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衛(wèi)

在今年1月，一幅拍攝土豆的照片以100萬歐元的“天價”成交，隨即引來了關(guān)于作品價格持續(xù)不斷的爭議：這是一個特例，還是說攝影藝術(shù)作品的價格正在向當代藝術(shù)家達米恩·赫斯特與翠西·艾敏等人創(chuàng)下的天價紀錄飛速靠攏？我們邀請了四位專家來討論這個話題，其中就包括了“天價土豆照片”的攝影師凱文·阿博什本人……

比起其它的藝術(shù)媒介，攝影作品的售價一向遜色許多。那么，現(xiàn)在的形勢有所不同了嗎？2011年，安德烈·古斯基一幅拍攝萊茵河的作品售出430萬美元（約2900萬元人民幣），成為史上最貴的攝影作品。今年，攝影師凱文·阿博什為土豆拍攝的一幅作品賣出100萬歐元（約750萬元人民幣），成為全球的焦點新聞。

我們與四位專家就此展開了討論：攝影作品的價格是否在攀升？買家是何方人士？他們心儀的是哪種作品？

參與討論的包括阿博什本人、勞拉·安·諾布爾畫廊總監(jiān)勞拉·諾布爾、藝術(shù)家代理協(xié)會的馬特·舍恩菲爾德，以及蘇富比拍賣行攝影部主管布蘭黛·埃斯蒂斯。

達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與翠西·艾敏（Tracey Emin）均為英國當代藝術(shù)家。赫斯特用八千余顆鉆石裝飾的骷髏頭作品，2007年售出1億美元的天價，創(chuàng)下在世藝術(shù)家作品售價的紀錄。艾敏的作品《我的床》，2014年以254.65萬英鎊的價格成交。

近年來，攝影作品的價格是否在逐步攀升？

勞拉·諾布爾：在英國確實是如此，但在美國、法國和歐洲其他各國，就完全不同了。他們一直將攝影視為一種純藝術(shù)形式，目前我們正在向他們看齊。這也是攝影作品價格在逐年上漲的原因。

攝影作品會像其它藝術(shù)媒介那樣值錢嗎？

馬特·舍恩菲爾德：當代藝術(shù)家，比如你提到的赫斯特與艾敏，正引領著市場的走向。但很悲哀的是，恐怕會一直如此。赫斯特這樣的人，幾乎每個作品賣出的價錢都能達到差不多五千萬英鎊吧。這就要談到凱文那幅賣出100萬歐元的土豆作品了。

勞拉·諾布爾：我至今還覺得好笑呢，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凱文·阿博什：公眾覺得好笑我能理解，但你作為一位畫廊主，為什么也覺得好笑呢？

勞拉·諾布爾：我只是因為聽到過很多關(guān)于它的有趣談論。

凱文·阿博什：從我個人角度來講，這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所以它能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我很開心。

你為什么最喜歡這幅作品？

凱文·阿博什：我沒把自己當成攝影師。我是一個本體論者，思考的都是本體和存在等方面的問題，只是碰巧用相機來工作而已。這個普普通通的不起眼的土豆，從地里挖出來還帶著土的物體，會以某種方式迫使我們將其視為與自身平等的事物，昭示出我身為藝術(shù)家的本原所在。糟糕的是，現(xiàn)在全世界都只看到這幅作品，卻不知道它背后的語境。所以我在努力把它拉回到語境當中，告訴大家，這張照片只是一系列作品中的一幅而已。那個系列有三四十張照片呢。

隨之而來的媒體風暴一定也讓人感到非常意外吧。你對此感覺如何？

凱文一阿博什：最有意思的是，當時的售價換算后應該是108萬美元，結(jié)果有家尼日利亞的媒體，說這是一幅賣出180萬美元的畫作。后來還有非洲人問我愿不愿意捐贈一幅畫作。不到一周，我收到了起碼一萬封郵件。有人喜歡這幅作品，也有很多罵我的郵件。媒體的報道讓人覺得好像是我把買家灌暈后賣出去似的。雖然當時我們確實喝了點酒，但他們偏要認定買家當時喝醉了。

你是怎么跟他開到這個價的？

凱文·阿博什：你們要知道，這幅藝術(shù)作品對我來說很特別，甚至可以說非常重要。我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被全世界了解和欣賞。價格是根據(jù)我過往作品的售價所定的。一般我的售價都比較穩(wěn)定，但這次對方要買的是我最喜歡的作品。我們原來就有合作，他已經(jīng)為一個拍攝任務和另一幅作品交過定金，所以這幅作品的定價并不離譜。

