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振頡

張東想和妹妹去鎮(zhèn)上逛逛，妹妹就是不肯出去。她揭下臉上的紗巾，指了指鏡子中的自己：“你看我這樣子，你讓我出門，不是為難我嗎？”妹妹的臉從額頭到下巴有一條大大的傷疤，兩只眼睛因傷疤牽扯顯得不對稱。張東發(fā)現(xiàn)，妹妹就是和他交流時，都不敢正面看他。想到此，難過和自責又一次涌上了他的心頭，妹妹的毀容全是他的罪過啊……

幼年一場意外讓他對妹妹心存愧疚

1985年，張東出生在廣西一個農(nóng)村家庭。6歲時，他在電視上看到一群孩子練武，虎虎生風的一招一式，看得他心里癢癢。這些孩子，年齡和他差不多。張東心想：他們能學好功夫，為什么我不行？他纏著爺爺和父親，讓他們教自己一招半式。爺爺原來是雜技團的演員，父親也是當?shù)匚湫g“教頭”，這點要求還能滿足他。爺爺和父親教他倒立、壓腿等基本功，教他農(nóng)村傳統(tǒng)功夫及猴拳，每天他都練得滿頭大汗。

練了兩三年后，張東想到外面去拜師學藝。他把過年的壓歲錢積攢下來，報名參加一個武術培訓班。這個培訓班總共才6天，每天2個小時，其他小朋友沒學到什么東西，張東卻把三套拳打得有模有樣。臨別時，教練對張東的父親說：“這孩子悟性高，勤奮刻苦，是塊習武的料?！睆垨|把教練的話牢牢記在心里，武術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1997年一個晚上，村子里突然停電。張東端著蠟燭從里屋走出來，沒想到撞上了從外面跑進來的妹妹張曉玲。妹妹跑得快，這股沖擊力很大，大量的蠟液濺到妹妹臉上。妹妹的右半邊臉，馬上變得像煤炭一樣黑，她坐在地上哇哇哭起來。當時，父母外出辦事，張東驚得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個小時后，父母回來后，還以為妹妹的臉是摔傷變黑的。母親打來一盆冷水，小心地幫妹妹清洗。沒想到這一洗，妹妹的臉上立刻脫了一層皮。家人這才意識到情況嚴重，連夜帶妹妹去鎮(zhèn)衛(wèi)生院。由于當時醫(yī)療條件很簡陋，醫(yī)生檢查后確認妹妹的臉是被燙傷的。因為她當時只有6歲，不好再做進一步處理，醫(yī)生只給她打了一針消炎針。

家人本想帶妹妹去縣里的醫(yī)院治療，但周圍鄰居說，城里人只會整容這種辦法，整容會把臉整壞，花了錢，反而讓孩子白遭罪。聽了這番謬論，張東父母沒有帶妹妹去更大的醫(yī)院治療?；丶液螅瑺敔斢弥胁菟幹笏o妹妹熱敷，這一敷，讓妹妹的臉變得更黑。

因為這次事故，妹妹的臉上留下一塊明顯的疤痕。當時她還小，還意識不到這會對她的人生產(chǎn)生什么影響。直到十多天后的一個下午，妹妹高高興興出門，回家時卻哭得稀里嘩啦，說以后再也不想出門。張東問她發(fā)生什么事，妹妹說村里有幾個男孩子，給她起了一個“花臉婆”的綽號。他們還做出鬼臉，模仿妹妹受傷的半邊臉，說她是人見人厭的“丑八怪”。妹妹沒辦法，只好逃回家向哥哥哭訴。

妹妹的話，讓張東的心里像鋼針扎過一樣。他不允許別人這么說，感覺比自己挨打還難過。他準備找到那些“肇事者”，狠狠教訓他們一通。幸好懂事的妹妹及時拉住他，這才沒讓他“闖禍”。

