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超榮 ,蔡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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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能定位與制度創(chuàng)新:再議人民陪審員制度
歐超榮 ,蔡肖文
人民陪審員制度功能定位在認識上還存在著許多誤區(qū),就制度本身而言還有待進一步細化和推陳出新。正確地認識陪審制的不同功能,合理地進行功能定位,是完善人民陪審員制的理論基礎;只有對制度進行創(chuàng)新,才能使來自異域的陪審制在中國本土立足、生根。
人民陪審員制度;功能定位;制度創(chuàng)新
陪審制不是中國固有的,而是舶來品。陪審制的初始形態(tài)是陪審團制。陪審制肇端于古希臘的雅典“赫里?!薄5罱K使之成為一種司法制度為世界很多國家所采用,應歸功于英國人。1066年威廉征服英國,這一制度傳入英國,由亨利二世頒布一系列詔令確立。最初英國人是將其當作一種行政手段使用,為了清理全國的土地,王室官員召集一批熟悉當地情況的人,讓其宣誓后,對一些不清楚的情況做真實的回答。亨利二世時,為否定神明裁判,陪審制被引入司法程序。當時的法官從當事人雙方的近鄰中選出陪審員,向他們詳細詢問事實真相據以裁判。由于這一制度相較神明裁判具有相對合理性和公正性,因而受到了當時人們的認可和歡迎,進而為法庭廣泛采用。此時的陪審員身份類似于證人。這也是英國陪審團成員之所以只決定事實而不決定法律的歷史淵源。在英國歷史上,陪審制曾被廣泛認為是保護個人權利、反對王室特權和濫用司法權力的有效手段,是英國自由、民主傳統(tǒng)的基石①。隨后,陪審制也傳播到了歐洲大陸法國等國家。美國法淵源于英國,自然繼承了陪審團制度。在17、18世紀資產階級大革命時期,由于陪審制所固有的民主特征與啟蒙主義的民主、人權思想不謀而合,因此受到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和法學家的頌揚。自資產階級革命勝利以后,西方各國普遍設立陪審制,并在全球范圍被效仿。
從上述簡單的回顧中, 我們可以看出,現代陪審制之所以會被一些西方國家所采用,就在于它是反封建、反特權的歷史產物。人們希望通過陪審制在司法領域實現資產階級的民主與民治。正是因為它是民主的產物和實現民主的一種形式,所以在社會主義革命勝利后也為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所繼承和發(fā)展。
我國在二十世紀初就引進了陪審制。1906年沈家本編訂的《大清刑事民事訴訟法草案》中規(guī)定了陪審團制,但未及實施即隨著清王朝的覆滅而胎死腹中了。1925年10月省港大罷工期間,省港罷工委員會就提出了陪審制,把它作為臨時建立起來的司法制度的重要一環(huán)。1927年4月,中共中央在上海發(fā)動反對蔣介石叛變革命的武裝起義時擬訂的《上海特別市臨時市政府政綱草案》中規(guī)定了陪審制。不過這些都還停留在紙面上。1931年中華蘇維埃臨時政府成立以后,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裁判部暫行組織及裁判條例》中對司法機關依靠人民群眾的形式做出了統(tǒng)一規(guī)定,建立了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雛形②。20世紀 50年代,在粉碎舊法統(tǒng)的基礎上,我國從蘇聯(lián)引進了人民陪審制,建國后在1954年《法院組織法》和《憲法》中加以規(guī)定在全國范圍推行。但到了20世紀50年代末,受否定法律,輕視法制思想的影響,人民陪審制甚至一度成為進行階級斗爭,奪權整人的工具,所以1975年《憲法》取消了該制度,直至1978年才逐漸恢復。由于我國的人民陪審制發(fā)展時間短以及制度本身的不完善,因此,在實踐中長期淪為擺設,學術界與實務界曾一度出現廢除人民陪審制度的呼聲。2005年5月1日正式實施的《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終結了圍繞該項訴訟制度的存廢之爭。2015年4月24日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在部分地區(qū)開展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又嘗試進一步推動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向前邁進。
