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霞

瓜籽牙

□周月霞

許四良的媳婦愛嗑瓜籽，挺白挺整齊的一口牙，獨獨左邊那顆門牙嗑成了很深的“瓜籽牙”，她總磨著丈夫要給這顆牙做個美容，許四良卻舍不得花那冤枉錢。晚上在媳婦被窩里是啥都答應，等從媳婦身上溜下來，就變得有些不以為然，刮一下她的鼻子說，得了，親嘴又不礙事，還修啥修！不一陣兒胡嚕就打的比雷響了。

四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養(yǎng)羊能手，媳婦不喜歡男人是個羊倌，可是男人不聽他的：“我自食其力，不投機倒把，不偷不搶！”媳婦嘴一撇：“要養(yǎng)就自己管啊，我可不給你打下手！”

四良每日扛著大鞭子轟著近百頭綿羊從看不到日頭就出發(fā)，一直到看不見日頭才回來，媳婦把素的葷的飯菜搭配好裝到小食盒里，他往斜背在肩上的帆布兜子里一掖，盯一眼媳婦說：“記得自己按時吃?。　比缓笏ζ鹨粋€脆脆的響鞭，追著羊群走了。

送走四良，媳婦開始打掃羊圈，嘴里說啥都不管可心里一點也忍不下去。四良媳婦出奇的愛干凈，院落門口打掃完，屋子里所有角落每天都擦拭一遍，然后認真地洗完臉，抹點蛇油膏，抓一把瓜籽搬一個方凳往大門口一坐，不一會兒媳婦姑娘的一大群就湊過來，東家長西家短的一拉就是一上午，她咯咯笑得最響。

不知從啥時候起，劉三總是在她的門口戳一會兒。聽幾聲她的笑，用眼睛的余光瞟著她一合一并的嘴里吐出來的瓜籽皮，那個動作他想了老半天，對了！是“優(yōu)雅”！他是個羊販子，壯壯的，胳膊上的肌肉紅彤彤的泛著光，笑起來象姑娘似地臉上還有倆酒窩。四良媳婦很羨慕他的那口整齊的牙齒，沖他笑的時候總捂著自己的嘴。

劉三比四良大一歲，一口一句弟妹，這邊也是一口一句三哥，倆人聊得很投機。久了，劉三就不只是坐在大門口，院子里，屋子里也進去坐一下，媳婦跟劉三說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把這顆瓜籽牙修補一下，劉三馬上就要開車拉著她進縣城醫(yī)院補牙，媳婦呵呵笑著回絕了。

有天傍黑兒，劉三來到四良的家，倆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好大一陣子。第二天晚上四良塞到媳婦手里一千塊錢。媳婦很詫異，四良嘿嘿笑了：“昨兒劉三哥讓我?guī)椭鄞宓睦疃缳I了五十只羊，劉三每只給我二十塊錢的提成！媳婦的眼睛瞪得老大：“那你也別養(yǎng)羊了，也做羊販子吧！”四良說：“我可不愿意去掙那昧良心的錢！”媳婦瞇著眼想了一會兒，突然說：“那這錢，我去收拾我的牙！”四良一把搶了過去，白了媳婦一眼，鉆進了被窩。媳婦使勁憋回了眼淚，閉上眼使勁叫自己睡覺！

那天晌午，四良家的大門鎖得嚴嚴實實。傍晚的時候村里就傳出了新聞，說劉三跟四良媳婦在高粱地里脫的光溜溜的時候給人撞見了！撞見的人要劉三掏錢作封口費，劉三不給，全村就都知道了。

媳婦直溜溜的給四良跪下了。她后悔不該搭著劉三的順風車去縣城醫(yī)院補牙。經(jīng)過那塊高粱地的時候，劉三從背后突然抱住了她，她使勁掙脫，他給她噗通跪下了。她去拉他，他順勢再次使勁緊緊抱住了她！他的味道一下鉆到了她的鼻子里，四良不抽煙，她沒想到抽煙的男人身上的味道竟然那么好聞！她的腦袋發(fā)暈，暈得沒有氣力推開劉三摩挲在自己胸前的大手！就在他們撲到了一大片高粱桿的時候，看到了葉子那邊的眼睛。

四良狠狠地煽了自己一頓耳光，他舉在半空的拳頭，怎么也舍不得落在媳婦的身上。嘴里一直喃喃自語：我早該給她補牙了啊！我咋就不去呢？我早該去給她補牙啊……

那以后，村里再也沒人見到過四良，再也沒聽到過四良脆響的放羊的鞭子聲。

四良媳婦再沒有坐在大門口前嗑瓜籽。娘家人也不愿意接她回家，有人請她在城里做了保姆。她給一對年輕甜蜜的小夫妻看著一個三周歲大的孩子，孩子要吃瓜籽的時候，她只用手撥不用牙去嗑。有時候不留神丟進嘴里嗑一個，吐出來的瓜籽皮還是那么優(yōu)雅地隨風散落但不知怎的會把眼淚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