那面貌和形體卻又露出南方的氣息。
孔云文藏著厚重,孔云捷透著機靈。山路崎嶇,兩人隨團到各處演出那些次,孔云捷總是孔云文山里的向?qū)АUJ樹識鳥這樣的事,像是他與生俱來的本領(lǐng),張口即來。老鄉(xiāng)牽頭領(lǐng)過的路,過目不忘。次數(shù)多了,全團的人都喊他“土地小爺”,沒有他到達不了的邊境部隊,沒有完不成的演出任務(wù)。少年得志,天南地北見世面,得此殊榮,難免不驕傲。
新鑿的管道被草葉掩著,延向更深更暗處。疾風驟雨里,孔云文把倒落的警示牌重新扎好,雨靴踩在泥巴里,向山頭信號塔爬去。一道閃電從眼前劈落,將山體照得通亮,眼前纖長的山路上倒像是走著從前演出隊的急行軍??自莆亩读硕队暌?,雨水滾落到手臂、臉頰上,有幾滴還落到了眼里,澀澀得發(fā)著酸。
“哥!跟上啊——”
孔云捷背著行囊的身影仿佛近在咫尺,孔云文明知是幻覺,卻還是忍不住向那光亮處揮了揮手。
“哎——這就來!”
記憶里的孔云捷站定在半山腰,等著孔云文。雨水沖刷地表,草腥氣直教人以為是嗓子里滲著血。一個曾是手足至親的人,一個晝夜思念的人,再出現(xiàn)在山林間,隔著的那幾步路,孔云文遲遲不肯爬完。不知哪來的一塊山石,支在路中央,孔云文上前往路旁搬,使足了勁兒也未能撼動半分。
孔云捷在雨里笑,聲音濕蒙蒙地傳過來,“這是基巖,嵌在山里面的,搬不動。”
孔云文恍若未聞,只一心要撬起那千斤重的石頭。一時之間,風雨聲齊鳴,重寫歷史的恒心也不過就在此刻。鐮刀刀刀磕在石頭上,沒幾下就變了形,刀柄上的倒刺扎進掌心里。仍是搬不動。石頭旁布滿了車轍,孔云文的視線落到上面,忽然急火攻心,猛地把鐮刀向孔云捷扔去。
鐮刀滑落到地上,人影還好好地立在眼前。孔云文終于肯直視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幽深卻清澈。這是弟弟孔云捷的眼睛。是棋盤軍對立陣營中,那雙執(zhí)著望過來的眼睛。人人都說他們像,神態(tài)、動作,像得出奇??煽自莆男牡浊宄?,只有孔云捷獨獨擁有那一分智氣和燃意,舞動軍魂。
舞臺上這一雙與他持久抗衡的眼,卻在演出隊巡演到云南部隊那年,永遠地閉上了。當?shù)匚繂栄莩龊?,孔云捷駕駛的吉普車從半山腰翻了下去??自莆脑诤蠓铰牭较r,孔云捷已經(jīng)閉氣許久了。
也沒留意是哪一股風再吹過后,雨就漸漸停了。山頭悄然放晴,云卷云舒,赤橙黃綠藍靛紫,七道光芒淡淡地彎在頭顱之上??自莆膿荛_雨帽,眼前一片清明,依然是往日尋常的寂靜山林。雨后的風,是那樣輕薄,吹散人昏沉潮熱的記憶,讓暴雨中曾有的掙扎,都像是夢一場。
及腰深的草葉如海浪般波動,哨所在山腳下閃爍著青瓦。在孔云文義無反顧地從文工團退出,自愿到邊防哨所任職之前,這里曾是一個“夫妻哨所”。年復(fù)一年的時光,讓這座駐守于浩然林間的哨所,猶如獨木舟般存在著。山里的人都感嘆他的年輕,孔云文卻覺得時間是那樣快,上山巡線,下山喂羊,坐在太陽底下喝一碗白米粥,斗轉(zhuǎn)星移,時間很快會以2倍、3倍的速度增長,讓2年變成4年,4年連成10年。這一條風雨無阻的巡線路途,幾十年承接交替,不曾改變。穿梭來往于山道間的面孔之下,卻總是埋著新的往事。
那首藍孔雀的歌謠,孔云文聽得次數(shù)多了,也會在巡線時,輕聲哼唱。山林之大,無奇不有,卻沒有人親眼見過這只藍雀。孔云文抬腳向山下哨所走去,萬千草木沙沙作響,一時間里,他似乎察覺到,那藍雀就在身后,正傲然、潔凈地望著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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