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謝克強
星座/日 月 圖
歌唱著傍著溪水,便有了水的血脈與靈性。
如鳥兒營巢,土家人有了吊腳樓便有了自己的家,櫛風(fēng)沐雨,過著日子。
看悠悠白云遠去,撕一片白云,這里是繡花的地方。
嗩吶吹響了,迎親的嗩吶吹得吊腳樓搖搖晃晃,這里是哭嫁的地方。
晚來的山風(fēng),撩開斑斕的窗簾,吹旺堂屋不息的火塘,釀造男人向往的歌。
男人如山,女人似水,支起吊腳樓,支起山里人家。
倚著車窗,我又看見你了。
路,延伸到那里,你就站在那里。有時穿過風(fēng)雨,你便和早起的朝霞一起揚起手臂,有時洞穿黑暗,你便和晚落的星星一起眨著眼睛,仿佛一個忠于職守的哨兵,為跋涉征途的行人,為奔馳大道的車輪,為匆匆前行的歲月指路!
于是,因距離而遙遠的思念因你不再遙遠;因崎嶇而迷惘的惆悵也不再惆悵;因時空而阻隔的憧憬因你而不再迷?!?/p>
我想:我的贊歌不再唱給大路盡頭輝煌的車站,而要獻給你——在穿谷越隘的路邊、在長橋飛渡的渡口、在盤旋崎嶇的轉(zhuǎn)彎處——
一次一次使我喜出望外的你??!
走在沿河山里,無論是烏江河畔、武陵山下,還是吊腳樓旁、趕場路上,你走到哪里,你都會聽到山歌。
山歌不穿衣裳,因此,它不選擇季節(jié),遍地風(fēng)雨可以壯它行色;漫天風(fēng)雨,可以營養(yǎng)它的音韻,因而它誘人的音韻浸著雨汁雪液,滋潤著一方鄉(xiāng)土。
山歌就像種子,崖畔上可以生根,石縫里也可以開花,就是漂浮山澗的流云,它也可以落戶安家。
你問山里有多少歌呀,那你就去問樵夫、牧童、山姑、村婦,還有那把趕牛鞭子炸得叭叭作響的小伙子吧,哪一個不是想唱就盡興地唱了起來,那汗水里泡甜的、那血漬中浸亮的、那苞谷酒釀香的歌呀,就像山里的泉水,漲破了巖石就快快活活地流了出來……
不過,山泉總要出山,而山歌從來是不出山的,出了山的歌就不是山歌了。
吹響你的木葉吧,年輕人。
月色溶溶如水,你坐在如水的月色里,坐在烏江岸邊的巖石上,遙對烏江、遙對夜月、遙對夜月下的吊腳樓,獨自吹著木葉——
吹著你貯了二十二年的心思……
(土家歌云:深山木葉盼郎吹,一個曲兒約姐會,樹下結(jié)下連心果,只謝木葉不謝媒。
木葉,是土家少男少女談情說愛的 “媒人”喲!)
是從相思枝頭摘下的一片綠葉么?木葉輕輕與你的嘴唇一碰,吞吞吐吐的心思潺潺湲湲從木葉里流出,在月夜里漾起層層漣漪,一層一層遙向吊腳樓蕩去……
驟然,“吱呀”一聲,吊腳樓的窗子在葉笛舒緩多情的節(jié)奏里洞開了,一個少女來不及命名的夢,被月夜的聲聲葉笛說破!
小溪彎彎,彎彎的小溪潺潺湲湲流遠。
誰家的女兒,蹲在搗衣的青石板上,蹲在潺潺湲湲流遠的溪邊忙著搗衣,一聲緊似一聲的搗衣聲濺起水花,濺起少女嘴角的笑意,也訴說她心中貯了一夜的情思……
那浸在水中的又是誰的衣衫?
那浸在水中的又是誰的衣衫?
搗衣女依然搗著,搗著搗著,不經(jīng)意間,律動的棒槌上下起落,竟將剛從夢中醒來的太陽掄得又大又圓。
這時,在溪水那頭,誰家的小伙唱起了《這山?jīng)]有那山高》,浸著露水的歌聲順流而下,搗衣的女子聽著歌聲沒有抬頭,當(dāng)溪水映著她羞怯的臉時,她便將水淋淋的心事?lián)v進衣里。
一聲一聲,浸著少女心事的搗衣聲,順著溪水潺潺流遠……
巖壁峭立,黛峰奇峻。
船行烏江,真有點目不暇接。抬頭一望,又一幅濃墨淡彩的水墨寫意懸掛在藍天下;轉(zhuǎn)身一瞧,好一幅線條粗獷的石刻版畫鐫刻在山水里;最是那變幻莫測的云霞、銘記風(fēng)雨滄桑的奇松,似一種隱匿、一種含蓄,構(gòu)成一種立體的美,以絕版的傳奇和奇詭的意象,令我遐想……
一條長長的烏江畫廊,矗立在山水之間。
真要感謝大自然,構(gòu)思了幾億年、醞釀了幾億年,才天造地設(shè)地創(chuàng)造出千百幅神奇壯麗的畫幅,以震撼心靈之美,昭示大自然古老而現(xiàn)代的詩意,展示一個民族生動豐富的文化意蘊……
一條長長的烏江畫廊,矗立在歷史與未來之間。
這個季節(jié),
不等春風(fēng)一笑,一朵紅花急著開了,又一朵紅花急著開了。這些花蕊袒露又無拘無束笑在春風(fēng)里的紅花,這些眉眼含情又洋溢著自然野性的紅花,不等露珠在花蕊上打一個滾兒,浸著露水的馨香就不可抑制地流溢出來;而被我多情的翅膀扇得爭相競放的花瓣,不經(jīng)意間,競相紅到季節(jié)的高度!
我是趕在紅花紅得最紅的那一刻趕來的喲。
是啊,我是蟄伏了整整一個冬天的憂傷深處趕來的。也許整個春天都知道,我把活著的意義寫在翅膀上,于是,不等春風(fēng)催問,哪里花開,我就匆匆飛向哪里,送去我深情的祝福,采擷我甜蜜的幸?!?/p>
其實,誰都知道:
在紅花開得最紅且又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馨香時,誰又逃得過紅花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