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
讀到一段文字,是關(guān)于曹操的,我從中窺見了大人物的小心思。這位亂世梟雄,有匪氣,有戾氣,“對酒當(dāng)歌”里,還有那么一股仙氣,卻在小心思里,透出了一點人間暖意。
曹操死前,著《遺令》,內(nèi)容全是瑣事安排。一生戎馬,臨別人世,他最急著要說的話是:“愛妻愛妾們平時都很勤勞,很辛苦,我死了以后讓她們住在銅雀臺,不要虧待她們?!?/p>
后面的話更是有一點不可思議:“余下的熏香分掉,不要用來祭祀,免得浪費;各房的女人閑著也是閑著,可以學(xué)著編織絲帶和草鞋,也可賺點錢。”
曹操還說:他一生不覺得對不起誰,唯獨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后,如果子修向他要媽媽,他該怎么回答。曹操夫妻倆曾經(jīng)鬧別扭,子修的媽媽一氣之下去了鄉(xiāng)下,后來曹操去請,卻請不回來。
曹操臨終前放心不下的還有他的小兒子曹干。曹干三歲的時候,生母陳姬就去世了,曹操臨終時,他也才五歲。
曹操的遺言,很讓一些名人雅士看不起。蘇軾就是其中之一。
蘇軾說,像曹操這樣,臨死前哭哭啼啼,“留連妾婦,分香賣履”,這算什么事呢?
可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誰又沒那一縷柔腸百轉(zhuǎn)的真性情呢?千百年后,正是這一縷真性情,才讓很多作品中的曹操摘去“白臉”面具,成為一個“真實”的人。
大人物有大情懷,也有尋常人的小心思。
崎嶇人世,別具情懷的詩意小心思,是漫漫人生當(dāng)中一縷溫暖的微笑。
數(shù)遍歷史,再怎么詩意的人,也不能脫離一籠煙火的熏染。
當(dāng)年,杜甫背井離鄉(xiāng),后被叛軍擄至長安,感嘆的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一封家書,傳遞的是親情牽掛和人間至暖。
長安的那輪明月下,浮游著杜郎一腔兒女情:“今夜邱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此時,杜郎望月,念的是遠(yuǎn)方妻兒的安康;嘆的是兒女尚小,不能分擔(dān)妻子的辛勞。
亂世牽掛,至痛至深至暖??!“挈婦將雛”,小心思之一,若無一腔婉轉(zhuǎn)柔情,哪兒會有如此深刻的訴說?
蘇東坡也一樣,其命運雖然多乖蹇,其內(nèi)心卻多豁亮。他即便在政治生涯“喧鬧”的起伏沉降里,也保有一份天真稚拙的小情懷。
被貶黃州時,他常常與朋友們出去游玩,其中有一項活動——夾彈擊江水。想來該是我們小時候常玩的打水漂吧:拿一塊小瓦片或者石頭,擲出去,讓它貼著水面一跳一跳地漂,激起了一朵朵浪花。作為一個年過四旬的中年人,這游戲玩得不亦樂乎,不天真嗎?
還有更天真的,他居然會用竹箱去裝白云。
一天,蘇軾走在路上,看到白云從山中涌出,像奔騰的白馬,直入他的車中。他便將竹箱子打開,將白云灌滿,帶回家,再把白云放出,想看白云變化騰挪。
他還以此為詩,詩中有這樣的句子:“搏取置笥中,提攜反茅舍。開緘乃放之,掣去仍變化?!?/p>
詩中白云的“掣去仍變化”,是真,是幻,還是他在逗趣呢?成人極少能保有的天真,他一直都有。
正是這種小情懷大境界,陪伴著蘇軾走過一程又一程的風(fēng)雨人生,它讓他能很恬靜地道出:“一蓑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