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榮婷

南轅北轍

王漢民快五十了，是個與網(wǎng)絡絕緣的人，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在網(wǎng)絡上出名。

那天，王漢民和往常一樣，搭7路首班車上班。王漢民閉目養(yǎng)神之際，后門一個女乘客忽然大叫有小偷。王漢民立刻清醒，看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正扯著一個白色錢包，錢包另一端是個長發(fā)披肩的姑娘，雙手死死抓住錢包不放。

王漢民立刻明白，肯定是小偷趁姑娘玩手機時偷了錢包。讓王漢民生氣的是，周圍乘客除了拿手機拍照，就是繼續(xù)低頭玩手機。王漢民火氣一下躥上了頭，一個箭步過去，把小偷踹翻在地。小偷蒙了幾秒，從地上一骨碌站了起來，拿出把短刀，邊劃拉邊說：“就你愛管閑事！”靠近看，王漢民才發(fā)現(xiàn)小偷戴著假發(fā)，偽裝成老人，難怪動作這么麻利。王漢民在五金廠保衛(wèi)科干了三十年，對付小賊手到擒來，幾招就把小偷打翻在地。那小偷犯了軸，撿起短刀還想傷人，把王漢民惹急了，掄圓了拳頭把小偷結結實實揍了一頓，直到小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別打了，服了?！?/p>

小偷一跪，王漢民放松了警惕，正好公交車到站，后門一開，小偷老鼠一樣從后門躥了出去。長發(fā)姑娘向王漢民道了謝，幾個上年紀的人表示了贊許，其他人還是繼續(xù)低頭看手機，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本以為這事過去了，可到了中午，王漢民忽然覺得不對勁。同事們紛紛對他指指點點，弄得他莫名其妙。直到保衛(wèi)科劉科長把他叫進辦公室：“老王，你這么大歲數(shù)，怎么能干這種事？”

本來同事們的陰陽怪氣就讓王漢民惱火，劉科長火上澆油，他徹底繃不住了?！拔覜]偷沒搶，我干啥了！”劉科長更生氣：“我跟你說，這事連廠長都知道了，你還跟我裝，你敢說這人不是你？”

劉科長把手機遞給王漢民，一張白發(fā)老人跪地的照片十分扎眼，老人面前正是王漢民。王漢民趕緊解釋，劉科長聽后直說出大麻煩了，這是有人存心搞事情??！照片雖真，可配的文字卻跟事實南轅北轍。發(fā)微博的網(wǎng)友說，碰到一個大叔，竟在公交車上打老人，打得老人跪地求饒。這事激起了網(wǎng)民憤怒，已經(jīng)上了今天的熱搜榜。

王漢民不以為然：“我沒做虧心事，別人愛咋說咋說。我也不上網(wǎng)，眼不見心不煩?！眲⒖崎L急得亂轉：“你還沒明白？網(wǎng)上謠言能殺死人！”王漢民覺得劉科長小題大做：“網(wǎng)上人說話比刀子還快？還殺人咧?！眲⒖崎L皺眉道：“跟你這個不上網(wǎng)的人說不清楚！”

人肉搜索

不過，王漢民很快就知道劉科長說的麻煩是什么了。出了辦公室，王漢民接到電話，對方說自己是某報記者，想采訪他。王漢民拒絕了，他正納悶對方怎么知道自己電話，第二通電話就進來了，這回是個陌生人，劈頭蓋臉給王漢民一頓罵。之后，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進來，有媒體的，有罵人的，還有人問他要不要花錢刪帖。狂轟亂炸之下，手機很快沒電了。王漢民精疲力盡，好不容易回了家，鑰匙卻插不進鎖眼。他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居然被人堵死了！王漢民罵罵咧咧地想找開鎖公司電話，發(fā)現(xiàn)門框上有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人渣，報應”。

與此同時，樓道里熱鬧起來，可以聽到很多人上樓的腳步聲。王漢民隱約聽到有人說401室，他趕緊躡手躡腳爬上了五樓。王漢民把外套領子一立，長呼一口氣，佯裝成五樓住戶下樓去了。走到自家門口，他發(fā)現(xiàn)來了二十多個人，有記者也有網(wǎng)友。一些記者就地取材對網(wǎng)友進行采訪，網(wǎng)友說他們來自一個叫“正義聯(lián)盟”的QQ群，這次來準備對打人者進行批評教育。

王漢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一樓，一出門，有人從背后拍了他一巴掌，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轉身一看，是劉科長。劉科長瞪了王漢民一眼：“現(xiàn)在知道害怕了，上午那威風勁呢？”王漢民拉著劉科長就走：“唉！我得趕緊溜，網(wǎng)民都在樓上呢。”

接著，劉科長告訴王漢民，這事已經(jīng)成了大新聞，他雖然請廠里出面跟公安部門溝通，但調查還需時間。王漢民咬牙切齒道：“這幫龜孫！抓小偷的時候咋不見他們出手？”隨即疑惑地問，“科長，這些人咋知道我的手機和住址？”

劉科長直搖頭：“你呀，得跟上時代。聽說過人肉搜索嗎？現(xiàn)在你的個人信息全被網(wǎng)友扒出來了。我估計到晚上，連你腳趾頭上有幾根毛網(wǎng)上都能知道?！蓖鯘h民想了想：“你教我怎么發(fā)微博，我去網(wǎng)上告訴他們事實?！眲⒖崎L嘆口氣：“網(wǎng)上也有人號召大家不要武斷，可改變不了輿論方向。”王漢民沮喪地一仰頭：“那我要成竇娥冤死了？”劉科長安慰道：“別灰心。這事要解決，得想辦法找到造謠者，讓他出面辟謠。我已經(jīng)托人去找了，有消息通知你?！蓖鯘h民嘆了一口氣：“好么，簡直是大海撈針！”