經(jīng)歷這件事后，張東保護妹妹的想法更甚。因為自己的過失，原本漂亮的妹妹被毀容，讓他心里存有一份愧疚。以后妹妹肯定還會遇到傷害，作為哥哥有義務保護她。當然，拳頭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有苦練功夫，讓自己出人頭地，別人才不會欺負妹妹。他幼小的心靈，至此背上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習武自強只為真心呵護妹妹走出人生灰霾

從小學到初中，張東的課余時間，基本上是在練武中度過。他遇到不少好心的老師，免費教授他武藝。13歲那年，他有了第一次上臺表演的經(jīng)歷。那是學校一年一度的藝術節(jié)，他自告奮勇上臺。在臺上，他看到密密麻麻的觀眾，有些緊張。然而拳腳一展開，他就鎮(zhèn)定了，表現(xiàn)得從容自若，贏得了滿堂彩。原本他只是個不起眼的學生，這次演出后他成為學校的“風云人物”。好些小伙伴向他討教招式，他也樂意教授別人。當然，張東的身邊總有一條小尾巴，那就是妹妹張曉玲。曉玲跟著哥哥，感覺就像跟著李小龍一樣，特別有安全感。

2002年初中畢業(yè)，張東曾想到某著名武術學校讀書。他去過那所學校，校園內(nèi)綠樹成陰，學生們習武時整齊劃一的動作，都是他向往的場景。然而因為交不起學費和生活費，他無法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為此，他悶悶不樂好幾天，妹妹笑呵呵地安慰他：“沒事，哥，我相信你能行的?！薄罢娴?？”“那當然，我哥是誰？他以后要做李小龍的?！本蜎_妹妹這句話，張東也不能放棄。

2004年，張東因機緣而認識廣西功夫明星黃巨龍。黃巨龍7歲開始練習武術，后來考上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曾獲得世界武術大賽南拳、大刀、雙節(jié)棍三項世界冠軍?？磸垨|演練完一套猴拳，黃巨龍被這個孩子的靈氣所吸引，決定收他作弟子。整整一個暑假，張東都跟著這位名師學習，功夫水平上了新臺階。由于黃巨龍曾師從陳真的扮演者梁小龍，張東有機會拜訪曾出演《霍元甲》《陳真》而紅遍大江南北的師公梁小龍。在梁小龍的點撥下，張東的武藝和武德都有了質(zhì)的飛躍。由于酷愛李小龍，張東經(jīng)常參加各地舉辦的“李小龍模仿秀”，幾次比賽下來，他得了一個“廣西李小龍”的綽號。

那幾年練功夫時，妹妹張曉玲一直會跟在張東的身旁。每當他休息時，曉玲就會遞上涼水和毛巾。練武難免會有瓶頸期，有些動作練了很多次還很別扭。這時，曉玲會給哥哥說說笑話解悶，鼓勵他。慢慢地，張東在廣西武術界有了一點小名氣。

然而，命運再次和張東開了玩笑。2005年，他高中畢業(yè)，很想考影視學院當武打明星，但是信息閉塞，錯過了報考時間。他只好來到南寧的廣西藝術學院，跟叔叔學習電腦維修。他深知學歷的重要性，便通過成人高考，考上廣西藝術學院藝術設計專業(yè)。他在大一時加入學校的武術協(xié)會，本想去那里學習武術，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里功夫水平最高的人。拗不過大家的勸說，他成為武術協(xié)會總教練。除了教別人武術，他也勤學苦練，每天自覺進行體能訓練。四年大學期間，他還經(jīng)常參加各種活動，他的表演風格很獨特，帶有很多幽默搞笑的元素，有很高的觀賞性和趣味性。由于經(jīng)常表演猴拳，他還獲得了“猴哥”的稱號。

