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

父女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系之一，但由于傳統(tǒng)觀念和性格原因，許多父親和女兒之間隔著一道鴻溝，雙方既深情張望，又害怕靠近?；蛟S小儀的故事能讓父親知道他該如何愛女兒，也讓女兒知道她該如何讀懂父愛。

我是多余的孩子

應珠海某重點中學的邀請，我利用周末時間為該校剛升入高三的學生做義務心理咨詢，目的是使他們放下心理包袱，奮力沖刺，在一年后的高考中取得好成績。小儀是最后一個登門的，咨詢時間最長，內容頗為有趣。

小儀的學習成績很好，在年級800多名學生中，她排名前50名左右，按該校往年的平均升學率估算，她考上“985”大學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但是小儀并沒有這樣的自信，她說自己總是感覺心里空空的，既擔心自己考不上好大學，又不知道上大學有什么好。我隱隱地感覺到，她的學習動機出現了問題。

小儀告訴我，她是家里的第二個孩子，上面還有一個大她3歲的哥哥。

“那你很幸福??！”我贊嘆道，“有爸媽寵著，有哥哥罩著，你學習成績又那么好，長得又漂亮，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小儀噘起嘴，嘟囔道：“一點都不幸福。我是家里多余的孩子?！彼嬖V我，她的爸爸是軍人出身，在救災搶險中受過重傷，立過二等功，按政策可以生兩個孩子，但是他只喜歡男孩?！奥犂牙颜f，我出生后，爸爸很不高興，一個人站在醫(yī)院門口抽煙，不肯進來看我一眼?！毙x委屈地說，“從小到大，我不記得他抱過我，更別說陪我玩了。相反，他經常陪哥哥踢球。有時候他們踢球時，還特意把我支開，說女孩子不適合踢球，讓我回屋里玩剪紙。爸爸好像故意不關心我。上學后，我的成績單他只是掃一眼，然后遞給媽媽，讓媽媽簽字。我很傷心，因為我想讓他看到我優(yōu)異的成績?！?/p>

我問：“從小到大，你一直在爸爸身邊嗎？有沒有長時間分離過？”

小儀想了想，回答：“沒有分離過，我一直在他身邊。不過，我們好像也沒有親近過，他對我總是板著臉，嚴肅得嚇人。如果我鼓足勇氣找他說話，問他一兩個問題，他回答得總是很簡短，或者干脆讓我查字典。我確切地知道，他不喜歡我。不瞞您說，我曾經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還特意問過姥姥。姥姥說，不用問我，問鏡子去。我一照鏡子，可不，臉型、眉眼、鼻子，我和爸爸無一處不相像。那我就奇怪了，為什么爸爸對我和哥哥厚此薄彼呢？好在媽媽還算公平，挺喜歡我的。”

我說：“爸爸喜歡兒子也很正常啊，媽媽喜歡你就行，女兒是媽媽的貼身小棉襖嘛?！?/p>

小儀臉紅了一下，說：“不是說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嗎？班里女同學都很受爸爸的寵愛，上學車接車送，零花錢要五十給一百，我都嫉妒死了！”

我問：“因為爸爸較疏遠你，你很郁悶嗎？”

小儀的眼淚涌了上來，哽咽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總是夢見爸爸對我發(fā)脾氣，還總是背對著我。如果考試成績不理想，我的第一反應是不好向爸爸交代。事實上，爸爸根本不關心我的成績，連我的家長會都不肯參加?！?/p>

異性相吸的禁忌

我在咨詢工作中接觸過不少父女，容易出現問題的父女關系大致分為兩類：第一類是關系特別親密，甚至聯(lián)手排斥媽媽，使媽媽產生嫉妒感；第二類是關系特別疏離，使女兒找不到歸屬感。小儀和爸爸的關系，無疑屬于第二類?？磥?，小儀對爸爸的不滿是她學習動力不足的根源。

我問小儀：“現在回憶一下，與爸爸的接觸中，什么事給你留下的印象最深？”

小儀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說：“就在兩天前，爸爸和媽媽一起開車送我來學校，下車的時候，我伸手去提行李箱，正好爸爸也正伸手去提，兩只手就碰到了。您猜怎么著，爸爸像觸了電似的猛地縮回了手，然后扭頭就走。我當時感覺特別奇怪，您說，他為什么有那樣強烈的反應？”

我微笑不語，請她繼續(xù)回憶，希望她能想起父女親密相處的美好往事，但她想起來的幾乎全是爸爸的嚴厲和冷漠。最后，她傷心地問：“老師您能不能告訴我，爸爸為什么這樣對待我？”

我調整坐姿，用溫柔而又鄭重的語氣說：“因為他太愛你了?！?/p>

“什么？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小儀自知失言，連忙糾正道，“不，不，我的意思是，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說：“首先，世界上所有的父母，只要心智正常，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不管子女是否能感覺到，父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付出愛。剛才聽你的講述，你的爸爸是個心智正常的男人，所以，他一定深深愛著你，甚至愛你比愛你的哥哥更多一些?！毙x意欲反駁，我用手勢制止她，繼續(xù)說，“其次，父母愛孩子的方式與自己的性格、經歷、覺悟和環(huán)境有關。你的爸爸是行伍出身，在軍營里練就了不茍言笑、做事雷厲風行的陽剛性格，沒有什么不好，但他不善于與女性溝通，造成了你的誤解，就是他的失誤了?！?/p>