比較中西方陪審制的發(fā)展歷程,可以看到,凡是陪審制比較成熟的國家,陪審制度本身都經歷了至少二、三百年的發(fā)展,而且其發(fā)展都有著其深厚的歷史根基和文化傳統(tǒng)因素。但人們對陪審制本身的價值功能褒貶不一,該制度的一些自身弱點也日益成為人們抨擊的對象。如美國著名的“辛普森案”,就引起美國民眾和法學研究者對陪審團制的強烈不滿。在原先普遍實行陪審制的國家和地區(qū),陪審制也是日漸萎縮狀態(tài)。如實行陪審團制最典型的英國,“陪審團的作用已在民事案件的審理中消失?!雹奂词乖谖覈罕娮钤缯J識陪審團的香港地區(qū),陪審團的適用范圍也非常有限,只有高等法院原訴庭審理重大刑事案件如謀殺、強奸、搶劫、毒品等犯罪,以及死因研訊案件才適用陪審團審判,民事案件以及其他法院審理的刑事案件都不適用陪審團審理④。在19世紀,陪審制在比利時、希臘、挪威、葡萄牙、俄國、西班牙、瑞士等國都嘗試過,但多數以失敗告終。日本在1923年也曾實行陪審制,但不久便陷入困境,而不得不于1943年停止。質疑陪審團制度最為出名的案件是美國棒球明星辛普森涉嫌殺妻案,由12個人組成的陪審團宣布辛普森無罪與主流民意相悖,引發(fā)軒然大波,美國人對陪審制的質疑聲愈加高漲。在大陸法系參審制也同樣收效甚微。在德國,陪審員對定罪問題的影響程度也僅為14%,對量刑問題的影響僅為6.2%。⑤不少學者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所謂“陪審”,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種陪襯,參審制未必是大陸法系國家實行陪審制的理想選擇。從西方陪審制適用的情況看,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不是普遍的法治國家和地區(qū)實行陪審制,也不是實施陪審制的國家普遍使用陪審制,更不是普遍國家實施陪審制普遍成功。因此,評價陪審制作為一種訴訟方式其本身效能價值究竟有多大,在世界范圍內都是有待進一步研究的。而在我國,陪審制作為一種司法制度被移植進來,其本土化的程度還不高,就制度本身的一些諸如陪審員產生、選任、權責、保障等諸多具體問題還尚未完全解決,重新興起人民陪審制,在司法上是否有效益價值,仍是值得我們不斷思索的課題之一。
(一)人民陪審員制度功能的傳統(tǒng)觀點
綜觀陪審制的歷史演進過程,始終充滿了矛盾和困惑。在我國,同樣的問題也始終困擾著我們的司法實踐者和學者。支持者有之,撻伐者亦不少。目前,不管是社會主流輿論還是司法實踐都是贊同推行人民陪審員制的。之所以保留人民陪審員制度,絕大多數贊同者認為是因為它具有以下主要功能:
1. 實現司法民主,培養(yǎng)公民的民主政治觀的功能。該觀點認為,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不僅是司法民主的要求,對于擴大公民有序政治參與也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必將推動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不斷發(fā)展。憲法賦予公民依法參與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利。人民當家作主通過參與司法活動來參與國家事務的管理工作的法定機制就是人民陪審員制。對于正在致力于民主法治化的中國而言,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意義還不僅限于司法民主化,更在于培育公民的民主政治觀。2. 具有實現司法公開、群眾監(jiān)督,防止司法腐敗,確保司法公正的功能。他們認為,通過群眾參與審判,可以在司法活動中充分反映社情民意,監(jiān)督法官的審判活動,人民陪審員不依賴司法當局的恩惠而生,沒有職務升遷的困擾,可以避免行政上的干預,反映民意,體現了民主、監(jiān)督審判,防止腐敗,從而確保了司法公正。3. 彌補法官不足的功能。法官不足包括人員不足和知識不足。人民陪審員來自人民群眾,他們不僅具有人民群眾的思想感情,更具有一般審判人員所缺乏的豐富生活知識、社會經驗,具有人熟、地熟、情況熟的便利條件,有利于查清案件的真實性。況且,群眾中有許多具備專門知識的人才,可以彌補法官在某些專業(yè)知識領域上的不足。4. 教育群眾,宣傳法制思想的功能。群眾通過參與審判一方面使自己接受了法制教育,一方面也通過自己的審判感受教育自己周圍的群眾。
(二)人民陪審員制度功能定位認識上的誤區(qū)
那么,人民陪審員制度真的是一劑功能多多“包治百病”的良藥嗎?
