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源云,李國強
(1.河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31;2. 河北地質(zhì)大學 社會科學部,河北 石家莊 050031)
鴉片戰(zhàn)爭賠款實付銀兩數(shù)額再研究
金源云1,2,李國強2
(1.河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31;2. 河北地質(zhì)大學 社會科學部,河北 石家莊 050031)
關(guān)于鴉片戰(zhàn)爭賠款,英方索要2 100萬銀元在學術(shù)界為無疑之論,而對清政府實際償付之銀兩數(shù)額卻頗多分歧。究其原因,既有研究或忽略了賠款償付過程中銀元與銀兩折算比率的變化,或忽略了各期賠款使用了不同的平碼標準。對這兩個因素進行詳細考察,再綜合其他特殊情況,統(tǒng)一平碼后,最終計算出實際償付銀兩數(shù)額為:以漕平紋銀計約為1 505.81萬兩;以廣平紋銀計約為1 468.94萬兩;以中央庫平紋銀計約為1 479.27萬兩,以海關(guān)兩計約為1 464.65萬兩。
鴉片戰(zhàn)爭;賠款 ;折算比率;平碼
在1842年中英簽訂的《南京條約》中,英國政府向清政府索要煙價、行欠和戰(zhàn)費三項賠款共計2 100萬銀元,這一載入條約的賠款數(shù)字乃是史學界不移之論。然而,清政府實際并非以銀元而是以銀兩來償付賠款。那么,清政府實際償付銀兩數(shù)額為多少呢?對此,學界頗多分歧:湯象龍認為2 100萬銀元,“按每元以銀七錢計,全部共銀1 470萬兩”[1]74。與之類似,郭衛(wèi)東認為中外貨幣的折算率是約“洋銀”1元兌“銀兩”7錢,以此折算賠款額相當于銀1 470萬兩,但又指出實際對英支付賠款總額為1 476萬兩[2]。相瑞花注意到了幾期賠款中銀元與銀兩折算比率的變化和貨幣計值單位的不同,提出以庫平為標準,“銀元與銀兩的比值可認定為1銀元折合庫平銀7錢1分,2 100萬銀元折合庫平銀1 491萬兩”[3]。另外,周志初認為,2 100萬銀元,“按1.558銀元折合1海關(guān)兩計,這筆賠款約為13 478 819萬海關(guān)兩”[4]。以上各說分歧頗大,究竟哪一種說法才是符合歷史史實的實際數(shù)額呢?
研究實際償付銀兩數(shù)額必須考慮兩大關(guān)鍵因素,一是銀兩與銀元之間的折算比率,二是償付時所使用銀兩之平碼標準。因為折算比率影響到清政府支付銀兩的數(shù)量,而平碼標準又影響到實付銀兩的重量,兩個因素必須加以具體考察,缺一不可。
《南京條約》中英國政府索要2 100萬元賠款,是以19世紀中英貿(mào)易中廣泛使用的西班牙銀元計,而清政府償付賠款是以銀兩計,原因有二:一是清政府的主要貨幣形態(tài)是銀兩而非銀元;二是西班牙銀元因其攜帶方便,無需稱量,在中國東南各省廣受歡迎,市價日昂[5]43。如果以銀元作為賠款最終的支付方式,必須由官府大量向民間收購,會大大增加清政府償付賠款的困難。因此,清政府實際是以銀兩來償付賠款。故而,償付賠款的首要問題就是確定銀元與銀兩之間的折算比率。按照《南京條約》之規(guī)定,2 100萬銀元賠款應(yīng)分為七期償付。第一期600萬元在條約簽訂后立即支付,其余部分從1843年至1845年每半年償付一期?,F(xiàn)逐一對其折算比率進行考察。
中國的銀兩是一種稱量貨幣而非抽象的貨幣單位,所有外國銀元與銀兩折算時都要考慮其重量和成色。西班牙銀元每元重七錢二分*中國東南市場流通的西班牙銀元有大、中、小三種,大的重約七錢二分,中的三錢六分,小的一錢八分,中國市場流通的主要為七錢二分的大銀元。本文所涉及西班牙銀元皆指此類。,定成色為937‰,后降為902‰,實際每元折合紋銀不到七錢[6]16。因此,在第一期賠款償付前,清政府代表咸齡和黃恩彤向英方代表提出,“洋銀每圓不過七錢二分,且成色不足,是以議定以庫紋七錢折算”。而英方因“探知江南洋銀市價甚昂,現(xiàn)在每圓易錢,總按八錢五分以外,借口索增”。經(jīng)反復(fù)交涉,最后雙方議定,“每元以紋銀七錢一分折給,共應(yīng)折銀四百二十六萬兩”[7]49。由此可見,第一期賠款償付是以100∶71(100銀元兌換紋銀71兩)的比率進行折算,共計償付426萬兩,這一點在學界亦是無疑之論。