張東的心里還惦記一件事，為妹妹整容，這需要花費一大筆錢。從2005年開始，除了校園演出外，張東還參加了大量社會上的演出。他在網(wǎng)上貼出自己的情況，很快收到演出邀約。最多時，他一天要演四五場，得到的報酬也就幾百元。等演完最后一場，已近午夜，他回到寢室時骨頭都快散架。在一次表演中，配合他的搭檔不小心失手，把他重重摔倒在地上。由于沒和主辦方簽訂什么協(xié)議，他沒有得到任何賠償。他舍不得花錢，只是躺在寢室里養(yǎng)傷。整整兩個月，他沒有出去演出。每次妹妹來電話，他都撒謊說自己還可以。在妹妹心中，他是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英雄。他不想讓妹妹看到這副模樣。

自己受傷、身心疲憊，張東還能扛過去。最讓他揪心的，是妹妹進入青春期后的極度自卑。2008年暑假回家，他想和妹妹去鎮(zhèn)上逛逛，但妹妹就是不肯出去。張曉玲揭下臉上的紗巾，指了指鏡子中的自己：“你看我這樣子，從額頭到下巴這么大的傷疤，兩只眼睛也不對稱，沒有完整的嘴唇，別人拍照時還能嘟著嘴賣萌，我卻不行。你讓我出去，不是為難我嗎？”張東發(fā)現(xiàn)，妹妹就是和自己交流時，都不敢正視他。后來母親告訴他，妹妹現(xiàn)在總是用紗巾遮著臉才出門。

張東只能從精神上鼓勵妹妹。張曉玲從小就喜歡朗誦，張東鼓勵她去參加朗誦比賽。張曉玲有些猶豫，說：“朗誦者的形象氣質(zhì)很重要，我去參加比賽，基本上是白搭啊！”“不會的，別人是聽你朗誦的技巧。只要你的嗓音能打動人，別人不會過分在意你的容貌?！痹趶垨|的鼓勵，張曉玲第一次摘下臉上的紗巾面對大家。2009年6月，張曉玲參加一場朗誦比賽，她的出現(xiàn)，讓臺下有一陣騷動。張東就坐在前排，沖她豎起一個大拇指。張曉玲徹底放下包袱，把《鄉(xiāng)愁》這首現(xiàn)代詩演繹得聲情并茂。

2012年9月，張曉玲考上廣西師范大學。張東親自將妹妹送進校園，鼓勵她多參加大學的社團活動。通過參加學校朗誦比賽，張曉玲如愿當上校園廣播站的播音員。每天，她甜美的嗓音都會在校園內(nèi)回蕩。正是這件事，讓她逐漸收獲自信。張東定期會給妹妹寄錢，那是他在外演出的血汗錢。好幾次，張曉玲不愿意接受，說自己可以打工掙錢。每到這時，張東堅決地說：“你的學習天賦比哥哥好，將來一定會有出息，還是多花時間在學習上，錢的問題你就不要操心了?！?/p>

上電視為妹妹整容籌款多年夙愿終實現(xiàn)

2012年12月，張東在南寧一家健身房，認識在那里做舞蹈教練的馮安琪。兩人很快熟了起來，經(jīng)常一起外出逛街、看電影。張東向馮安琪坦誠相告，年幼時不小心燙傷妹妹，造成妹妹毀容，現(xiàn)在賺到的大部分錢都要存起來，為妹妹攢整容的手術費。馮安琪聽后很感動，希望能見張曉玲一面。因為馮安琪是獨生子女，對這種兄妹情很渴望、很羨慕。

張曉玲猶豫要不要見哥哥的女友。她擔心自己的模樣嚇到馮安琪，影響哥哥追求自己的幸福。張東寬慰她：“曉玲，別擔心，我和她已經(jīng)說過了。她是個好人，會接受你的。”剛看到張曉玲，馮安琪也吃了一驚。她的模樣，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嚴重。張曉玲向她講述哥哥如何從小照顧她、保護她，說得馮安琪淚流滿面。她被這份兄妹情深深打動。經(jīng)過這次見面，馮安琪更堅定地和張東在一起。馮安琪和張曉玲經(jīng)常碰面，有很多共同話題，一起查找治療疤痕特效藥。看到女友和妹妹能這么和諧地相處，張東的心徹底放下來。不久，張東和馮安琪步入婚姻殿堂。