所謂功能,即功用和效能,是事物對主體需要的滿足性。這里需要特別指出,制度是人的知識產品和意識的產物。因此,制度作為知識產品在具有客觀性的同時更具有主觀性。作為客觀性的制度,是實踐中客觀運行的規(guī)則體系在現實中所具有的功能,無論好壞,都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作為主觀性的制度,是制度本身負載著設計者的意圖所具有的功能,是設計者希望達到的功能,通常是正面功能。所以,制度走入現實后,制度的客觀功能和主觀功能可能步伐是不一致的。通常表現為,客觀功能無法達到設計者主觀所希望實現的功能。而實踐中,我們恰恰忽略了這一點:
1. 制度功能本身存在層次性。制度有設計功能,即設計者意圖賦予制度的功能。從陪審制的歷史來看,人民青睞陪審制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其對審判程序有多大的貢獻,而是在于它是我們目前可以構想到的體現司法民主的唯一方式。陪審員制度的設計功能就是實現司法民主功能。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在其《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指出:“陪審制首先是一種政治制度,應當把它當成是人民主權的一種形式”,“陪審制度賦予每個公民以一種主政地位,使人人感到自己對社會負有責任”⑥。美國人認為:“設計陪審制最初的設想是保護被告和賦予市民權利。因為陪審團由不領政府薪水的市民組成,可以有效地防止政府的行政干預和濫用職權?!薄暗桥銓徶贫茸畛鮿?chuàng)設者的設想不止是監(jiān)督司法、保護被告,陪審團更重要的角色扮演是民主。人民加入陪審團,并通過這種方式來重新考量國家法律和政策”⑦。所以,我們認識人民陪審員制度應當首先認識到,它是前人為實現人民參與國家司法權的運作而設計的制度。因此,陪審制的設計功能,就是體現司法民主的一種政治手段。在我們設計制度時,在賦予某種功能的同時,可能因制度本身的結構特點,會附帶產生出一些設計者不作為主要意圖或當時未曾意料到的額外功能,這就是衍生功能。所謂前述的保障司法公開功能、防止司法腐敗的功能、提高司法效率的功能⑧、普法教育功能等等都可能只是衍生功能,不是設計者設計時的核心意圖或主要意圖。無論設計功能,還是衍生功能都只是主觀功能。制度在現實中實際實現的功能,就是客觀功能,也叫做“制度的作用”,客觀功能不一定會與主觀功能完全相符。以往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實踐也表明,我們賦予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厚望是與現實效果不相一致的。
2. 制度的主觀功能和客觀功能是不盡一致的。為什么主觀功能會與客觀功能相脫節(jié)?為什么一項制度在某地是成功的,但在他處卻是失敗的?這是因為:制度的設計功能得以實現,首先仰賴于制度結構本身的科學性,其次還有其他環(huán)境的制約因素。這體現了“制度”的客觀性。制度本身的科學性是制度設計功能得以實現的前提條件,對于人民陪審員制度而言,制度設計結構上的不周延、不科學是導致人民陪審員制度在實踐中日漸式微的基本原因所在。而其他影響人民陪審制實現的主要因素是中國本土性因素:一是中國人長期受封建思想熏陶,民主意識淡薄,群眾參與意識不濃厚;二是中國人口眾多,幅員遼闊,地域差距大,不同地域的經濟、文化發(fā)展水平差距大,客觀上也導致了陪審制的運行經濟條件、社會需要都不同;三是我國司法體制存在嚴重不足,在訴訟制度、證據制度、法官制度、財政制度上的各種不足都無法保證人民陪審員制度功能的有效發(fā)揮。