第二期賠款并非由官府直接償付,而是由地方官勒限廣州行商交納行欠300萬銀元。這300萬元的實際償付,既有研究中,均按照其它幾期賠款中銀元與銀兩100∶70或100∶71的比率計算,認為折銀210萬兩或者213萬兩。然而,這些廣泛使用的折算比率和結(jié)果卻與事實不符。
首先,第二期賠款償付,并未按照中英雙方在南京所使用的100∶71的折算比率,而是根據(jù)當時中外貿(mào)易中的慣例重新進行了折算,這一點在學界完全被忽略。因為行商長期從事對外貿(mào)易,他們一般采用貿(mào)易過程中銀元與銀兩的折算比率。十九世紀在中外貿(mào)易中通行的折算比率為銀元100元折算紋銀72兩[8]363。這一比率甚至被當作中外貿(mào)易中唯一之折算比率,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19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外貿(mào)易中因支付對象不同,購買貨物不同,存在多種銀元與銀兩間的折算比率,具體如下:
中外之間絕大部分貿(mào)易計算和賬目中
1 000元/720兩
通常的現(xiàn)銀支付
1 000元/717兩
對孟加拉鴉片付款
1 000元/718兩
對馬爾瓦或土耳其鴉片付款
1 000元/717兩
買辦對商人的付款
1 000元/715—717兩
對東印度公司財務(wù)的付款
1 000元/718兩
澳門的一般兌換比率
1 000元/720兩[9]291
英國外交部檔案顯示,第二期賠款300萬元最終采用了貿(mào)易中現(xiàn)銀支付時銀元與銀兩的折算比率,即1 000:717進行折算*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所以,此期賠款行商實際償付數(shù)額應(yīng)為215.1萬兩,比南京時100:71的標準多付出5.1萬兩。雖然這一折算比率高于南京賠款時的標準,但是因為并非由政府支付,所以,清政府代表也未對此比率提出異議。
從第三期賠款開始,所有賠款清政府都責成廣東省布政司負責籌付。廣東布政司支付銀兩歷來采用庫平標準,但是如果以庫平銀兩繳付,繼續(xù)使用第一期賠款時雙方約定之折算比率顯然不妥,因為第一期賠款清政府實際以漕平紋銀交付,漕平的重量要低于庫平標準,如果折算比率不變,實際交付銀兩重量將大于南京交付的銀兩重量。廣東省官員自然不愿承擔更大的賠款負擔,所以,在第三期賠款交付前,清政府代表先就折算比率對英再次進行了交涉。
1843年12月29日,第三期賠款交付在即,廣東布政使黃恩彤照會英國公使璞鼎查(Henry Pottinger),提出廣東庫平標準高于其他省份,外國銀元成色僅相當于紋銀的八成,所以,本期賠款應(yīng)該按照廣東庫平紋銀七錢等于1元洋銀的比率賠付,300萬銀元的總賠款額應(yīng)該折合庫平紋銀210萬兩。黃恩彤解釋稱廣東的庫平銀七錢重量實際上多于漕平銀的七錢一分。因此,他勸告璞鼎查接受這一標準②。
英國人當然不會完全相信中國官員的話,璞鼎查先后通過書信和口頭方式咨詢了眾多在香港和澳門的英國商人,得到的回答是這一兌換比率是合理的,而英國對華貿(mào)易監(jiān)督辦公室也進行了實際的測定,結(jié)果支持了商人們的說法。所以,1844年1月10日,璞鼎查照會中方,表示接受中方提出的銀元與銀兩之間新的100:70的兌換比率②。
第四期賠款償付時,璞鼎查已經(jīng)離職回國,耆英等中方代表與其繼任者德庇時議定,遵循前幾期的賠款償付規(guī)則。因此,第四到第七期賠款全部采用了100∶70的折算比率。
