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妮
過土墻,往西,上小山坡,一直走,見到兩棵桂花樹……
她不明白,為什么那條信息,那幾行字,會那么清晰地印在她腦海里,抹都抹不抹掉。其實,她只掃過一眼。
在她的小皮包里有一把鑰匙。拿著這鑰匙,往西,一直走,她就能像女主人一樣走進第九棟兩層尖頂小洋樓。
肖浩把鑰匙摁到她手里,說,樓里也沒啥好東西,看什么合用,自己拿就是了。
一年了,她從沒去過,可她知道,那里什么都會有。她需要的,有;她不需要的,也有。在梳妝臺古樸精致的小抽屜里,還會躺在一張小小的金卡。
因為,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來了。
眼睛,還是當年那雙眼睛,只是當年像清澈無塵的溪水,而現在,卻像深淵,翻動著欲望的水波。每次見到他,她的心就會索索地顫抖,似乎掉進了冰冷的深淵。
現在,前面就是那兩棵桂花樹,桂葉極茂密,藏著淡黃的繁星般的小花,不細看看不出來,可是那花香,卻濃得讓人暈。她不由去摸皮包。
那把鑰匙,不見了!皮包都丟了!
土墻?!
剛剛那土墻,土黃色,干凈,滄桑,給熱烈的野郊平添了幾許恬淡和悠遠。她覺得她應該坐一坐,在放牛的孩子,鋤地的農婦,采果子的姑娘坐過的地方,也坐一坐。
接著,手機響了,是女兒打來的。
媽媽。女兒的聲音那么嬌弱,像肥皂泡,輕飄飄的。
玉兒乖,是不是很疼呢?她輕輕地問。女兒懂事,只會在疼得受不了時,才會給她打電話,尋一點兒安慰。她告訴玉兒土墻很美,土墻后的葡萄園,東邊山滿坡的蘋果樹,太陽在山頂上,大大方方地曬著紅的、綠的、藍的和紫色的蘋果,每一個蘋果的小腦瓜也都是光光的,特別可愛,跟玉兒畫的蘋果林一個模樣。
女兒哦呀哦呀地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她還對著手機說:
玉兒,媽媽很快就回去。媽媽很快就能讓玉兒不疼了,讓玉兒的頭發(fā)再長出來,讓玉兒又能唱歌跳舞做游戲……
她含著淚,遠望西邊的小山坡,望著綠樹翠竹中隱約的幾排紅墻尖頂,不知道哪一個尖頂是第九棟的。
一輛黑閃閃的小轎車悄然地疾駛而過的時候,她打了個激靈,慌張又斷然,站起來,就往西走去 。
錯不了!剛才離開時,她忘記了要拿起她的小皮包,她只是緊握了給女兒催眠的手機。
她轉身就往土墻跑,逃也似的。
包里沒有什么錢,就是那鑰匙,丟了就丟了,丟了還讓人輕松,可她就是無法控制心中的慌亂。
小道很干凈,她卻感覺滿是泥濘,渾攪著一些往事。
火紅的太陽就懸在頭頂,她卻感覺渾身冰冷。她已經掉進深淵了。
這地方人跡不多,可不知為什么,她心底里卻寧愿包和鑰匙被什么人撿走了。小小的道路,每一步都艱難。
她跌跌撞撞,左腳和右腳交替拔起落下,在郊野,在太陽下,在一片寂靜之中。她不敢回頭。她不能一下就想明白,自己這是逃跑還是回頭找包。
她看到了土墻,看到了斷磚堆,她的棕黃色的小皮包,跟土黃的墻渾然一體。她抖抖地開包翻找,錢物不少一點。
那一把鑰匙,卻不在包里,斷磚堆里也沒找到。
難道,根本就沒放進包里?還是被什么人拿走了?抑或,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個夢?
她莫名地松一口氣。接著,想起重病中的女兒,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此時,手機又響了,還是女兒。她忽然很害怕聽到女兒那彩色泡泡一觸即逝的薄薄童音。
女兒說,家里來了一位叔叔,他講他是爸爸的朋友呢。
朋友?肖浩?一個閃念讓她的心又慌亂起來。
哦,對了,他是陳叔叔。女兒補充說。
那就是陳一然了。他跟肖浩是同學,肖浩跟丈夫復員后,三人合伙在深圳辦公司。丈夫車禍之后,兩年了,她便跟他們斷了聯系,她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只是一年前,肖浩突然又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個時候,女兒剛剛查出患了白血病。在肖浩偶然提及的話里,她隱約感覺到,之前公司為何虧損,與陳一然跟丈夫鬧矛盾有關系。逝去的已經逝去,她不想再探究。
只是,陳一然此行,是何目的呢?之前,一切有關公司和丈夫的事宜,都是肖浩負責聯系她的。
家里,女兒咯咯笑,陳一然扮演一只大灰狼,學著老外婆正在咂巴著嘴巴。如此溫暖,她以為是丈夫又回來了。
嫂子,你怎么都不吭聲呢?等玉兒睡著后,陳一然輕聲說,這樣的大事,你一個人怎么扛得?。?/p>
就這輕輕一句話,長期壓著的悲傷,驟然間傾瀉而出,她滿臉都是滂沱的大雨。
陳一然安慰說,不怕不怕!嫂子,我們做骨髓移植啊。當年公司艱難,你一個女人更難,你退了股,我們理解。可公司始終都是我們哥仨的,這兩年盈利了呢,那些分紅,肖浩都給你了吧?怎么效外那小洋樓還空著?搬到那兒,對玉兒的病也有好處?。∽屇阕∩闲⊙髽?,是吳哥的遺愿……
她驚愕!毛骨悚然!
在心里,她把肖浩碎成一千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