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薔薇
鳳凰,這么一個美好的名字,因為沈從文先生筆下美好的邊城,更因為他寫予張兆和的極為動人的情書,在我心里的地位非常之高。
這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我們臨時決定即時出發(fā),輾轉千里卻樂此不疲。
住在沱水人家,在地圖上看地段非常好,靠近虹橋和跳巖,對面是酒吧一條街。在虹橋牌樓等客棧老板時,發(fā)現(xiàn)天氣好得過分,淡藍天空,萬里無云,夏日的陽光肆無忌憚鋪天蓋地潑下來,虹橋的斗角飛檐在明麗的陽光里分外美麗。房間里陽臺上,秋千藤椅虛位以待,沖過去盤踞下來,面對幽碧水色,心里長舒一口氣:鳳凰,我終于來了。
數(shù)只長船從窗外的江水里漂過,滿滿當當?shù)娜伺e著相機四處拍,我們這種地處高處無遮無攔的房間最容易被人盡收眼底,不過是“你坐在船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艷陽裝飾了你的夢,你裝飾了我們的風景。”
北門碼頭有第一處跳巖,江水看著溫情緩緩,走在跳巖上才看得到還是暗流洶涌的,巖石頗窄,游客太多,經(jīng)常要互相避讓。正午陽光灼烈,我的碧色長裙長到腳踝,實在涼快不了。走了兩步干脆竄到河里去在水里走,這般烈日,江水居然寒涼刺骨。
再往前就是雪橋。鳳凰城有風橋、雪橋、霧橋、虹橋、東門城樓、北門城樓、南華門城樓、東關門、迎曦門、煙雨平生樓,僅是名字就能覺得充滿了風花雪月的氣息,不輸于花嬌水軟的江南。雪橋的檐角掛著燈籠,襯著白的云藍的天,紅得很是招搖。站在雪橋階梯上能看見不遠處雄偉的鳳凰大橋,并沒有車轔轔馬蕭蕭,一側有灰褐色樹枝伸入藍天里,一切都很安靜,很美好。
回望來時路,虹橋城樓跨江而立,背后更遠的地方是碧綠蒼翠青山隱隱,山頂樓閣露出一半來俯瞰天地眾生,淡淡藍色天空,漫漫云卷云舒。
飯店里冷氣充足,吃完飯開門瞬間熱浪襲來,冰火兩重天,只能小心貼著墻根走。一個挑擔子的后生經(jīng)過,有山葡萄賣,碧綠晶瑩,曬得發(fā)暈的我買了六塊錢的,酸甜的。在路邊買了一對白石牌,朋友選了“不棄”,我拿了“不離”,兩個人掛在各自的包上招搖過市。我并不想買下那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攜一人終老,我又何苦執(zhí)于妄念?更何況,我早已有柴米油鹽的生活,你終究只能是我的鏡花水月。
路過熊希齡故居附近的一段石墻,瓦色青綠,縫隙里生著綠瑩瑩小草,背后大片綠蔭宛宛,夏日的陽光從葉間灑落,一段光一段陰,光陰似水,流年寂寂。找到那只地標建筑的鳳凰,坐在樹蔭下,看著一波一波的游客在導游的帶領下跟鳳凰合影,鳳凰背后的高處是圖書館,一大片黑瓦粉檐的建筑在微藍天空里留下一段高低起伏的優(yōu)美弧線。
東正街上,遠遠看見“鳳凰城”的石碑,上方是驕陽似火晴空瓦藍,這樣生機勃勃的夏日午后,跟最好的朋友一起閑蕩,在我心里,也就是給“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最好的注解了。在蜿蜒曲折綠意森森的小巷子里,有家恰好喚作“逃往烏托邦”的民謠咖啡館,有男生在里面彈木吉他,我們坐在門外窗下的木板凳上一邊聽一邊研究地圖。看地圖時發(fā)現(xiàn)“奪翠樓”三個字時,眼前一亮。高中的歷史書里提到過秘色瓷,稱唐人盛贊“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朦朦朧朧覺得那該是多美的顏色,念念不忘。所以一看見“奪翠樓”,我想到的就是這句詩,無論如何也想去看看。誰知天不遂人愿,我就是找不到它。離開鳳凰后查到:奪翠樓是黃永玉的豪宅,不對外開放,依山路而上,層巒疊嶂,游客只能在對面觀望。
經(jīng)過旅游一條街迴龍閣路,到了第二道跳巖其實已經(jīng)很疲乏了,但是一心想去看看先生,又撐著走下去,看見了一座拱橋城樓,我把地圖翻出來,很疑惑,這里是風橋,霧橋還是……這里是杜田風雨橋!我們已經(jīng)走到頭了,旁邊山上就是沈墓!順著指引上山,寥寥落落幾個人,山林里沁涼徹骨,有香煙燭火的氣息,循此而去,終于得見。碩大一塊巖石便是墓碑,正面刻著四行小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簡介里說過先生逝于北平,后遷至鳳凰。邊城因他而為世人所識,到今日仍有游客熙攘,落葉歸根,造福相鄰。民國時期風云際會,文青美人渣男因緣際會糾纏不清,我對那些人的生平很感興趣。彼時,沈從文和張兆和之間,有那一段著名的情詩:“我一輩子走過很多地方的路,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很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華的人。”
掃墓人提醒我們看墓碑后面的字,繞過去看,仍是十六字,“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字跡娟秀清婉,是先生姨妹張充和所書。我喜歡民國時期的名字,簡簡單單卻雋永清遠,比如張兆和,比如林徽因,所以很多時候我喜歡直呼他們或她們的名字,并不是不尊敬,只是覺得念出來這些名字總有種舌綻蓮花的錯覺,清遠,悠長,唇間彌漫著淺而薄淡的歷史煙云。
現(xiàn)在想起來,很后悔沒有在鳳凰買一本先生的《邊城》,那里可以蓋上鳳凰的印章,那才是最有紀念意義的。
翠翠茶亭邊那口古井寒意森森,剛一走近頓覺涼氣侵肌入骨,頓時無汗,待下到江邊,那點寒氣卻并沒有能呆得久一點。遠遠看見跳巖上有佳人兮,在水一方,襯著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實在是賞心悅目。
回到客棧,還有最后一絲霞光,江邊攝影的人不少,探首出去看見有美人兒在客棧下面的江水巖石上拍照,寶石藍印花裙晴空藍小傘,轉身從木格窗子里看出去,也有一襲紅衣的女子在水岸,墨色長發(fā),長劍寒涼,江湖兒女江湖老。
我們坐在藤椅上搖啊搖,看人來人往浮生百態(tài),直到薄暮幽藍,直到華燈亮起……
第二天仍是起了個大早,鳳凰的好天氣倒也沒有辜負我,藍天,白云,綠樹,木樓,波光瀲滟,萬名塔在晨風里風華流轉楚楚動人。
今天就要離開了。再見,鳳凰。與君離別后,何日再相逢。
摘自《決策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