3. 對幾個所謂傳統(tǒng)“功能”的批判。其一,防止司法腐敗的功能。防止司法腐敗,確保司法公正,是人民陪審制在我國當前重新興起的一重要原因,但人民陪審制從制度上并不具備這一功能。首先,從審判活動的特點而言,人民陪審員與法官一旦組成合議庭就必須與社會保持一定距離,否則會受周圍輿論、勢力的干擾,影響司法公正。而如果確保了人民陪審員的中立,就與單純法官組成的合議庭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其次,人民陪審員可以在審判活動中監(jiān)督法官,但其前提是該陪審員自身必須廉潔公正,一名法官的任命,經過基層遴選,通過黨的組織部門考察,政法委員會審查,并由人大常委會任命,其所受職業(yè)紀律的約束嚴格、復雜、全面,而相形之下,陪審員恰恰缺乏一套嚴格機制的約束,但如果同樣的機制能約束人民陪審員,為什么不通過直接約束法官來實現公正呢?不是更直截了當嗎?所以說,人民陪審員制能遏止司法腐敗本身就是個悖論。其實,從前面對陪審制的歷史回顧可以看到,無論是實行陪審團制還是參審制的國家,其陪審員的作用主要是體現司法民主,而不是為了防止司法腐敗。防止司法腐敗必須從整個司法改革入手,祈望借助存在價值仍倍受爭議的陪審制來解決,無異于舍本求末,望梅止渴。
其次,彌補法官不足的功能。目前,我國司法職業(yè)化水平很低,法官專業(yè)化程度差,很多法官連起碼的正規(guī)法律教育都沒受過,在法官素養(yǎng)還不高的情況下實行陪審制,就會出現一個不太懂法的法官加上兩個太不懂法的陪審員一起審案,后果可想而知。通常,我國把專家陪審員參審,當作陪審制的優(yōu)點加以宣傳,這更經不起推敲。首先,參審的陪審員是否是專家,如何認定就是個問題。其次,即使認定為專家,也存在著此專家與彼專家之間就同一個問題的認識不同,也不可能將某個領域的所有專家都選來陪審。其三,專家個人在學術上的獨立觀點,往往會影響某個案件的結果,這是違背司法公正原則的。因此,筆者認為,從訴訟法學的角度看,專家以證人身份出庭對當事人雙方來講似乎更為公允。
其三,教育群眾的功能。實行人民陪審員制開庭審判并不比法官開庭審判有何過人之處。大部分的庭審是公開進行的,教育群眾的主要方式在于聽審,而不是通過陪審員的參加審理去教育影響其周圍的群眾。否則,這一功能所能覆蓋的范圍也是十分狹小的。
(三)回歸司法民主功能的定位
事實上,陪審制度存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它仍是至今人民實現司法民主、提高民主政治意識的唯一一種可行方式?,F實是:一方面人民陪審員制的民主實現功能并未得到有效發(fā)揮;而另一方面,我們主觀賦予人民陪審制的其他種種功能也沒有在現實中開花結果。相反,低效率、非專業(yè)的弊病卻無法回避。對此,有人疾呼:“陪審員不能承載太多使命”,“立法本身已經賦予了該項制度一系列重大的功能和價值,如果制度之外,還要賦予它更多功能,將太多本不應該由它來完成的使命附加在這個制度運行的過程中,就會使其因負擔太多而消解了本來應有的價值?!雹嵋虼耍艞壞切┛恐饔^臆斷加在人民陪審員制上的種種所謂“功能”,重新回歸陪審制實現司法民主的功能,是我們挽救陪審制的一切出發(fā)點。
人民陪審員制仍是我們實現司法民主的唯一選項。如何體現民主?如何實現民主?人民陪審員制在中國尚缺乏完善的制度設計和足夠的本土資源。要想發(fā)揮人民陪審員制的優(yōu)勢,并使之扎根于中國的土壤中,就必須對人民陪審員制度進行制度創(chuàng)新,使之能夠回應社會實際生活的需要。
同時,身處現今的中國,我們整個司法還面臨著權威重樹的問題。人民陪審員制對拯救現今中國的司法威信具有特殊的時代意義。“這些年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讓人們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司法工作的性質決定了法院工作不可能讓每個當事人滿意,法院做出的裁判也不可能受到全體或大多數民眾的歡迎,法院做出“不得人心”的裁判是在所難免的。⑩”這些“不得人心”的判決如果由法官單獨做出,那不可避免的成為公眾“批評”的靶子。人民陪審員制從某種程度上就是“避雷針”,能夠吸收可能集中在法官身上的敵意和疑慮。也許,這兩點正是保留人民陪審員制的重要理由。