綜上所述,在鴉片戰(zhàn)爭賠款償付的過程中,第一期600萬銀元采用了100∶71的比率,第二期300萬銀元采用了100∶71.7的折算比率,第四到七期1 200萬銀元采用了100∶70的折算比率。因此,實際償付銀兩數(shù)額必須分階段按照對應(yīng)的折算比率計算。既有研究中,湯象龍、郭衛(wèi)東,均采用100∶70的單一折算比率計算賠款總額,這種計算方式顯然失于簡單。相瑞花之說,雖注意到第一期的和后面幾期賠款折算比率的不同,但沒有關(guān)注到第二期行欠償還時特殊的折算比率,所以,其計算數(shù)字也存在問題。此外,郭衛(wèi)東并未對“實際支付1 476萬兩”之說加以說明,應(yīng)該是將第一期實際支付426萬兩的數(shù)字,與后面以100∶70的比率折算出來的1 050萬兩相加而得。但是,此算法又存在另一錯誤,因為各期賠款實際償付的平碼不同,不能直接相加。所以,僅僅區(qū)別不同時期的折算比率仍不能準確計算出實付銀兩數(shù),還需對賠款中的平碼標準進行具體考察。
清代銀兩平碼繁多,粗略劃分,有庫平、漕平、關(guān)平和市平等大類,大類下又分若干小類,清代時通行全國的平碼不下1 000種[10]66。這些平碼雖然都以“兩”為單位,但是不僅此“平”與彼“平”之間相差甚多,即使同一種平碼在不同地域之間也存在差異。各種平碼每兩之間差距似乎不大,但鴉片戰(zhàn)爭賠款以千萬計,巨大的總量會將微小的差別放大成極其可觀的差距。所以,賠款實際償付中,平碼標準也必須予以重視。
在南京第一期賠款交付時,雙方并未議定賠款所用之平碼標準。清方代表最初提出以“庫紋”折算銀元,但是英國代表并不清楚中國銀兩平碼的差異,他們對此也未做出要求,究竟使用何種平碼雙方未做明確約定。因此,利用這一交涉中的漏洞,在實際賠付過程中,欽差大臣耆英“行知藩運各庫,所有提撥撫夷銀款,均按漕平兌交。按庫平每百兩,又節(jié)省銀二兩”[7]49。除各藩、運、關(guān)庫籌措的銀兩外,中英雙方議定從600萬元中扣除英國人勒索自揚州和上海的贖城費100萬銀元,也是以漕平紋銀7錢1分折算1銀元的比率實際交付[11]vol6,213。所以,第一期賠款清政府實際支付銀兩數(shù)額為漕平紋銀426萬兩。
就在耆英等人在交付銀兩平碼上面移步換形、自以為得計時,錙銖必較的英國人發(fā)現(xiàn)了清政府實際交付銀兩在重量上的差異。璞鼎查照會耆英等人,提出“所收銀兩大約足數(shù),但所用砝碼與粵省砝碼殊有不齊,倘不足議給洋銀之數(shù),尚需設(shè)法補足”[11]vol6,336。耆英、伊里布等人辯解稱“南京銀兩重量雖比廣州銀兩少,但銀子成色更佳,是以六百萬元之數(shù)足夠”*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雖然璞鼎查一時無法判斷耆英等人所說之真?zhèn)危翱傄凿钇蕉逃诨浧?,欲俟改鑄洋銀,再行清算”。平碼問題暫時擱置,但伊里布唯恐今后交涉之中再生枝節(jié),札行各處將“所有各省扣存庫平未解平余銀兩……另款存貯”,以備補給英國人短缺銀兩之數(shù)[11]vol6,336。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1845年全部賠款償付完畢,英國人并未討要第一期銀兩的所謂不足之數(shù)。這當然并非英國人慷慨大方,不計較賠款數(shù)額,而是因為即使以漕平紋銀折算,英國人也已經(jīng)獲得了足額的銀元。據(jù)1843年7月倫敦鑄幣廠廠主和英國財政部的往來賬目顯示,第一期折算為600萬銀元的銀兩運到倫敦重鑄后,售得總價值為1 334 485英鎊[12]。當時英國銀元與英鎊之間的兌換比率大致為1西班牙銀元等于4先令4便士[13]。以此匯率折算,英國政府實際收入約為616萬西班牙銀元。顯然,這一數(shù)字超出了英國政府向中國政府主張的600萬元。英國財政部曾將第一期賠款銀錠在熔鑄為銀幣后,有相當可觀盈余的情況通知了在中國的談判人員*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中方交涉人員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唯恐英方索要不足銀兩之數(shù)的心放了下來,并且了解到將1銀元折合七錢一分漕平紋銀,即可達到應(yīng)付的銀元數(shù)量。因此,這一折算標準就成為后幾期賠款償付時中方的參考依據(jù)。
第二期賠款,由行商向英方進行賠付,與官府賠付的情況有所不同。行商長期從事對外貿(mào)易,中外貿(mào)易中通常采用的銀兩平碼都是廣平(又稱司馬平),這種平碼為中外商人和英國官方認可,所以,第二期賠款采用的平碼標準為廣平紋銀。又因為此期賠款并非由清政府籌措,清政府官員也未對此標準提出異議。