小儀忍不住插話：“事情好像沒有這么簡單。”

我說：“對，沒有這么簡單。除了上述兩個原因以外，你的爸爸之所以對你冷漠，是因為他頭腦中的封建意識在作怪，即男女授受不親。”

小儀嗤之以鼻：“至于嗎？都什么時代了！”

我笑道：“有許多男人，跟妻子生活半輩子了，仍不愿夫妻手挽手上街。我猜，你爸爸就是這樣的男人?！?/p>

小儀張口結舌，點頭默認。

我說：“人是高級動物，但仍保留著動物本能，異性相吸便是動物本能之一。從生物學角度來看，異性相吸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現象，哪怕父親與女兒。有一個兒子，跟有一個女兒相比，對父親來說有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自然的狀態(tài)應該是喜歡女兒，排斥兒子?！?/p>

小儀問：“那為什么那么多的爸爸喜歡兒子呢？”

我解釋道：“這就要用社會學的知識來解釋了。想必你在歷史課和地理課上學到過，我國有幾千年的農耕歷史。在落后的農業(yè)社會里，兒子力氣大，無論保護家人還是干活都比女兒更有優(yōu)勢，這樣的價值觀一直傳到現在，還在影響著一些人。但是，社會學層面的東西是可以迅速變化的，生物學層面的東西卻是幾千年不變的。所以，你看到女同學被爸爸寵愛，說明她們爸爸的觀念進步了，回歸自然了，而你爸爸還在固守著農耕社會的封建觀念，仍然認為異性相吸、男女親昵是禁忌。同時，因為你的頭腦中沒有封建觀念，所以會對爸爸不滿?！?

小儀對我的解釋半信半疑，小聲說：“您是在幫爸爸說好話吧？”

我說：“不信阿姨的話是吧？那我問你，那次你和爸爸的手偶然相碰，他的緊張、尷尬你是否似曾相識？”

小儀不明就里，眼珠轉來轉去，不知如何回答。

我提醒道：“你在學?；蛟S也和男生有過類似的接觸，他們是怎樣的反應？”

小儀睜圓了雙眼，大驚小怪地說：“對對，男生們也是那種反應，像觸電似的，尷尬一笑，慌忙跑開！”

我接著問：“你所在的班里有沒有暗戀異性同學的？都有哪些表現？”

小儀說：“當然有！不過，心里喜歡誰，大多不敢表白，怕被拒絕，也怕影響學習。有時候很奇怪，心里明明喜歡誰，反而表現得很不在意對方，甚至討厭對方?！闭f到這里，她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老師，您該不是說我爸爸是一個不懂事的中學生吧？”

“難道不是嗎？”我笑道，“你的爸爸雖然40多歲了，但他的男女觀念還停留在男孩的階段。當你們兩手偶然相碰時，他之所以驚慌失措，是因為那是來自異性的刺激信號，他尷尬、逃離是因為他認為這樣的觸碰是有罪的，說明他有封建觀念。由此聯(lián)想，他對你的冷漠、討厭，也是內心非常喜歡你的反應。就像我們照鏡子，左右手是反著的。其實，所有爸爸的潛意識里都有男孩的一面，只不過你爸爸表現得更男孩一點罷了?！?/p>

“真不敢相信！”小儀微微搖頭，目光卻溫柔起來。我知道，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放松，因為她終于相信爸爸是愛她的，之前的父女隔膜，不過是一個誤會。

當窗戶紙被捅破

平復一番情緒之后，小儀準備告辭：“謝謝老師的輔導，現在我感覺輕松多了，原來我沒有那么不幸，我終于讀懂了我的爸爸。”

我說：“這樣你就滿意了？”

小儀說：“還能怎樣？難道我還指望爸爸改變觀念，像開明的爸爸那樣寵我？”

“為什么不呢？很容易的?！?/p>

“很容易？真的嗎？”小儀的表情興奮起來，“老師有什么秘訣，快教教我?！?/p>

我說：“秘訣就兩個字：撒嬌?！?/p>

聞聽此言，小儀頓時為難了：“跟他撒嬌？我可不敢！”

我鼓勵道：“有什么不敢的？他可是你的爸爸，世界上最疼你的男人，在危急關頭，他會毫不猶豫地用生命保護你！相信阿姨，他心中有一條礦脈，全是對你的愛，只需要你用撒嬌這把鐵鍬挖一挖，必有驚喜?！?/p>

小儀不好意思地問：“那會不會嚇到他？他可是個老古板?！?/p>

我說：“你是在幫他，幫他打破封建觀念的束縛，幫他獲得享受天倫之樂的能力，同時也是在幫自己。想一想，如果你解開這個心結，長期的疑惑煙消云散，家庭環(huán)境更溫馨了，對你的學習會有多么大的幫助？”

聞聽此言，小儀果斷地點點頭。

一周以后，小儀給我打電話，說她回家依計而行，沒費多大周折就攻破了爸爸頭腦中的封建堡壘。她興奮地向我匯報：“爸爸來學校接我回家的時候，我壯著膽子牽他的手。他想掙脫，我不放手，他笑了笑，就不再掙扎了。我發(fā)現，他跟我說話的語氣比以前溫柔多了?！?/p>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