經(jīng)過一番努力，張曉玲（右）終于恢復了美麗

張東一直渴望有自己的武術工作室。一則可以有個固定的場地，弘揚中華傳統(tǒng)武術，二則也能有一份收入，掙錢為妹妹做整容手術。然而開武術工作室不像想象得那么容易，場地、資金、人員，一樣都不能馬虎。好在妻子是他的賢內(nèi)助，還有一位朋友給了他幾萬元錢，幫助他掃除了障礙。2015年2月，張東的武術工作室在南寧開門營業(yè)。由于他自身的影響力，慕名來學習武術的人很多。他推崇“習武先習德”，最在乎弟子的品性，至于武術基礎和技術以后還可以培養(yǎng)。經(jīng)過一年多運營，武館初具規(guī)模，他本人也成為廣西最炙手可熱的功夫明星。

一天，張東正在武館上課，突然門口出現(xiàn)一個戴墨鏡的中年人。他很警惕地問對方：“請問您有何貴干？”對方摘下墨鏡，和藹地說：“通過朋友介紹，我知道了你和你妹妹的故事。你自己還有困難，還能免費教貧困孩子武術，著實令人感動。本來我還有些懷疑，今天特意到現(xiàn)場，看來聽到的都是事實。我想幫助你實現(xiàn)心中的愿望?！睂Ψ搅粝乱粋€手機號碼，說回到公司就給他打款。

然而過了一個多月，這位老板依舊沒有音信。難道對方在耍自己？看他的模樣，不像是騙子，會不會遇到什么麻煩？好奇心驅(qū)使張東撥通老板留下的手機號碼。剛接通電話，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聽到一陣啜泣。原來接電話的是老板的妻子，她告訴張東，老板在那天回去的路上遭遇車禍，不幸去世了。張東心里一驚，忙安慰老板的妻子，還給她匯過去500元錢，表達心中的敬意。

轉(zhuǎn)眼妹妹就要上大四，即將進入畢業(yè)季。如果再不能幫她做整容手術，求職中一定會遇到麻煩。為了這樁心事，張東每天都很心煩。馮安琪說：“現(xiàn)在真人秀節(jié)目那么多，可以幫助人實現(xiàn)夢想，你不如也去試試看吧?！?/p>

2015年5月，張東去參加了《中國夢想秀》，亮相的開場白，他說得很樸實，也很情真意切。隨后，他用黑布條蒙住雙眼，表演南拳、大刀和雙節(jié)棍，一旁的周立波都看呆了。

錄完節(jié)目后，張東和妹妹得到了節(jié)目組“助力團”的資金，有機會前往廣州治療。2015年11月，一期初步手術做了整整七個小時，一切還算順利。到了2016年2月，第二次修復手術如期而至。從手術室出來，張曉玲變得美麗許多，連張東也一下子認不出她。2016年6月，最后一次修復手術成功完成。這三次手術，張東始終陪在妹妹身邊，照顧她，給她打氣。

如今，張曉玲恢復了美麗的面容。她希望和張東多學習一些武術，今后有機會和哥哥一同登臺表演，把快樂傳遞給更多的人。她在一家私營公司上班，可以養(yǎng)活自己。她希望哥哥可以放下心中愧疚，花更多精力經(jīng)營家庭和事業(yè)，把傳統(tǒng)武術發(fā)揚光大、傳承下去。妹妹的話，讓張東這場長達近20年的心靈救贖劃上句號。他把“愛人、助人”的武術精神繼續(xù)弘揚，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帶著弟子們到百色鄉(xiāng)下支教，給更多的孩子帶去武術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