那你都是直接跟買家做交易，不通過畫廊嗎？

凱文·阿博什：是的。

馬特·舍恩菲爾德：這挺特別的，我想不出有哪個重要的藝術(shù)家是這樣交易的。

勞拉·諾布爾：你可能用不著付傭金了，但得自己跑腿。

凱文·阿博什：不在畫廊體系中對我來說挺有幫助的。我沒有在畫廊出售作品的記錄，作品還是接連賣出去了?，F(xiàn)在你們對我作品的價位可能有大致的了解了，但在幾年之前，一幅作品我賣五萬美元，你不可能說，“等等，我在某家畫廊看到只賣兩萬啊?！?/p>

勞拉、馬特，你們與新的攝影師合作時，會考慮對方作品在市場上的潛力嗎？

馬特·舍恩菲爾德：我對藝術(shù)家有個要求：改善自己的生活，讓事業(yè)更上一層樓。我們會判斷他們現(xiàn)在的價值，但幫助他們發(fā)展事業(yè)，也是我們的目標。要知道，版次越少，售價越高。

所以你們會非常嚴格地要求攝影師們嗎？

勞拉·諾布爾：沒錯。我認為很多初露鋒芒的年輕攝影師都需要這類建議，因為大家在剛起步時通常都會非常困難。他們要清楚自己作品的價值和潛力，不能不切實際。只有在剛開始時定價合理，以后才能升值。在畢業(yè)展就給自己的作品標價一萬英鎊的學生，以后是不會走得太遠的。

為什么這種作品沒有別人的值錢呢？

勞拉·諾布爾：不是說這種作品不值錢，而是買家其實是要回報的。假如有人真的很喜歡這幅作品，一萬英鎊對他來說也完全是小意思，買下了，那確實挺好，但發(fā)生這種事情的幾率比彩票中頭獎還低。買家是在投資一個名字，投資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shù)家。

布蘭黛，在蘇富比的拍賣中，是不是藝術(shù)家的名氣越大，成交價格就會越高？

布蘭黛·埃斯蒂斯：一般來浣確實如此。不過今年3月就出現(xiàn)了一個反例：身為導演非常有名、作為攝影師卻鮮為人知的邁克·菲吉斯為凱特·摩斯拍攝的一幅作品，估價8000-12000英鎊，最終卻售出了22500英鎊。那是第10版，同版作品之前有賣到過15000英鎊的，所以我將估價上限定為12000英鎊。

這就牽扯到被攝對象了：被攝對象有多重要？

勞拉·諾布爾：很重要，但只有極少數(shù)名人的肖像會反復熱賣。

凱文·阿博什：比如凱瑟琳·赫本、瑪麗蓮·夢露、大衛(wèi)·鮑伊、凱特·摩斯。

那照片的成品尺寸和價格有沒有關(guān)系？

凱文·阿博什：我過去一直認為沒什么關(guān)系，但很多客戶和經(jīng)紀人都認定尺寸很重要。

大家都是這樣看的嗎？

布蘭黛·埃斯蒂斯：那不一定，就在昨天，我還有客戶購買了小幅作品，因為他們喜歡那種尺寸。買家關(guān)心的是被攝對象、構(gòu)圖，以及作品升值的潛力。我感覺大家似乎沒那么熱衷于巨幅作品了。

你得有個大房間才能欣賞……

勞拉·諾布爾：我在荷蘭賣出過很多小幅作品，我知道那里的房子普遍都比較窄。房間與作品的寬度—致是理想狀態(tài)。所以如果你買的作品有6米長，你的房間卻只有3米寬，那就沒辦法欣賞了。凱文·阿博什：巴黎和倫敦攝影展讓我吃驚的—個地方是，裝裱已經(jīng)成為—種趨勢。如果你想讓自己的作品不受時間因素的制約，卻把它裝裱成當下時興的方式，比如有機玻璃相框，那么你可能會在無意中泄露了作品的年代信息。這類東西有很多都是在趕潮流，但可能會對你的作品價格產(chǎn)生長期的負面影響。

作品的輸出打印工藝對賣出高價有幫助嗎？

勞拉·諾布爾：你在業(yè)內(nèi)的口碑就取決于此。如果你的照片不能夠長久保存的話，那么它在市場上待的時間也不會長。

凱文·阿博什：現(xiàn)在哪種比較值錢：數(shù)字噴墨打印，還是藝術(shù)微噴？

勞拉·諾布爾：別提藝術(shù)微噴的那個詞！

凱文·阿博什：但是大家還在用啊……

勞拉·諾布爾：我的藝術(shù)家就不用！他們會根據(jù)作品本身來選擇輸出形式，和打印方式無關(guān)。

作品限制版數(shù)重要嗎？

馬特·舍恩菲爾德：我認為挺重要的。物以稀為貴嘛。

布蘭黛·埃斯蒂斯：重要也不重要，要看攝影師是誰了。薩爾加多就是個例子。

凱文，你從來沒和畫廊打過交道嗎？

凱文·阿博什：我是在畫廊體系中長大的。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和畫廊主有過接觸，那時可能太小了，太天真。但我從沒見過搞攝影的畫廊。我從來不去畫廊，因為在那里看不到我正在拍攝的那類攝影作品。

