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雙萍
小時候,我擁有一對小辮子,和奶奶住著一間老房子。
雖說是老屋,卻也不顯得破舊,被愛干凈的奶奶打掃得干干凈凈。淅瀝的小雨喜歡這個地方,喜歡偷偷地溜進(jìn)小院,微風(fēng)吹過,送來泥土的味道,在這里輾轉(zhuǎn)流連,撫摸著老屋黑色的煙囪,親吻著紅色的屋頂和白色的墻皮。陽光也喜歡這兒,雨后,總是大搖大擺地四處撒金光。
我最喜歡的一件事,便是與奶奶坐在搖椅上,曬著暖暖的太陽。奶奶在一旁輕輕地為我搖著扇子,嘴里輕聲地哼唱著古老的歌謠。時間放慢了腳步,長大仿佛遙遙無期,輕輕地,緩緩地流過,最怕驚醒了這安詳?shù)臍夥铡?/p>
我不喜歡在中午睡覺,那樣會弄亂我的小辮子。奶奶有時會用把桃木制的梳子梳理我亂糟糟的頭發(fā)。我的頭發(fā)在陽光下是不黑不黃的顏色,摸上去有些粗糙。但奶奶總是很有耐心地給我打理,每一次都是新花樣,所以我總是纏著奶奶。奶奶笑呵呵地看著我,刮刮我的鼻子說:“好丫頭。”我迎著太陽一笑,抱住奶奶,奶奶招架不住我撒嬌,便會無奈地笑笑,給我梳起了頭發(fā)。
我喜歡在奶奶梳完頭發(fā)后,蹦跳到太陽底下,借著影子,看頭發(fā)的形狀,用手十分愛惜地?fù)崦?,生怕把奶奶梳好的頭發(fā)弄亂了。
這時,我喜歡出去走一圈,炫耀一下我的小辮子。有時看到人家開著大門,便會走進(jìn)去,問一聲爺爺或者奶奶好,站在旁邊,仿佛不經(jīng)意地捋頭發(fā),別人就會注意到:“這么好看的小辮子,是誰給你編的呀?”我便會驕傲地一抬頭,說:“我奶奶!”隨即扭頭就跑,滿足地尋找下一處人家。
碰上小伙伴們是最開心的,看著她們用羨慕的眼光打量我的頭發(fā),我的心里總是甜滋滋的。她們想要摸摸我的頭發(fā),我不讓她們碰,怕她們把奶奶的作品弄壞了。有時她們也會飛奔回家,把她們的奶奶拉出來,想要看看我的小辮。我總是捂住頭發(fā)飛快地跑遠(yuǎn),害怕她們把我獨(dú)一無二的小辮復(fù)制出來?,F(xiàn)在想想真是傻里傻氣的,有些好笑。
后來,我離開了老屋,離開了奶奶的呵護(hù),來到了城市。城市里繁華的街區(qū)暫時讓我忘卻了老屋的美好。這里每個人都是步履匆匆的,他們來不及回憶,被來往的人推著往前趕。
我偶爾會在雜亂的書本前抬起頭,想起老屋,和住在老屋里的奶奶,但終于還是埋下頭,把這份記憶藏在心底。但奶奶的一通電話,擾亂了我的心緒,奶奶說:“丫頭啊,想你了,回來看看奶奶吧?!彪娫掃@頭的我動容了,聽著奶奶講,我早已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現(xiàn)在的我,總會坐在老屋前給奶奶梳理她花白的頭發(fā)。奶奶的頭發(fā)變得稀少了,可以看見比頭發(fā)更白的皮膚。我梳著梳著,眼淚涌到了眼眶,我趕緊用手捂嘴,轉(zhuǎn)過頭來卻發(fā)現(xiàn)奶奶早已睡著。奶奶在夢中喃喃自語:“丫頭,回來看看……看看……”我哽咽著說道:“奶奶,丫頭回來了,丫頭回來了。”我伸出手,把奶奶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奶奶像是有感知一樣,在夢中甜甜地笑了。
奶奶睡得好安詳,頭微微地側(cè)著,嘴里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我扶著奶奶的搖椅,輕輕地晃動,靜靜地看著這歲月靜好的模樣。我回憶起幾年前,是同樣的情景,只是換作我扶著搖椅。我再撫摸自己的頭發(fā),如今已不是小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