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 晨

天津博物館藏《傅山、傅眉山水合冊》初探

□ 陳 晨

一、《傅山、傅眉山水合冊》基本情況

天津博物館藏有傅山與其子傅眉的一套山水花卉合冊，尺寸形制不一，應是集結(jié)而成。根據(jù)題跋而知，此冊是清末民初收藏家李葆恂所藏。李葆恂（1859-1915），原名恂，字寶卿，號文石，別號紅螺山人，奉天義州（今遼寧義縣）人，官至江蘇候補道。工詩善書，自成一家。精鑒賞，題跋其所收藏之古文物三百馀篇。辛亥革命后避居天津。這件傅山父子合冊就是其收藏之一。李葆恂去世后，其子李放繼承家族的收藏事業(yè)。李放（？-1926），字無放，號小石，一號詞堪，官度支部員外郎。李放在這件合冊中多有題跋注釋，為后世研究者提供了許多信息。后來這件作品流落市肆之中，幸虧徐世章高價購買。在此冊的尾跋之中，徐世章之兄徐世綱記敘了此冊的一段收藏經(jīng)歷。徐世綱是李放的好友，曾經(jīng)一起聊及書畫，興致高漲之時，李放將傅山父子此件作品拿出共賞。徐世綱將此事寫入題跋之中，又請徐世昌題跋。吳湖帆與彭恭甫也對此作有過觀摩鑒賞，在冊頁后有題記。后來徐世章將此作捐獻給天津市藝術(shù)博物館。2004年底，天津市藝術(shù)博物館與天津市歷史博物館合并為天津博物館，故此冊今由天津博物館收藏。

該合冊畫面共計16開，其中傅山畫5開，傅眉畫11開，絹本紙本均有，設(shè)色水墨俱全?？v25.7厘米，橫25.2厘米。冊前有傅山好友戴廷栻題“愚公輪蛻”四字兩開，冊尾有李葆恂、徐世綱、徐世昌、吳湖帆等人題跋5開。

戴廷栻（1618-1691），字楓仲，號符公，山西祁縣人。明末清初著名學者、收藏家、反清領(lǐng)袖。出身官宦世家，受業(yè)于袁繼咸，與傅山、顧炎武、王士禎、畢振姬、閻若璩、閻爾梅等相交甚篤，是北方反清活動的核心人物。現(xiàn)存著述有《半可集》。傅山稱贊《半可集》文章“如風雨集而江波流”。戴廷栻與傅山父子交往頗深，白謙慎在《傅山的交往和應酬》中有一章節(jié)詳細寫到了傅戴兩人關(guān)系，曾為傅山父子編成了一本《晉四家詩》。

[清]傅眉 王維《菩提寺禁口號又示裴迪》詩 106.5×73.5cm 紙本 山西博物院藏釋文：安得舍塵網(wǎng)，拂衣辭世喧。悠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傅眉書。

徐世綱跋傅山、傅眉《山水合冊》

此冊首題“愚公輪蛻”為金紙墨筆，款“昭馀戴廷栻題”?！罢砚拧痹谏轿髌羁h西南、介休東北?！拜喭憽币豁撟篑堰吿幱星迥┟癯跏詹丶依罘蓬}邊跋，引用《水經(jīng)注》的注釋來解釋“昭馀”的地理位置。關(guān)于戴廷栻與“昭馀”的關(guān)系，在冊頁后面，李葆恂、李放父子做了深刻的注解。

二、傅山山水畫風格（第一至第五開）

傅山畫面第一開描繪一片云霧繚繞的迷人夜色，空中明月，河內(nèi)長橋，瀑布潺潺。右上角自題：“半夜自西村還土塔河房，次日憶作。傅山。”右裱邊有李放之父李葆恂的邊跋題簽：“超逸縱恣，非此老無此奇氣。恂記?！弊篑堰呌衅渥永罘蓬}跋：“謹按《霜紅龕集》有西村五律一首，又《哭眉道人十四首》內(nèi)《哭畫》一首有云：土塔墻上松，艾納橒檑撦。西村土塔疑皆先生居處也。水墨庵行者真放又識?！痹谶@里，李放對傅山在畫面及詩文中反復提到的“西村土塔”猜想成為其居所。

第二開的畫面組成則更有意思，高山瀑布，峭壁紅葉，一排長廊穿越瀑布其中，橫跨山崖。瀑布水口的處理十分概念化，極具有裝飾性。圖中翠巖間丹楓若醉，山澗瀑布飛瀉而下，丘壑穿插錯落，層次有序清晰，宏偉的氣勢寄寓著傅山的情感節(jié)操，表現(xiàn)了他不被尺法所束縛的叛逆之舉。畫面右上角自題：“土堂猶人請畫。傅山?！弊篑堰吚罘胚叞希骸鞍聪壬杏小锻撂秒s詩》十首，惜猶人不知為誰。放?！庇荫堰呌诸}：“《圖繪寶鑒續(xù)纂》稱‘先生畫出意緒之外，丘壑迥不猶人’?！懂嬦玟洝贩Q‘畫山水，皴擦不多，丘壑磊砢以骨勝?！^此信狀，詞堪?！睂Ψ堰呌诸}：“《遺民詩小傳》云：‘書畫妙古今，人爭重之，賣以自給?！?/p>

