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宇
“哎喲嚯!哎喲嚯!”這帶著神奇旋律和語調(diào)的號子常常在我耳畔盤旋,這是奶奶勞動的號子。這一聲聲令人震撼的農(nóng)民所特有的號子,曾令我深深地著迷。
記憶中的奶奶,總是在緊張地農(nóng)忙。她頭扎一頂被汗水染黃的毛巾,身著一套牙黃色的工作服,再套一雙沾著硬泥土的綠膠靴。她總會飛躍上三輪車,麻利地打好龍頭,風(fēng)馳電掣般朝田里奔去。
小時候的我也總是在家門口等她回來。不必看到她頭頂白毛巾奮力向前蹬著車的身影,單憑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村路,聽見奶奶一頓一促、踏車上坡“哎喲嚯——哎喲嚯——”的號子聲,就知道她回來了?!鞍燕搿燕搿贝迓渑陨铄鋵庫o的桑林因這號子聲也像突然沸騰起來。喜食桑果的小鳥在樹林間上下翻飛、和鳴,隨之一陣桑葚雨也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落下來。碼頭口的靜水推動著波浪,拍打著岸邊的石柱,跟著號聲演奏著一曲和諧的交響樂?!鞍燕耄“燕?!”奶奶好像是在邀請著一切天籟來加入她那盛大的豐收慶典?!班燕搿薄皣\嘰”“喳喳”“嘩嘩”,路邊的一切都在和奶奶應(yīng)和著,共同歡歌豐收的喜悅。我也總是驚嘆這號子里的神奇,總是沉醉于她與自然如此和諧的共鳴。
最近一次聽到奶奶的號子聲,還是全村土地被征用之前。十一二歲的我也自告奮勇參加了一次“大忙”的戰(zhàn)斗。
五月的驕陽像是迸射著成千上萬根銀針,直直地戳進(jìn)我每一個毛孔里,讓我全身的皮膚都皺緊了。奶奶還是那樣一身裝束,還是那樣精神矍鑠。
收割機(jī)在平曠的麥田里奔馳,一群等待著收獲的莊稼人,站成一排,在麥壟上急切地張望,奶奶也不例外。我站在曬得發(fā)蔫的楊樹下,頭昏昏沉沉的,招呼奶奶也到樹蔭下躲會兒?!榜R上好,馬上好,收割機(jī)就到了!”她有力地?fù)u了搖手,頭也不回,語速也非???。
“麥子裝袋子嘍!”奶奶大聲吆喝著,我才迷迷糊糊地過去了?!翱嚭昧?!”她大聲叮囑著,同時又極小心地注視著收割機(jī)的噴口,生怕有一粒麥子漏了。當(dāng)一粒粒橙紅色的麥子被倒入袋中時,她的嘴角揚(yáng)起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嘴邊上的一道道褶兒也顯得格外明顯?!鞍褑眩ム∴?!”她輕聲哼起了號子,顯得輕快、富有節(jié)奏。她的目光始終不離麥子,仿佛眼中的麥子是一顆顆耀眼的紅寶石。
之后,她麻利地扎緊袋口,對我說:“借點(diǎn)力!”(其實(shí)全是她用力),我在袋子底下托著,她用力向上拽,才將袋子送上了車?!鞍燕?,哎喲嚯!”像是驕傲,像是炫耀,像是在對周圍的莊鄰們炫耀她有一個能出力的孫子,此時的號子聲特別雄壯有力。
在“哎喲嚯——哎喲嚯——”的號子聲中,我們不知不覺地搬了十幾袋,車廂像鼓鼓囊囊的一座小山了。奶奶隨后上了車,我在車后面推著?!鞍燕搿燕搿蔽覀兙鸵磺耙缓螅缓粢粦?yīng)。我仿佛又在號子聲中悟出了勞動的真諦——在辛苦中獲得幸福與喜悅。
夕陽的余暉在地平線上鑲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鵝黃的天幕上,一圈圈紫紅色的墨跡也渲染開來,延伸到天邊。仔細(xì)看看,奶奶的后背也反射著紫紅色的光點(diǎn),那一粒粒閃動的——噢,是一層鹽霜。
田地被征用后,奶奶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的號子聲好像再也沒有響起過。我多么希望能永遠(yuǎn)聽到她那“哎喲嚯——哎喲嚯——”的號子聲啊,因?yàn)椋翘栕勇暲锬壑淮f稼人對土地的依戀與熱愛。
(指導(dǎo)老師:夏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