第三期賠款償付時,中英雙方就銀兩平碼問題產(chǎn)生了嚴重分歧。賠款交付前,黃恩彤曾與英方交涉,參照第一期賠款中,1銀元折算七錢一分漕平紋銀的標準,第三期賠款以1銀元折算七錢庫平紋銀的比率進行賠付,英方也照復(fù)表示同意。但賠付過程中,英方發(fā)現(xiàn)中方所提供之平碼比英方所使用之平碼輕4‰,即每千兩少四兩,因而拒絕使用中國的平碼,甚至認為中國人有欺騙行為*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
實際上,中國官員并未有欺騙之舉,因為庫平紋銀是各地政府部門收稅和支付各種款項的標準,廣東布政司代表清政府支付賠款當然也應(yīng)以此為標準。但是在中英貿(mào)易中,英商向中國海關(guān)納稅采用的是關(guān)平,與行商貿(mào)易采用的是廣平,他們從未使用過庫平標準,而布政司也從不使用廣平或關(guān)平標準。雙方在交涉過程中,出現(xiàn)了信息的不對稱。盡管黃恩彤的照會里清楚地注明是以“庫平標準稱量”(to be weighed in the treasury scales )賠款,但是在英國人的理解中在廣東就應(yīng)使用“廣東標準”,即廣平標準。實際上,參照第一期賠款英方實得銀元數(shù)可知,即使按照1銀元折算7錢庫平紋銀的標準,英國人也可以收到足額的銀元,既然條約約定的賠款是以銀元計,只要賠付的銀兩數(shù)量等價于銀元數(shù)量,中國就是履行了條約。但是,外交交涉總是籠罩在力量的陰影之下,外交分歧的解決往往并非取決于是非公理,更多的還是軍事威壓和外交恐嚇。盡管按照庫平標準已經(jīng)足夠銀元之數(shù),但是英方對中方提出的庫平標準斷然拒絕,并狡辯稱,璞鼎查對黃恩彤照會中所同意的是中英貿(mào)易中采用的標準,而非某個部門所采用的平碼標準*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同時,璞鼎查極其強硬地要求中國政府要么以廣平,要么以關(guān)平標準來償付賠款,否則由此產(chǎn)生爭議而延誤賠款,中國方面必須付利息[14]136。
面對英國人的步步緊逼,唯恐再啟釁端的中國官員只得接受了他們無理的要求,采用重量更大的廣平標準付款。廣東布政司為補齊兩種平碼之間的重量差異在原來銀兩數(shù)之上又加付了一萬兩庫平紋銀[14]137。
第三期賠款結(jié)束后,黃恩彤曾照會璞鼎查,強調(diào)按照庫平標準也可以達到完全足額的銀元數(shù)量。黃恩彤指出,第三期賠款之所以接受以廣平標準支付,是因為“如就此問題與璞鼎查反復(fù)照會,則會延誤償付時間,產(chǎn)生利息又需進行新一輪商討,如此則會破壞雙方的良好信任與和睦?!辈⑶掖舜尾铑~一萬兩系由黃恩彤個人承擔,而非官方承認今后幾期賠款可以按照廣平標準支付*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所以,黃恩彤要求在甲申年(1844年)夏季的賠款中,采用廣東庫平標準。可以看出,黃恩彤是在無奈接受第三期賠款比率的情況下,努力降低后幾期賠款中清政府的損失。但是已經(jīng)將利潤納入囊中的英國人豈能拱手送回!璞鼎查拒絕了黃恩彤的要求,堅持使用廣平標準。他表示“愿意代表英國政府承諾,如果現(xiàn)在收到的這些白銀產(chǎn)出的銀元在價值上多于南京收到的白銀,其多出的數(shù)量將歸中國政府,將從1844和1845年的賠款額中扣除相應(yīng)的數(shù)量”*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但是,因為信息的匱乏,清方代表無法判斷英方所收取之銀兩是盈余還是不足,并且由于英方不斷施壓,1銀元折算7錢廣平紋銀的比率在后面四期賠款中一直采用,而英方所稱多余數(shù)量扣抵的承諾卻從未兌現(xiàn)。
