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 化

（100859 中央電視臺社會與法頻道 北京）

司法實踐

從舉證責任分配到社會倫理
——簡析事實推定的社會效應

屠 化

（100859 中央電視臺社會與法頻道 北京）

本文通過論述民事訴訟中事實推定的概念，及其運用所導致的對舉證責任的影響，進而影響判決結果的產生。

事實推定；舉證責任；判決；社會效應

一、事實推定的相關概念

（一）推定概念辨析

推定指的是人們按照邏輯或一般性的經(jīng)驗，從已知事實出發(fā)，確定未知事實的思維過程。而人們在法律領域中所說的推定，或稱事實推定則是指，立法者根據(jù)社會政策以及立法技術的需要，或者司法者按照經(jīng)驗法則或邏輯規(guī)則，在確認某一基礎事實的條件下，對另一事實進行的推論或假定。[1]事實上，盡管事實推定在1804年就以法律概念的身份出現(xiàn)在《法國民法典》中，但直到今天，學界仍難以給它一個明確統(tǒng)一的定義。有的學者主張，事實推定是一種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提煉，人們根據(jù)經(jīng)驗，通過一個確定的事實去判斷另一事實是否存在。[2]有的學者則側重于法官在審判案件中的心理狀態(tài)來定義事實推定，認為事實推定是法官根據(jù)某一基礎事實，確定推定事實存在與否的心證的形成過程。[3]也有學者，如美國的摩根認為，事實推定是一種暫定真實的假定，一旦滿足了一定的條件，假定會被新的事實所取代，暫定的真實將轉化為裁判上的事實。[4]

（二）事實推定的要素

不難看出，之所以事實推定的含義眾說紛紜，是因為學者們站在不同的角度，從立法、司法，乃至法學理論的層面去解釋它。但無論學者們以何種視角展開定義，事實推定的基礎要素都是相同的，即一個推定必然涉及到兩個事實：一個是已經(jīng)存在或確定存在的事實，稱為基礎事實；另一個是需要通過基礎事實來證明自身存在的事實，稱為推定事實。在基礎事實和推定事實之間必然存在著一定的關聯(lián)性。這種關聯(lián)性可能是一種因果關系，也可能是一種排斥關系；可能是人們根據(jù)日常生活經(jīng)驗所總結出的常態(tài)聯(lián)系，也可能是立法者直接在法律上規(guī)定的。根據(jù)這種關聯(lián)性的不同，事實推定可以分為法律上的事實推定和司法上的事實推定。

二、事實推定的在民事訴訟中的作用

（一）事實推定的功能

無論是法律上的事實推定還是司法上的事實推定，在實際的訴訟審判中都會發(fā)揮重要的功能。理解這些功能作用，特別是從立法者設置推定和法官運用推定的原因作視角，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事實推定。①事實推定有助于正確地判斷案件事實?！耙话阏f來，創(chuàng)設推定理由中最重要的是蓋然性。絕大多數(shù)推定得以產生，主要是因為法官認為，事實B的證明很可能得出事實A的存在。在對方當事人提出證據(jù)反駁前，假定事實是真實的?！盵5]人們借助于日常生活中的經(jīng)驗和理性的思考，可以對事物發(fā)展的常態(tài)做出判斷，從而認定案件的真相，減少可以避免的誤差。②事實推定有助于提高訴訟效益。如果對于一切事實主張，都僅按照普通的訴訟程序和證據(jù)法則來進行認定，那么勢必會耗費權利關系人大量的時間、財力、物力，對于法院而言，也需要花費更多的資源審查證據(jù)。這不僅造成了一種訴訟資源的浪費，也會降低訴訟效益，削弱人們通過司法途徑來定紛止爭的信念。而事實推定，則相當于一條“捷徑”，使當事人能夠盡快到達司法正義。③事實推定有助于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目前各國法院認定案件事實普遍通行的原則是證據(jù)裁判主義，然而現(xiàn)實中往往會因各種因素的發(fā)生，使得合法有效的證據(jù)難以獲得和保存，如一些預料之外事件的發(fā)生，按照傳統(tǒng)的證據(jù)法則，便無法提供足夠的證據(jù)使得法院做出合理的判斷。如果這種狀況屢屢出現(xiàn)，則會為不法分子提供牟得非法利益的“灰色地帶”。