勞拉·諾布爾：我認為是得找到合適的畫廊。我去過一些地方，攝影和美術(shù)作品都賣，但攝影作品往往處于“被扶貧”的地位，畫廊對攝影的認識也遠遠不及對其他藝術(shù)品的認識。他們認為攝影作品平易近人，所以想放一小部分試試效果如何。

布蘭黛·埃斯蒂斯：真是個有趣的時代，現(xiàn)在不像以前那樣需要畫廊了。凱文的例子很好地證明了網(wǎng)絡的力量。

凱文·阿博什：這不是我有意促成的。畫廊央求我出售給名人拍攝的肖像，但我不想靠這個出名。我只是碰巧生活在名人的世界里，給他們拍拍照罷了。我拒絕了那些邀請，就像拒絕不入流的雜志的拍攝任務一樣。

馬特·舍恩菲爾德：很多攝影師眼里只有商機，不管拍到了什么都會發(fā)給GQ雜志。

凱文·阿博什：但對畫廊體系來說，這就是潛力。你是個年輕的藝術(shù)家，需要養(yǎng)家糊口，如果你沒有商業(yè)頭腦，沒其它地方賺錢的話，就得投靠某種體系。你會被持續(xù)地關(guān)注，被評判，最終不可避免地淪為一筆遺產(chǎn)。

勞拉·諾布爾：畫廊有收益，你不也一樣嗎。不管你做什么，都有人注意你的動向。這樣指責畫廊是不公平的。

凱文·阿博什：當然了，我不是在指責畫廊。但如果一幅作品我私下里賣了一千美元，沒有人會知道；而如果是你們賣出了一千美元，大家就全都知道了。

凱文的例子是否可以告訴我們，不一定非要與畫廊合作，甚至連經(jīng)紀人都不是必需的？

凱文·阿博什：但不管你做的是什么，自產(chǎn)自銷始終都是不容易的。

布蘭黛·埃斯蒂斯：我覺得與著名畫廊合作要非常當心。你的作品展出時可能賣得不錯，可一旦展覽結(jié)束，畫廊里換上別人的作品，你就可能一幅作品都賣不出去了，直到下次展出。

馬特·舍恩菲爾德：我就經(jīng)常聽說有一些非常優(yōu)秀的藝術(shù)攝影師在辦展的時候市場反響很不錯，但在展覽結(jié)束以后，幾乎整整一年都沒有任何動靜。這個時候畫廊就只會說：“抱歉，我們的合作效果不太好。你的作品只能在展覽期間賣得出去?！?/p>

布蘭黛·埃斯蒂斯：越來越多的客戶只購買掛在畫廊里的作品了。其余作品很難引起他們的興趣。

馬特·舍恩菲爾德：我在倫敦攝影展上見到了非常奇怪的事情。一個女人對丈夫說：“我們應該買這張，因為和客廳里的墻紙很配。”我當時正跟別人在一起，聽到這話以后，我倆面面相覷，心想，這是開玩笑呢吧？結(jié)果那位丈夫真的掏出了信用卡。

這有什么奇怪的呢？

凱文·阿博什：大家購買藝術(shù)品的原因是不一樣的。比如有人不光要買作品，還要買下一部分版權(quán)。但他們也可能是單純地想收藏而已。

布蘭黛，哪些人是蘇富比的買家？

布蘭黛·埃斯蒂斯：主要是私人收藏家。很多客戶會對我說：“我已經(jīng)買不起當代的藏品了，但我還是想買一件藝術(shù)品?！庇谑撬麄儗⒛抗馔断蛄藬z影。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還有很多企業(yè)客戶。

你會主動去尋找拍賣品嗎？

布蘭黛·埃斯蒂斯：會啊。來蘇富比之前，我在畫廊工作過11年。我賣出的很多東西，都是親自找客戶談下來的，我會跟他們說：“我知道我能賣到這個價錢，你愿意買嗎？”

是什么讓它們這么值錢？

布蘭黛·埃斯蒂斯：就是剛才說過的那些：被攝對象、藝術(shù)家、作品的稀有程度等等。不過說到底，還是看買家愿意出多少錢來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