綜上所述,鴉片戰(zhàn)爭賠款在七期償付過程中,采用了漕平和廣平兩種不同的平碼。結(jié)合三種不同的折算比率計算,實際償付額為:漕平紋銀426萬兩和廣平紋銀 1 055.115萬兩。上述湯象龍之說,并未明確1 470萬兩所用之平碼,顯然不確;郭衛(wèi)東之1 476萬兩之說,將426萬兩漕平紋銀與1 050萬廣平紋銀兩個計值單位不同的數(shù)字直接相加,也不妥當。而相瑞花之說,將第一期賠款實際使用之漕平標準誤作庫平標準,同樣是將不同平碼標準的銀兩進行相加。所以在平碼問題上,上述三種結(jié)論都存在疏漏。但是,即使將上述折算比率與平碼標準都加以考慮仍然不能計算出實際賠款銀兩數(shù),因為賠款償付過程中還有一些特殊情況必須加以考慮。
在賠款償付過程中還有一些特殊情況不能忽略。首先,第二期賠款因部分款項超期交付產(chǎn)生了利息。關(guān)于交付利息一說,學界有研究認為雖然《南京條約》有“按期未能交足之數(shù),每年每百元加息五元”之條款,但“因清政府當時尚能按期支付這筆賠款,故未見有付息的記載”[4],這一說法是錯誤的。1843年10月20日,耆英向道光帝奏報稱,“本年六月洋商應(yīng)交銀三百萬圓,因尾數(shù)逾期四日,加息二百九圓零”[11]vol 7,299。與英國外交部檔案對照,確有此事,只是英文檔案記載中方實際支付利息為209.5元,中文檔案中顯然漏掉了零后面的“五”,但是足以證明付息一事的存在*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這209.5元按照第二期賠款100∶71.7的折算比率,折合廣平紋銀約為150兩。即第二期賠款實際償付了215.13萬兩廣平紋銀。
其次,第三期賠款300萬銀元中,有25萬元是扣除自1841年英方在寧波向商人勒取的贖城費。根據(jù)英國外交部檔案記錄,英軍向?qū)幉ǜ鞯滗佸X莊勒索的25萬元銀元,實際收到之數(shù)未足。因為各店鋪在繳納贖城費時存在兩種貨幣形式,一種是銀元,一種是制錢。將制錢變現(xiàn)為銀元的過程中,英國人發(fā)現(xiàn),商人們是以1 000枚制錢兌換1元銀元的比率繳納,而英國人最終以1 200枚制錢兌換1元銀元的價格將其售出。英軍所收制錢共計沖抵156 969元銀元,實際變現(xiàn)為130 808元銀元,相差26 161元。再與其他所得相加,英軍在寧波的贖城費實際收入為224 807元,而非25萬元*Great Britain Foreign Office.Foreign Office General Correspondence before 1906, China,1815 —1906.。將這批銀元折算為廣平紋銀,約為15.74萬兩。另外275萬銀元按照100:70的比率折算為192.5萬兩廣平紋銀。兩者相加,第三期賠款實際償付廣平紋銀208.24萬兩。
至此,結(jié)合銀元與銀兩折算比率、平碼標準和特殊情況,對各期賠款情況進行總結(jié),歸納為下表:
表1
由表中數(shù)字計算可知,鴉片戰(zhàn)爭賠款七期共計賠付426萬兩漕平紋銀和1 053.37萬兩廣平紋銀。因為平碼不統(tǒng)一,兩者不能簡單相加,首先應(yīng)將平碼進行統(tǒng)一。清代的平碼標準極其復(fù)雜,一種平碼標準不僅在不同地域之間存在重量差異,同一地域的平碼在不同時期的測算也略有差異。因而,只能采用一般通用的折算標準。根據(jù)馬士的測算,廣平與漕平的折算比率為100兩廣平紋銀≈102.51兩漕平紋銀[15]81,這一數(shù)字與魏建猷“廣平百兩等于上海漕平一百零二兩半”的說法基本一致[16]34,可做折算標準。另外,后來清政府的對外賠款均以中央庫平紋銀為準,為方便比較,亦將之折算為中央庫平紋銀。廣平與庫平之間的折算比率,馬士的《中朝制度考》中出現(xiàn)過不同的結(jié)果,經(jīng)與英國外交部檔案中所載測算數(shù)字相比較發(fā)現(xiàn),馬士測算數(shù)字的差異是因為他采用了中央庫平和廣東庫平兩種不同的標準,所以出現(xiàn)了差異①。經(jīng)對照,確定廣平與中央庫平標準折算比率為,100兩廣平紋銀≈100.70兩中央庫平紋銀[15]81。所以,鴉片戰(zhàn)爭實際償付賠款銀兩數(shù)額,統(tǒng)一平碼后重新計算,其數(shù)額為:若以漕平紋銀計約為1 505.81萬兩;若以廣平紋銀計約為1 468.94萬兩,若以中央庫平紋銀計約為1 479.22萬兩。