第三開則是墨筆花卉。墨筆描繪柳樹下的芙蓉花，空中有半月。左上角自題：“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庇覀?cè)裱邊李葆恂邊跋：“用筆如作草書，晚年合作也。恂?！?/p>

第四開用墨染留白的技法描繪“帛金湖”的景色，意境深遠，曲線S形構(gòu)圖，有太極之法。左側(cè)自題：“戲?qū)懖鸷Ｉ??！庇荫堰吚罘胚叞希骸芭艘援u檢討論書推先生為當代第一，大江南北無與敵者。放與先生畫亦云?！?/p>

第五開用簡潔的線條勾勒出山體的形狀，仍然沒有皴擦。右上角用篆體書自題：“山畫于虹窠。”右裱邊李放又題跋：“按先生集中有《虹巢》詩二首，疑即虹窠也。放?！?/p>

傅山山水畫簡約，筆墨卻自有韻致，“丘壑”和“筆墨”在其畫面中運用把握得非常到位。他反對照搬古人，發(fā)自性情，以畫抒情，骨力雄健。前五開冊頁中的幾個元素有突出的特點：

首先，傅山冊頁中的“飛泉”造型極為鮮明。在他的畫面中沒有靜靜流淌的河流，都是長長高掛的飛泉，極具有視覺沖擊力。在山西地處山區(qū)，在許多城市周圍都有這種陡峭的山崖，每當夏秋大雨之后，雨水自山頂沖下來在陡崖前形成無數(shù)飛瀑，景致頗為壯觀?？梢姼瞪疆嬛泄之惖娜畬嵤莵碜杂诂F(xiàn)實。而更主要的是這樣奔放的藝術(shù)想象才能真正表達傅山內(nèi)心的澎湃。傅山畫面中的類怪的泉水雖源于現(xiàn)實生活，但是更為突出的是傅山自身另類的性格特征。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 25.7×25.2cm×16(每開尺寸不一) 紙本 天津博物館藏

其次，傅山冊頁中的樹柏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就像在風中柔美的舞蹈，但事實上內(nèi)在堅硬的氣質(zhì)卻遮掩不住。傅山生活的陽曲、太原一帶，自然生長著許多奇形怪狀的柏樹。傅山可以選擇使用大筆粗點來描繪樹葉及枝干，也可以用細膩碎小的用筆來表現(xiàn)安靜古樸的柏林，充分展現(xiàn)其筆墨的濃淡干濕。在傅山的山水畫面中，還經(jīng)常會有一些頑石的出現(xiàn)，其在畫面中面積占的不是很大，有時只是配角，卻也意蘊深長。

最后，傅山山水畫的構(gòu)圖也是奇特的，迥異他人。他從小受嚴格的教育，難免也會有叛逆心理，而傅山的叛逆心卻讓他的藝術(shù)風格更為寶貴。

三、傅眉山水畫風格（第六至第十六開）

從第六開到第十六開都為傅眉所畫。傅眉，字壽髦，一作壽毛。一字竹嶺，自號小蘗禪。他是傅山之子，也是傅山最直接的傳承人。傅眉不但在書法、文學和醫(yī)學等方面完美繼承傅山衣缽，在繪畫方面也與傅山不相上下。張庚在《國朝畫徵錄》中記載“子眉亦工畫”。戴廷栻的《題傅道翁喬梓畫冊》也曾寫道：“壽毛不學乃翁，時用古法，猶小米之于老顛，雖有離合，正自家教?！倍ㄊ缴仆瑯釉凇额}傅青主喬梓畫冊》中寫詩贊過傅眉的畫：“小傅毫端擅老蒼，一龕紅過幾霜秋?！边@些記載將傅眉山水畫的特征描述得逼真到位。

第六開右裱邊李放題跋：“謹按先生集中有所撰《眉道人行略》，稱其畫‘師北宋，放筆顛險，層巒瀑布，可驚可喜’。又《哭子詩》內(nèi)有《哭畫》一首，亦與畫境銖兩相稱。李放。”右裱邊又題跋：“又按壽毛子蓮蘇，字長芳，官靈石訓導，書有祖風，青主筆倦，往往令其代作、署名，非故舊具精鑒者莫能辨也。見盧抱經(jīng)文集，拙篡《國朝書史》中據(jù)以入錄。戊午四月，狷沙彌識于水墨庵?！边@段題跋中有一個重要的信息，就是傅眉的兒子、傅山的孫子傅蓮蘇，曾為傅山代筆，并且極難辨別。