（二） 事實推定與證明責任

論述事實推定與證明責任的關系問題，核心是解決事實推定能否引起證明責任的變動，具體而言是，這種變動究竟是證明責任的分配還是證明責任的轉移。

由于存在法律上的事實推定和司法上的事實推定兩種不同的推定，二者在主體和實施過程中有著顯著區(qū)別。因此，下面對兩種類型的推定與證明責任的關系分別加以分析。

1.法律上的事實推定與證明責任

法律上的事實推定是指，法律規(guī)定以某一事實的存在為充分條件，推出待證事實存在的推定。有學者認為，設置法律上的事實推定是一種對當事人舉證困難的免除或減輕。通過“以對易于證明事實的證明來代替對于難以證明事實之證明”[6]。在法律適用三段論法的情況下，要使得某一法律效果發(fā)生，必須以其具備要件事實為前提。然而，很多時候對要件事實的證明是困難的。因此，考慮到當事人訴訟地位的平衡、公平正義、司法效率和蓋然性等因素下，只要該方當事人能夠通過間接的方式證明某一主要事實的存在，即只要能證明某種前提事實的存在，法律上即可推定能夠引起法律適用效果的要件事實被假定真實，除非相對一方當事人能夠提出反證推翻這種假定。也就是說，在實際應用這種法律上的事實推定時，因這種推定規(guī)范所產生法律效果而受到利益的一方當事人，只有在對方無法提出反證推翻這種推定事實的情況下，才會被最終免除證明責任，而取得有利的裁判后果。因此，所免除的證明責任是行為意義上的證明責任，或稱舉證責任。而客觀證明責任沒有因法律上的事實推定發(fā)生變動，敗訴的風險仍在于提出本證的當事人一方。如《美國聯(lián)邦證據(jù)法》第301條規(guī)定：“除本法或國會法令另有規(guī)定者外，在所有的民事訴訟程序中，推定將提供證據(jù)以及反駁推定事實的負擔加在對方當事人身上，但說服負擔不發(fā)生轉移，始終由推定事實的主張方負擔?！奔捶缮系氖聦嵧贫▽е铝俗C明責任的轉移，沒有改變證明責任的分配。

2.司法上的事實推定與證明責任

司法上的事實推定，是指法院在自由心證范圍內根據(jù)證據(jù)或者經(jīng)驗法則所構成的間接事實，對待證事實作出的假定或推論。司法上的事實推定屬于自由心證范疇，當已知事實與未知事實之間具有了合理的蓋然性，法官適用論理法則達到了內心確信的程度。當法官在審判上做出事實推定時，效果是：直接免除了本應負擔客觀意義上的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在行為意義上的證明責任，就此項推定相關的待證事實，轉由相對一方當事人從反證的角度負擔行為意義上的證明責任。換言之，只要因推定而受不利益的一方當事人所提供的反證使所受推定處于一種真?zhèn)尾幻鳡顟B(tài)，即可導致受推定的事實被推翻。如果該方當事人對此未能提出反證，或者提出的反證不能使由法院作出的事實推定處于真?zhèn)尾幻鳡顟B(tài)，該方當事人將會承受不利的裁判后果。就此而言，該方當事人所負擔的并非是本證意義上的證明責任，而僅為反證意義上的證明責任。因此，就司法上的事實推定而言，并不影響客觀證明責任的分配，只會使主觀證明責任在雙方當事人之間發(fā)生轉移。

綜上所訴，無論是法律上的事實推定，還是司法上的事實推定都會對證明責任產生一定的影響。而這種影響不改變敗訴風險的負擔，僅改變舉證責任或稱主觀證明責任的轉移。然而，僅僅是對于行為意義上的證明責任對轉移也會對最后的判決結果產生影響。有時一些焦點案件的判決結果，甚至會引發(fā)人們對于社會道德與倫理的懷疑和爭論。

三、舉證責任轉移對社會道德規(guī)范的影響——以“彭宇案”為例

（一）案情簡介

本案的原告是徐某蘭（徐老太太），被告為彭宇。2006年11月20日上午，原告在南京水西門公交車站等候公交車。9時30分許，兩輛83路公交車相繼進站。原告意圖乘坐后面的公交車，在其行至前一輛83路車后門時，被告第一個從該公交車后門下車。原告摔倒致傷，被告發(fā)現(xiàn)后將原告扶至路旁。之后，原告的親屬趕來。被告又與原告親屬一起將原告送往醫(yī)院治療。原告后被診斷為左股骨頸骨折并住院治療，施行髖關節(jié)置換術，產生了醫(yī)療費、護理費、營養(yǎng)費等損失。而對本案最關鍵的爭點即對原被告是否發(fā)生碰撞進而導致原告受傷的問題，雙方存在意見分歧：原告認為其是和第一個下車的被告發(fā)生碰撞倒地受傷的，被告認為其沒有和原告發(fā)生碰撞，其所作所為均系做好事。