綜上所述,《南京條約》七期賠款先后采用了三種不同的銀元與銀兩的折算比率,漕平、廣平兩種平碼標準,因而,對實際償付銀兩數(shù)額的計算必須將不同時期不同的折算比率和平碼標準考慮進去。前述湯象龍、郭衛(wèi)東之說,均以一種平碼標準計算七期賠款總額,忽略了折算比率的差異,并且兩種說法均未說明平碼標準,其計算之銀兩數(shù)額自然有誤。相瑞花1 491萬庫平兩之論,考慮到了折算比率的變化和平碼之間的不同,但是未關(guān)注到第二期賠款特殊的折算比率;對于平碼問題,相文也未關(guān)注到第一期賠款實際償付時采用了漕平而非庫平標準,所以其計算之數(shù)字也不精確。而周志初、吳善中“1 347.8819萬海關(guān)兩”之觀點更需商榷,因為海關(guān)兩是對外商征稅所用,并非清政府支付之貨幣單位,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賠款過程中也從未出現(xiàn)以海關(guān)兩為計值單位的任何記載。并且,“1.558銀元折合1海關(guān)兩”之折算比率是20世紀初的兌換比率,而非鴉片戰(zhàn)爭賠款時的比率,其所稱之銀元也不是鴉片戰(zhàn)爭賠款所指之西班牙銀元,因而這一折算比率不能用以計算鴉片戰(zhàn)爭賠款數(shù)額。即使以海關(guān)兩計算,綜合馬士和中國學者的觀點,關(guān)平100兩≈廣平100.2927兩,根據(jù)上面計算之數(shù)額推算,廣平1 468.94萬兩=關(guān)平1 464.65萬兩。因此,“1 347.8819萬海關(guān)兩”之說,無論數(shù)額亦或平碼標準均存在錯誤。
考察賠款償付過程可知,鴉片戰(zhàn)爭賠款償付并非簡單地銀元與銀兩折算,而是伴隨著中英兩國之間在條約簽訂后的彼此斗爭與妥協(xié),同時還存在諸多時人未料、后人未知之變數(shù)與特例,因而必須詳加考察、綜合考量,方能接近歷史真相。當然,歷史一旦成為歷史,后人只能無限接近,而無法完全還原史事本相。關(guān)于鴉片戰(zhàn)爭實際賠款銀兩數(shù)額,也許仍有一些具體細節(jié)尚待發(fā)現(xiàn),以完善現(xiàn)有研究。本文重新計算出來的數(shù)額也僅僅是在現(xiàn)有史料的基礎(chǔ)上更加接近歷史真相,亦難免掛一漏萬之憾,僅做拋磚之舉,以求教于大方。
[1]湯象龍.中國近代財政經(jīng)濟史論文選[C].劉新瀾,編.成都:西南財經(jīng)大學出版社,1987.
[2]郭衛(wèi)東. 鴉片戰(zhàn)爭賠款研究[J]. 近代史研究,1998(4):133-148.
[3]相瑞花. 試析近代中國的戰(zhàn)爭賠款[J]. 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1):78-84.
[4]周志初,吳善中. 中國近代賠款數(shù)額的考察[J]. 揚州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4(3):98-101.
[5]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編.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清政府統(tǒng)治時期(上冊)[Z].北京:中華書局,1964.
[6]王宏斌.晚清貨幣比價研究[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0.
[7]文慶.籌辦夷務(wù)始末.道光朝:卷61[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8]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2卷[M].區(qū)宗華,譯.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1.
[9]S WELLS WILLIAMS.The Chinese Commercial Guide[M]. printed at the o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56.
