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 名

王母降武帝

文/佚 名

趙松：作家、評論家，遼寧撫順人，現(xiàn)居上海。已出版小說、隨筆集《撫順故事集》（廣東人民出版社）、《空隙》（上海人民出版社）、《細聽鬼唱詩》（中州古籍出版社）、《積木書》（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最好的旅行》（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等。

東郡①送一短人，長七寸，衣冠具足。上②疑其山精，常令在案上行，召東方朔問。朔至，呼短人曰：“巨靈③，汝何忽叛來，阿母還未？”短人不對，因指朔謂上曰：“王母種桃，三千年一作子，此兒不良，已三過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謫來此。”上大驚，始知朔非世中人。短人謂上曰：“王母使臣來，告陛下求道之法：唯有清凈，不宜躁擾。復(fù)五年，與帝會。”言終不見。上愈恨，招朔問其道，朔曰：“陛下自當知?！鄙弦云渖袢耍桓冶埔?。

王母遣使謂帝曰：“七月七日，我當暫來。”帝至日，埽④宮內(nèi)，然⑤九華燈。七月七日，上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對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上宜灑掃以待之?！鄙夏耸┽ぃ瑹的┫恪?，兜渠國所獻也。香如大豆，涂宮門，聞數(shù)百里。關(guān)中嘗大疫，死者相系，燒此香，死者止。

是夜漏七刻⑥，空中無云，隱如雷聲，竟天紫色。有頃，王母至，乘紫車，玉女夾馭，載七勝⑦，履玄瓊鳳文之舄，青氣如云，有二青鳥如烏，夾侍母旁。 下車，上迎拜，延母坐,請不死之藥。母曰：“太上之藥，有中華紫蜜、云山朱蜜、玉津金漿。其次藥，有五云之漿、風(fēng)實云子、玄霜絳雪，上握蘭園之金精，下摘園丘之紫柰⑧。帝滯情不遣，欲心尚多，不死之藥未可致也。”因出桃七枚，母自啖二枚，與帝五枚。帝留核著前。王母問曰:“用此何

【注釋】為?”上曰:“此桃美，欲種之?！蹦感υ?“此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绷糁廖甯?wù)Z世事，而不肯言鬼神，肅然便去。東方朔于朱鳥牖中窺母。母謂帝曰:“此兒好作罪過，疏妄無賴，久被斥退，不得還天，然原心無惡，尋當?shù)眠€，帝善遇之。”母既去，上惆悵良久。

后上殺諸道士妖妄者百余人。西王母遣使謂上曰：“求仙信邪？欲見神人而先殺戮，吾與帝絕矣?！庇种寥以唬骸笆炒丝傻脴O壽”。使至之日，東方朔死。上疑之，問使者，曰：“朔是木帝⑨精，為歲星，下游人中，以觀天下，非陛下臣也?！鄙虾裨嶂?。

（選自《漢孝武故事》⑩）

①東郡：戰(zhàn)國秦始置，治所在今河南濮陽市西南。②上：漢武帝。③巨靈：河神，又名巨靈胡。④埽：同“掃”。⑤然：同“燃”。⑥夜漏七刻：古以漏壺計時，一晝夜百刻，實九十六刻。一晝夜十二時，每時八刻。夜共五時，由戌時到寅時，戌時為晚七點到九點，夜七刻則為晚八點四十五分左右。⑦七勝：古代婦女首飾，有金勝、銀勝、方勝、織勝、羅勝、花勝、人勝七種。⑧柰（nài）：蘋果的一種，又稱沙果。⑨木帝：木星，又稱歲星。⑩又題《漢武帝故事》《漢武故事》，原書二卷，舊題班固撰，不可信。

【賞讀】

歷史上的東方朔，是漢武帝手下的一位能人、奇人和幽默大師。在漢武帝那樣一位強勢、霸道帝王的統(tǒng)治下，東方朔屢次大膽直言，卻又能得善終，不能不說是個奇跡——講是因為他能言善辯、機智靈活、有文才等，都有道理，但對于喜聽故事的人來說，這還遠遠不夠。

這個神話故事，就把東方朔列入了仙班。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說得通東方朔的傳奇人生。表面上，這個故事寫的是西王母下凡會見漢武帝，以及提示東方朔的真實身份，但實際上，它還有延伸的主題，就是生與死。

人有生就必有死，無人能幸免，除非得道成仙，或吃了不死仙丹。在這個故事里，漢武帝顯然并沒有奢望成仙，只是想吃到不死之藥。天上神仙的日子如何，畢竟還只是想象，當然不如在人間，做個長生不死的帝王，快樂多多。但這種想法，在神仙眼中，自然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有點可笑的。

當漢武帝吃了西王母賜的仙桃，就想把桃核留下來，以便回頭自己種出仙桃樹。西王母在不經(jīng)意間嘲笑了他，當然并不是嘲笑他小氣，而是笑他不明白世理：這仙桃，三千年一結(jié)果，就算你在人間能種得了它，而它也能開花結(jié)果，可你確定自己一定能吃得到么？雖然你漢武帝貴為大漢之君王，可說到底你畢竟也只是個凡人。

把西王母駕臨的過程寫得那么夸張，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為揭開“東方朔其實是神仙”這個謎底做足鋪墊。而最引人遐想的，其實還是開頭的那幾句關(guān)于七寸小人兒的描述。這個小人兒竟然叫“巨靈”！這名字當然很容易讓人想起《西游記》里的那個參與討伐花果山的巨靈神?？稍谶@里它竟然變成了七寸小人兒，在漢武帝的桌子上像個寵物似的走動，這多么奇妙?？伤椭皇莻€引子。奇事當然要找奇人來咨詢一下，漢武帝就找東方朔。這沒什么可奇怪的，讓人稱奇的，是小人兒巨靈跟東方朔的對話，短短兩三句，特別動人。

東方朔像看到了老朋友，問巨靈：“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呢？咱阿媽（西王母）回來了么？”

那小人兒則立即揭穿了東方朔的真實身份，原來這位東方朔在天上時不老實，多次偷了王母的仙桃，讓王母很生氣，就把他貶到了人間。不用多說，熟悉《西游記》的人就應(yīng)該知道，孫悟空偷蟠桃的故事，想來極可能就是化用了這個素材。

巨靈還帶來了西王母對漢武帝的勸告：唯有清凈，不宜躁擾。說白了就是，您別老瞎折騰了，那樣除了騷擾百姓，沒別的好處；要是能做到這一點，您自然也就會知道什么是“道”了。這就是勸漢武帝重拾“文景之治”時代的黃老之學(xué)，要無為而治、不擾民才好。當然，最重要的信息，其實還是提醒漢武帝：要善待東方朔，他雖犯了錯被貶下凡間，但終歸還是個神。

漢武帝不僅好大喜功，還多疑、好殺戮。東方朔死了，漢武帝就覺得自己被騙了：神仙怎么也會死??？于是西王母的使臣就告訴他，東方朔究竟是何許神仙。言外之意是，人家東方朔那可不是死，而是回天上了。因此他還得厚葬東方朔。漢武帝雖吃了仙桃，但并沒有長生不老。為什么？因他太好殺戮。這個故事雖是“述奇”，卻終歸還是有勸戒的。

責(zé)任編輯：江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