既然我們仍然認為需要堅持、摸索、完善這一制度,就應當解放思想,選取人民陪審員制度中最適合中國國情的部分,加以放大、延伸、深化、改造,在制度創(chuàng)新中使人民陪審員制度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根、開花、結果,重現生命。為此筆者提出以下拙見:
(一)功能的合理定位
首先,在認識上不能對人民陪審員制的“制度”意義無限夸大,無視實踐中出現的種種具體問題,盲目給人民陪審員制度附加過多的“功能”。歌功頌德式地進行美化是在葬送人民陪審員制。陪審制的民主意義主要在于允許公民“參與”司法活動。但公民參與司法活動,應當尊重司法活動本身的高度專業(yè)性,以及對公平與效率的雙重追求。公民的參與,應當有利于司法活動的進行,而不應當妨礙司法活動。因此,我們應當在保留人民“參與”司法活動的民主象征意義基礎上,挖掘公民“參與”中的積極因素,減少制度本身的缺陷。
其次,制度設計上要揚長避短,尊重我國不同地區(qū)的差異,不搞“一刀切”。司法活動是莊嚴、慎重的國家行為。公民參與司法活動的能力、效果,本身離不開公民自己的綜合素質(文化、品德、修養(yǎng)、性格、對事物的認知能力等)因素。人民陪審員不是經過嚴格法律訓練的司法人員,缺乏法律共同體(法官、檢察官、律師、法學家)所具有的共同的法律思維模式,無法在復雜的法律爭端中做出專業(yè)或類似的判斷。比如,上海市民作為陪審員對于“第三者”問題的寬容度,就可能大不同于陜北的農民陪審員。那么,裁判結果可能就不盡相同。認識這種差異有助于我們正確對待、尊重人民陪審員們的價值判斷。在制度設計時應當放大這種差異所體現的本土特征的社情民意。
最后,不能為追求純形式上的民主,犧牲司法公正和司法效率?!靶苷契U魚不可兼而得之”。當一項制度利弊參半的情況下,我們需要按照一定的價值取向進行功能取舍。在司法活動中,司法的公正與效率價值大于司法民主價值。在制度設計時,當我們面對民主需要與司法需要相矛盾時,應當斷然滿足司法需要。否則,會“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從根基上破壞了司法制度,特別是當我國司法制度本身尚不完善的情況下,更要謹慎選擇。
(二)一些具體設想及理由
首先,必須分割人民陪審員與法官職權。人民陪審員不宜擁有等同法官的職權。目前,世界通行的陪審制中,陪審團制度的陪審員職權小于參審制的陪審員。前者只決定事實部分的存在與否,后者卻擁有等同法官的權利。從效能上看,由陪審團陪審員用自我與生俱來良知(common sense)、判斷力來判斷事實的有無,相較參審制陪審員需要就事實有無和適用法律一并做出判斷更合理一些。因為僅就適用法律而言,是需要經過復雜而長期的專業(yè)訓練的,不是憑良知可以決斷的。但這并不是說對事實的判斷是可以僅靠良知即可解決的。事實上,對法律事實的判斷,也不是僅靠良知,而更是要靠復雜的證據規(guī)則進行自由心證。這也是陪審團制下法官有義務對陪審團進行法庭指導的原因。按照現有法律,人民陪審員需要具有法律知識,但僅具有法律知識,沒有經過嚴格的法律考試和長時間的實踐積累,是無法承擔與法官權力相稱的責任的。因此,筆者認為,讓人民陪審員擁有與法官等同的權力與職能是不科學的。人民陪審員只擁有對事實判斷的權力是比較合適。但筆者不贊同陪審團式的全事實判斷模式,而是應采取特別事實判斷的模式。所謂特別事實判斷模式,是指發(fā)揮人民陪審員作為普通公民一員的特點,對于案件中需要體現社會共識、公民良知的判斷交由人民陪審員決定。對這些特別事實的判斷,不需要借助專門的法律知識或只需要少數法律知識,也不需要借助復雜的證據規(guī)則,只需要陪審員運用自己的生活常識、經驗、良知等做出判斷即可。如對婚姻案件中是否達到感情“破裂”進行判斷;對民事案件中當事人是否達到“合理注意”的判斷;商事案件中是否存在商業(yè)慣例的判斷等。
其次,重新設計人民陪審員的產生機制,還人民陪審員民主特征,除去人民陪審員身上公權力的色彩。由人大任命人民陪審員的方式是不當的,是對人民陪審員民主性的否定。這反映了我們仍無法擺脫“官本位”的潛意識。民主的特征在于普遍性、廣泛性、選舉性,不需要任何國家機關的認可。人大作為人民行使管理國家事務權力的代議機構,由選舉產生的民意代表代表全國各族人民。而人民陪審員的產生不應由人大批準,否則,就陷入人民自己批準自己的邏輯怪圈。另一點,就是現職或離職的公務員中的官員(包括機關黨務人員)不得擔任人民陪審員,以減少其他國家機關不當影響的可能性。根據筆者的設想,在司法區(qū)域內應當對達到法定年齡、身心健康的公民進行登記造冊。合格的公民都具有擔任人民陪審員資格。陪審員的產生應當在個案中由法庭隨機選取產生,并賦予當事人從中剔除一定數量人員的權利。