第七開用青綠山水畫法描繪樹木和遠山，只有“傅眉畫”款。

第八開為“一角”式構(gòu)圖，傾斜的山體上有幾株樹。畫面追求一種傾倒的平衡感，后面山體留白，右邊篆書署款“眉畫”。

第九開為圓光冊頁，一片優(yōu)美的風景。水中亭，岸邊柳，春意盎然。右側(cè)楷書署款“傅眉畫”。

第十開墨筆紙本，中心式構(gòu)圖，把主體內(nèi)容楊柳位于畫面中間，四周山體環(huán)繞。右側(cè)題：“楊柳月中疏。眉畫?！?/p>

第十一開描繪的是兩塊黑色的怪石，前方有一紅衣人趕路。畫面右下角有一楷書“眉”字。裱邊右側(cè)有李葆恂邊跋：“造境深窈，可一洗庸孰之習。恂記。”裱邊左側(cè)李放題：“徵君嘗自號朱衣道人，此幅畫中人疑非泛設(shè)。放。”又題：“紀伯紫贈徵君詩有‘朱衣一道人，土室度殘春’之句?！崩罘诺拇竽懠僭O(shè)，將畫面中的紅衣人懷疑為是傅眉之父傅山。

第十二開也是用青綠設(shè)色描繪的優(yōu)美風景。樹木排列整齊，濃淡墨色分出前后關(guān)系。左上角有款“眉”字。

第十三開描繪也是夜色，中心式構(gòu)圖，瀑布位于畫面中心，山體樹木環(huán)繞。左下角款“眉畫”，沒有題跋。

第十四開用色渲染山體，下畫枯樹，墨色染遠山。左下角款“眉畫”。

第十五開描繪繁密的樹木中有一座城樓，密云環(huán)繞。右側(cè)款“眉畫”。裱邊右側(cè)有李葆恂題：“壽毛全師北宋，看似平易突奇崛也。恂記?！?/p>

第十六開《風雨夜歸人》，描繪風雨夜中一人獨行，狂風大作，樹木飄搖。右上角篆書自題“風雨夜歸人”，款“眉”。

總體來看，傅眉的山水畫復雜多變。在渲染方面，傅眉略高于傅山。比如第十一開，畫面突出兩塊巨石，看上去黑亮濃重，細看會發(fā)現(xiàn)石頭的結(jié)構(gòu)在不同層次的透徹渲染中安排得機巧合理，將光度與厚度結(jié)合，每一個面的轉(zhuǎn)折都恰到好處?？梢哉f是“黑而不糊，透中帶厚”的典范。而第十二開更注重的是渲染過后的虛淡意境。畫面通過樹木之間朦朧的空隙與濃重的樹干做對比，顯示樹木的茂密濕潤。而樹與墻本應強烈的縱橫之感也被虛蒙的渲染淡化掉，給觀者一種新的視覺感受。

傅山的暈染方式主要是勾勒出形、淡墨打底，在其上薄薄敷上一層顏色?；蚴侵苯佑脹]骨色塊來表示出遠處的山形。雖然也是借助了絹綾的特性，但其效果也是控制在筆觸勾勒的范圍內(nèi)。傅眉的這幾張冊頁并沒有將色的暈染嚴格規(guī)定在線條內(nèi)，而是利用絹本染色的透與潤的特性，將“線”的筆力模糊掉，將染上升到脫離線而單獨成面的高度，營造畫面“以染代面”的大效果。

傅山青年喪妻，傅眉年幼喪母，父子二人相依為命。傅山教子嚴格，聰慧的傅眉在父親的悉心點撥教誨下，精通文史，喜好書畫。正當傅眉長至成人時，突然國家敗亡，家園無存。在傅山的影響下，年幼的傅眉也跟著父親，開始從事復明抗清活動，只是終竟無成?？滴醵辏?684），傅眉先傅山病逝，終年58歲。傅眉之死，徹底摧毀了傅山生活的信心。傅山連寫了《哭子詩》十四首，寄托喪子之痛。傅山一生復明也未能有成就，盛年的兒子也已離自己遠去。幾月后，傅山以78歲老病之軀，也告別人世。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責任編輯：鄭寒白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一） 紙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半夜自西村還土塔河房，次日憶作。傅山。鈐印：傅山?。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二）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土堂猶人請畫。傅山。鈐印：傅山?。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三） 紙本水墨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鈐?。焊瞪接。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四）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戲?qū)懖鸷?。山。鈐?。焊瞪剿接。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五）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山畫于虹窠。鈐印：傅山之?。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六）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畫。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七）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傅眉畫。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八）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畫。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九）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傅眉畫。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 紙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楊柳月中疏。眉畫。鈐?。焊得加。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一）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鈐印：傅眉?。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二）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鈐?。焊得加。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三）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畫。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四）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畫。鈐?。焊得加。ò祝?/p>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五）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眉畫。

[清]傅山、傅眉山水合冊（16開之十六） 絹本設(shè)色 天津博物館藏款識：風雪夜歸人。眉。鈐?。焊得加。ò祝?/p>

馬一浮 壬寅詩卷（之一） 39×924cm 紙本 196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