王漢民存了僥幸，盼著這事早點過去。可幾天后，網(wǎng)上反而越鬧越兇。甚至還出現(xiàn)了陰謀論，一篇帖子里把王漢民說成是某企業(yè)領導，還是本市一個王姓領導的近親。王漢民從一個拳打老人的流氓，成了倚仗權勢、作威作福的老混蛋。

劉科長倒是帶來一絲轉機，他已經(jīng)托人找到了造謠者，網(wǎng)名“鸚鵡學舌”，給他發(fā)了私信，他同意出來與王漢民見面。

以牙還牙

第二天，在約好的咖啡館一見到鸚鵡學舌，王漢民就怒了，這人正是公交車圍觀乘客之一。鸚鵡學舌三十出頭，坦言自己是一個微博營銷號的負責人，發(fā)帖動機就是想制造熱門話題，吸引粉絲關注，所以他截取了視頻里最容易讓人誤會的一幀上傳到了微博。王漢民無法理解：“可你也不能故意歪曲事實啊？”劉科長示意王漢民冷靜，“小兄弟，事情因你而起，你就該站出來澄清事實，對不對？”鸚鵡學舌想了想，說可以，但要給自己五千元刪帖費。劉科長怒了：“太不要臉了，你這是敲詐！就算你不把視頻給我們，警察也能查清楚。”鸚鵡學舌聽后“撲哧”一笑：“警察確實能查，等查清楚了，他早就被人肉得骨頭都不剩了?！?/p>

劉科長剛要破口大罵，王漢民卻說：“行，五千就五千，我買個清凈。但我現(xiàn)在沒這么多，明天中午還在這兒，我把錢給你?！丙W鵡學舌讓王漢民轉賬，王漢民一拍桌子：“老子只給現(xiàn)金，愛要不要！”鸚鵡學舌不敢得寸進尺，只好答應明天來取錢。鸚鵡學舌走后，劉科長黑著臉說：“我跟你說老王，這錢不能給！”王漢民“嘿嘿”一笑：“放心吧，我以牙還牙。”劉科長一愣：“什么意思？”王漢民跟劉科長耳語一番，劉科長一拍大腿：“就這么干！”

第二天，鸚鵡學舌如約而至。王漢民把五千塊錢往桌子中間一推，鸚鵡學舌高興地伸手拿錢，王漢民卻不撒手。鸚鵡學舌一愣，王漢民冷笑一下，把錢揣回了自己的兜里。鸚鵡學舌感覺自己被耍了：“行！耍我是不是，我看網(wǎng)上那些人不把你吃了！”說完抬腳就走，王漢民望著鸚鵡學舌的背影，悠哉地說了句：“有事打我電話啊！”

鸚鵡學舌前腳剛走，后腳劉科長就過來了。原來，剛才劉科長一直躲在角落偷拍照片，這就是王漢民昨天的主意。可劉科長這會兒擔心起來：“就怕你發(fā)了照片，網(wǎng)民還不信你?！蓖鯘h民胸有成竹地說：“我有絕招，準保那孫子回過頭來求我?！?/p>

一天后，劉科長匆匆忙忙找到王漢民：“老王，你找人發(fā)的帖子是不是有問題？”王漢民淡定地說：“沒問題啊。”劉科長更急了：“那就是你腦子有問題，你怎么不告訴大家鸚鵡學舌敲詐你，反而說整件事是你們的聯(lián)手炒作？”王漢民樂了：“我這是現(xiàn)學現(xiàn)賣。既然網(wǎng)上的人聽不進真話，喜歡傳假話，那我就編個假話給他們唄。”王漢民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正是鸚鵡學舌約他見面。原來，王漢民這損招一出，網(wǎng)友感覺被人當猴耍了，槍口集體掉轉到鸚鵡學舌那兒去了。

再見鸚鵡學舌，他整個人憔悴了不少。王漢民剛坐下，鸚鵡學舌就哭喪著臉說：“叔，你可夠狠的。我這就發(fā)視頻，把那天的事說清楚?！蓖鯘h民一撇嘴：“你覺得這會兒咱倆說話，還有人信嗎？你發(fā)啥他們都覺得是假的，晚了?！丙W鵡學舌瞪眼：“那咋辦？我真的受不了他們輪番給我打電話了?！蓖鯘h民輕松地往椅子上一靠：“跟我去公安局，把事兒說明白……”

一周后，公安局抓到了小偷，鸚鵡學舌則交出了手上完整的視頻，王漢民也說了發(fā)假帖子的前因后果。警方很快將真相在網(wǎng)上進行了公布，一場網(wǎng)絡風波塵埃落定。

警察找到了長發(fā)女孩，傳喚她到警局作證，并進行了教育：“姑娘，你應該早點發(fā)聲，說出真相！如果王漢民當初不伸出援手，受損失的人是誰？”姑娘羞紅了臉，點點頭。

王漢民還是有點不懂：“那么多人都拿手機拍了照，為啥只有這個鸚鵡學舌說的假話，被傳開了？”警察拍拍王漢民的肩膀，說：“因為世界上好人多，所以壞人就特別顯眼?！蓖鯘h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他哈哈一笑，爽朗地說道：“那我以后，還得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