（二）判決中的事實推定

在本案的審判中法官總共使用了兩次事實推定。第一次推定是，基礎事實A1：原告在公交車后門倒地，被告第一個從后門下車，被告將原告扶起并隨原告親屬將原告送至醫(yī)院。推定事實B1：原告系被告所撞倒受傷。法官推定過程C1：雙方在庭審中均未陳述原告系被絆倒或滑到的事實，因此著重分析原告被外力撞倒的情況。根據(jù)經(jīng)驗法則，人被撞倒后會首先辨識外力來源，阻止撞人之人逃逸。案件發(fā)生在視線良好的上午，且時間短暫，撞倒原告之人不可能輕易逃逸。被告是第一個下車的人，與原告相撞可能性較大。如果被告是做好事，應不是僅僅好心相扶，更實際的做法是抓住撞人之人。且被告在原告家屬趕來后未離開，且同原告家屬一起送原告去醫(yī)院，不符合社會情理，因此可以推定原告與被告相撞致傷。

第二次推定是，基礎事實A2：被告在事發(fā)當天給付原告二百多元錢款且一直未要求原告返還。推定事實B2：被告給付的是賠償款，被告撞倒原告。法官推定過程C2：根據(jù)生活經(jīng)驗，原、被告素不相識，一般不會貿然借款。即使如被告所稱為借款，在當時有撞倒原告的嫌疑時，也應找其他無利害關系人證明或向原告家屬說明情況后，留下借條等字面材料洗脫懷疑。而原告的做法則更想是現(xiàn)行墊付醫(yī)藥費用，符合撞傷他人后的做法。因此，推定被告撞倒原告。

因為上述司法上的事實推定，使得本案中原告對于被告撞倒她的主觀證明責任，轉移到了被告身上。被告未能提出有效的反證，證明自己沒有撞倒原告，未能動搖法官的心證。最終，一審判決被告彭宇賠償原告徐壽蘭人民幣四萬余元。

（三）對本案事實推定的思考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法官在審理中使用了事實推定。具體分析，基礎事實為徐老太太的確被外力所撞倒；推定事實為彭宇將徐老太太撞倒。此時，主觀證明責任則轉移到彭宇身上，即需由彭宇證明：徐老太太并非自己所撞倒。然而本案中，彭宇并未能提出有效的證據(jù)使法官的心證產生動搖，導致一審判決彭宇賠償徐老太人民幣4萬余元。

“彭宇案”的判決結果引發(fā)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關于在當今社會要不要做好事的探討成為人們熱議的問題，而各地先后出現(xiàn)的“彭宇案翻版”則又讓司法的效率追求與社會效益的平衡產生了矛盾。人們在質疑司法公正與權威的同時，甚至也對中國的道德現(xiàn)狀產生了不解與失望，諸如：倒地老人要不要去扶的問題成為了困擾不少人的道德與冰冷現(xiàn)實的博弈。由此可見，事實推定的適用所導致的舉證責任的分配，而導致的判決結果，會對整個社會的道德倫理產生影響。

因此，既有價值優(yōu)勢又同時具有危險性的事實推定，在法官適用時應注意公平原則。經(jīng)驗法則不僅是不完全歸納的產物，而且會受到一定的價值觀念和社會政策的影響，而價值取向和政策考慮往往具有一定的偏正性和時代性。所謂偏正性就是指一種傾向性，即優(yōu)先考慮或側重某種價值的需求。[7]所謂時代性，是指價值觀念和社會政策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變化。在適用經(jīng)驗法則時應盡可能保持價值選擇的客觀中立，以相對穩(wěn)定、核心的價值理念與政策作為參考點。

四、結語

無論是法律上的事實推定還是司法上的事實推定，都將引起主觀上的證明責任在雙方當事人之間的轉移。這種對舉證責任的變換在司法實踐中會對最終的審判結果產生影響，而在運用事實推定進行裁判的案件中，如果法官遵循的經(jīng)驗法則未能符合相應的社會道德的需要，會對民眾的社會倫理觀造成動搖。因此，法官在適用事實推定審理案件，特別是在運用經(jīng)驗法則進行自由心證時，要注意嚴格、公平、公開的原則，盡力避免主觀上的認知局限，加強價值選擇基于公共認知基礎的社會性。

[1]畢玉謙.《民事證明責任研究》，法律出版社,2007:403.

[2]呂太郎.《民事訴訟之基本理論》（一），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46.

[3]雷萬來編.《民事訴訟法》，臺灣“國立空中大學”,2005:229.

[4]畢玉謙.《民事證明責任研究》，法律出版社,2007:405.

[5][美]約翰·W·斯特龍主編.《麥考密克論證據(jù)》（第五版），湯維建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663.

[6][日]高橋宏志.《民事訴訟法——制度與理論的深層分析》，林劍鋒譯，法律出版社,2003:458.

[7]張亞東.《經(jīng)驗法則——自由心證的尺度》，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211.

屠化（1991.4～）男，漢族，北京人，本科，職稱：初級，工作單位：中央電視臺社會與法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