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羊

“如果我們不在坡上，死的可能就是他們。”長官指著坡下那一堆堆的老人、婦女還有孩子。

部隊“嘩”地潰下來，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擋都擋不住。

到處是槍聲、炮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有人倒下，倒下，就再站不起來了。

四野里全是人，軍人和逃難的百姓，還有車，有馬。

兵緊緊地跟著長官，走著，口袋里剛發(fā)的三塊銀元相互撞擊著，叮叮有聲，本來是要突圍打沖鋒的，他們簽過生死狀?？墒牵f著話的功夫，前方就撤下來了，兵敗如堤潰啊，他們像一群無頭的蒼蠅，四處亂撞，找不到方向。

“這仗打的，窩囊?！遍L官肩膀上的傷口開始化膿了，他提拎著槍，當(dāng)作拐棍用。

“我?guī)湍隳冒??！北朐陂L官面前獻個殷勤。

“用不著，槍是當(dāng)兵的命，手里沒槍，命就沒了?！?/p>

兵用力握緊手中的槍，仿佛抓著自己的命，他覺得長官說的有道理，長官說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他們走上一個山坡，坡很長，特別陡，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當(dāng)掩體，人走在坡上，活像一個個靶子。

“長官，我們?yōu)槭裁床蛔咂孪拢俊?/p>

長官很奇怪地看了兵一眼，再望一眼坡下成堆的老人、婦女還有孩子，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因為你手里有槍！”

兵不再問，一雙腳踏得山坡上的石子四處迸濺。

果然，敵機飛來了，朝著山坡俯沖，機頭噴吐著火舌，山坡上扛槍的人成片地倒下，兵有些后悔聽長官的話了，為什么要白白送死呢？就因為手里拿著槍么？

“沒事了，它們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的?！遍L官說。

兵將信將疑，瞭一眼空蕩蕩的天空，天藍藍的，飄著幾朵白云。

“如果我們不在坡上，死的可能就是他們?！遍L官指著坡下那一堆堆的老人、婦女還有孩子。

兵沒有說話，眼淚卻流了下來，為那些剛剛倒下的戰(zhàn)友，雖然，他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隊伍稀稀拉拉地從坡上下來，駐扎在山腳下，等待命令。

那些老人、婦女還有孩子，從后面趕上來，從他們簡陋的包裹里掏出雞蛋、棒子面的饃。

“吃吧，吃吧?！?/p>

兵從一個老女人手里接過饃，干巴巴的，他從口袋里捏出一塊銀元，遞給她。

老女人笑了，臉上的皺紋像花一樣盛開：“孩子，用不著，用不著的?！?/p>

兵有些難過地將銀元放回口袋，老人家說的沒錯，此時，錢真是派不上什么用場了。

這個時候，由山道上涌過來一撥人馬，從他們花里胡哨的裝束看，應(yīng)該是一伙土匪。

“當(dāng)兵的，槍賣不賣？”那個領(lǐng)頭的沖著兵叫。

兵沒有理他，心想，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領(lǐng)頭的那家伙又向長官喊：“把槍賣給我們吧，兩塊大洋，外加一身衣服，你們就能安全回家了。怎么樣？”

“滾！”長官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跟老子面前充什么好漢，有章程跟日本人使?。　?/p>

但是，土匪們還是買到了幾桿槍。兵眼睜睜地看見，有的人脫下軍裝，換上老百姓的衣服，離開了隊伍。

土匪們根本沒把軍人們放在眼里，他們像扎進羊群的狼一樣，瘋狂地?fù)寠Z老人、婦女還有孩子們的包裹。

“砰！”一聲槍響，兵看見長官站起來：“兔羔子，給你們臉了是不？把東西放下，不然，老子的槍子可不認(rèn)人！”

兵也“嘩”地拉動槍栓，站在長官身后，緊接著，軍人們一個個跟著站起來。

土匪們見勢不好，慌忙扔下手里的東西，逃之夭夭。

隊伍正準(zhǔn)備向山口撤離的時候，又與一小股日軍狹路相逢。敵人歪把子機槍一響，許多軍人中彈倒下，但更多倒下的卻是那些手無寸鐵的老人、婦女還有孩子。

“準(zhǔn)備戰(zhàn)斗！”長官吼了一聲，開始舉槍瞄準(zhǔn)。

兵的嘴里咬著干饃，也端起了槍，心里卻是從未有過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