[10]戴建兵.中國近代銀兩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鴉片戰(zhàn)爭檔案史料[Z].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12]Sycee Silver-By the statement of the account[N].The Times, July 6th 1843.
[13]Money-Market and City Intelligence[N].The Times,October 5th 1825.
[14]黃宇和.兩次鴉片戰(zhàn)爭與香港的割讓:史實和史料[M]. 臺北縣:國史館,1998.
[15]楊端六.清代貨幣金融史稿[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2.
[16]魏建猷.中國近代貨幣史[M].合肥:黃山書社,1986.
【責任編輯 侯翠環(huán)】
On the Actual Amount of the Indemnity of the Opium War
JIN Yuan-yun1,2, LI Guo-qiang2
(1.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31; 2.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 Hebei University of Geolog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31, China)
There is no dought that the British asked for 21,000,000 silver dollars as indemnity for the Opium war however,there are different opinions on how much Qing government actually paid.The British asked for the indemnity of the Nanking Treaty in dollars,but the Qing government paid it off in taels. The actual amount of the indemnity can’t be added up together, because there were different conversion rates and scales in different periods. By examining every item and recounting the amount in an unified standard, we can get the actual amount of the indemnity:15,058,100 liang measured by Caoping fine silver,14,689,400 liang measured by Guangping fine silver,14,792,700 liang measured by Central Bank fine silver,and 14,646,500 liang by customs scale.
the Opium War; indemnity; conversion rates; scales
2016-08-20
金源云(1976—),女,河北南皮人,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在讀博士生,河北地質(zhì)大學社會科學部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近代外交史。
K252
A
1005-6378(2017)01-0086-06
10.3969/j.issn.1005-6378.2017.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