第三,承認人民陪審員特質差異,完善訴訟當事人對人民陪審員的篩選機制,確保程序公正。陪審團制中當事人對陪審團成員剔除權的設計是有一定理由的。如前所述,陪審員的不同特質(性別、年齡、種族、經歷、工作等)對同一件事情的判斷是會有差異的。比如,同樣面對家庭糾紛,年輕人與老年人的態(tài)度往往是不同的;有離異經歷的人和未婚的人也是不同的。因此,只有賦予當事人對陪審員的一定選擇權,才能從更大程度上避免因陪審員個體差異給當事人帶來的程序上的不公正。
第四,嚴肅人民陪審員參加訴訟所遵守的紀律,防止新的腐敗發(fā)生。陪審員在參加庭審前應當簽署承諾書,確認明白知道陪審員的權利和義務及違反時的責任。承諾書的法律意義,在于簽署之時,陪審員就要向法庭承擔法律義務的承諾。
第五,盡量縮小人民陪審員制度在訴訟中的運用范圍,確定使用種類,防止重蹈陪審團制度高成本、低效率覆轍。人民陪審員應當親自、完整地聽訟;不得私自發(fā)表任何與案件有關的意見。每個人民陪審員的判斷應記入筆錄并要說明理由,多數陪審員意見為最終意見,陪審員必須形成多數意見才視為完成陪審義務。
制度的設計者往往如懷胎的母親,希望賦予制度以許多美好的期許。但這些期許能否在現實中得以實現,并不取決于我們主觀愿望,而取決于制度本身能否適應現實社會的種種主客觀因素。因此,作為我們主觀產物的人民陪審員制,需要在實踐中不斷適應實踐的需求。而這一過程,有賴于設計者、實踐者對制度的不斷創(chuàng)新。人民陪審員制度在我國的實踐還不算長,我們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暫時的困境而感到氣餒,而應當以科學的態(tài)度在實踐中不斷去調整制度、完善制度、創(chuàng)新制度,以真正實現人民對司法民主的熱切期盼。
(責任編輯: 常 琳)
①何華勤、李秀清著:《外國法制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13頁。
②方立新:《論陪審制改革的基本路》,http://www.lawtime.cn/info/xingshisusongfa/xssszndiyiscx/2006090628506_2.html,下載日期:2009年10月20日。
③趙宇紅:《陪審團審判在美國和香港的運作》,載《法學家》1998年第6期,第22頁。
④ 姚秀蘭:《香港陪審團制度及其對我國內地的啟示》,載《河北法學》2000年第2期,第50頁。
⑤羅智勇、馮浩:《對我國陪審制的理性思考》,載《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2005年第2 期,第77頁。
⑥[法] 托克維爾著:《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第58頁。
⑦ [美] Vikram David Amar著:《美國陪審制的硬傷》,李懂武譯,載《人民法院報》2005年6月10日,第006版。
⑧李寶玲:《論我國陪審制度的保留與完善》,載《中青法學》第12期,第39頁。
⑨劉治:《陪審員不能承載太多使命》,載《法制日報》2005年6月15日,第010版。
⑩劉嵐:《人民陪審:制度創(chuàng)新方能重塑輝煌》,載《人民法院報》2005年5月31日,第006版。
D926.2
A
1674-8557(2017)02-0066-07
2017-02-27
歐超榮(1970- ),男,廣東茂名人,廣東司法警官職業(yè)學院法律系高級講師。蔡肖文(1972- ),男,廣東汕頭人,澳門科技大學法學博士,汕頭大學地方政府發(fā)展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