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模定
我作為“老三屆”,恢復高考時考進了北農大,到畢業(yè)已是三十開外了,開首分到了一個山區(qū)鄉(xiāng)農技站,由于碰上了重用知識分子的年代,在鄉(xiāng)下只待了幾個月,就提到縣農業(yè)局當了副局長。
上任第二天,局長拿著一張“紅頭文件”對我說:“這個會議請你替我參加一下?!?/p>
我接過一看說:“通知上寫明了要一把手出席,我去不太合適吧?”局長又拿出幾個通知在我面前一晃,無可奈何地說:“現(xiàn)在個個通知都是這么強調的,你看這三個還不都是一樣點兵點將,可我沒有孫悟空扯幾根猴毛變替身的本事呀!”我只得答應,但仍感有壓力,便說:“我?guī)謳Ф淇梢裕響B(tài)的事卻不好搞呀?!本珠L擺擺手說:“放心吧!只要你去應個卯就行了。”
吃了定心丸,我思想上輕松了,連忙夾著公文包急急匆匆趕赴會場,選擇中間一片比較靠后的位子坐下來。過了足足二十分鐘,人才陸續(xù)到齊,會議總算開始了。主席臺上的報告人神采飛揚,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聲音抑揚頓挫。我打開筆記本高度集中精力不停記著,生怕漏掉了一丁點。本子很快就翻過了二十多頁,我的手已酸脹得不行,由于太緊張,天氣雖不熱,臉上卻早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幸好此時耳邊傳來鼓掌聲,報告終于結束了。
散會后,我利用午休將記錄整理了一下。下午,走進局長辦公室準備詳詳細細規(guī)規(guī)矩矩向局長匯報。局長擺了擺手說:“不必談了,我知道,第一點成績,講了什么什么;第二點問題,講了什么什么;第三點措施,講了什么什么?!?/p>
奇怪,局長沒去開會,怎么如此清楚,難道長有順風耳?看來,到底是當局長的,水平就是高!今后可得留心多向人家學一點。我對局長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第三天,又是開會。在認真記錄了一陣后,發(fā)現(xiàn)會議名稱雖然迥異,但內容與昨天的相差不大,我想,既然不必匯報,又沒有什么新精神,就無須記那么多,便放下本子忙里偷閑環(huán)視一下前后左右的到會者。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的在悠閑自在地吞云吐霧;有的在很香很甜地打瞌睡;有的在專心致志看小說;有的婦女在旁若無人毫無顧忌地打毛衣;有的搓搓手、梳梳頭、擦擦面、捏捏耳,在堂而皇之做頭、手部保健按摩。我右鄰座那位年紀比我大些,但氣色甚佳,正如老僧入定般瞇縫著眼練一種我不知名稱的功法。過了一會,那人停了功,朝我微笑點頭致意。后來我們悄聲交談起來,知道了他姓王,是衛(wèi)生局“專職開會”的副局長。他悄悄告訴我: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開會,他自創(chuàng)了一種特別的“采會氣”練功法。他說,會場里人多,大家都釋放能量,便產生出一種特殊的“會氣”,會議規(guī)模越大,開的時間越長,“會氣”也越濃、越強,通過練功,將這些“會氣”采集到自己體內,將得益無窮。因為怕影響不好,這套功法他只是自己偷偷練,從來未向外人傳授過。也許是我們有緣分,他看我人挺老實,決定教我。
此后每次開會,我都緊靠著王局長,坐在人群中間學練功。開初,我還有點心不在焉,似乎臺上作報告的及四周的與會者,眾目睽睽都在監(jiān)視我,生怕被“點了名”,慢慢偷看,各人都在搞各人的,哪個管你的閑事?便逐漸心安理得,凝神專注地練起來。練功頭幾天,我并沒有什么感覺和反應。不久便漸入佳境,體會到會場中確實存在著一種妙不可言的“會氣”。半個月后,練功時就真有一種無形的能量,透過皮膚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往五臟六腑聚集,然后通過血液、神經散布到周身運轉不息,產生出蕩氣回腸之感,每一個關節(jié)、每一根血脈都像有妙齡女郎粉嫩柔軟的手在輕輕撫摸,麻酥酥的舒服極了。冬天練,渾身暖烘烘;夏天練,通體涼沁沁,硬是比神仙還要快活。
以前,我頂討厭開會,自練“采會氣”功后,竟與會議結下了不解之緣,一天不開會就因為采不到“會氣”練不了功而精神萎靡,悵然若失,惶惶不可終日。好在后來我也成了“專職開會”的副局長,有各種名目繁多總也開不完的會讓我參加。于是我如魚得水,不斷“采集會氣”,將功練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
轉眼練“采會氣”功二十多年了,原先黃皮寡瘦的我變得紅光滿面,神清氣爽,渾身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大家都纏著向我取經,問我吃了什么“還春丹”,怎么越活越精?。?/p>
盡管我不顯老,但檔案年齡已逾半百。最近,要精簡機構,市里發(fā)了專門文件,五十五歲以上的副科級實行“一刀切”退線。雖然我不戀棧,對這個決定沒其他顧慮,卻有一個最大的擔心:退下來后,很少有會開了,我到哪里去練這種奇妙無比,其樂無窮,已使我獲益匪淺,今后更須賴以保健養(yǎng)生,延年益壽的“采會氣”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