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在南方

在貝殼上給你寫信

文◎南在南方

總是不能免俗

阿朵對沈西說：“好好待我，如果沒有愛，我就是一個孤兒。”沈西擁抱了她，他說：“放心吧，我會好好愛你，我不會讓你成孤兒的。”但是阿朵不相信，越來越不相信。

常常是夕陽時分，她會穿著柔軟的棉睡衣坐在陽臺上，沈西半閉著眼睛也坐在陽臺上。多彩的余暉落在他們的肩上，世界很靜他們很暖，兩個人都喜歡這一小會兒閑暇時光。每次都有一個小程序是必須的過程，因為阿朵總是在這個時候悠悠地問他：“沈西，你愛我嗎？告訴我你有多愛？你會愛多久？”她總是這樣執(zhí)著又不耐其煩地問他；而他呢，最開始是很痛快很快樂地應(yīng)聲做答：“很愛、很愛、很愛！”他的話特別肯定，讓阿朵聽了很安心很開懷。后來沈西就是點頭，有時伸手拍拍她的臉，寵溺地輕聲訓(xùn)斥她：“你這個小東西整天像個小老太婆，煩不煩??？告訴你多少遍了還沒完沒了，愛愛愛！記住了？”

沈西的無奈和告誡沒有阻止阿朵繼續(xù)這個游戲，終于在這天黃昏，他終于怒火沖天了。他說：“你到底想要怎樣？你告訴我，我到底怎么樣你才能相信？你是不是病了？”

那一刻阿朵像是受驚的孩子，受驚的孩子還有母親的懷里可以撲，她只是一頭扎在被子里不言不語，被子的空隙可以呼吸，當(dāng)然也可以聽到他摔門而去的聲音。這和阿朵想象中的爭吵是不同的，沒有喋喋不休和據(jù)理力爭，就是那么一個過程：她柔柔地問，他傻傻地答，然后她再問，他就喊，然后她閉嘴轉(zhuǎn)身，像是一個枕頭一下子從高空落地就再也不能像皮球一樣滾動，又像驚雷過后卻沒有下雨，片刻就恢復(fù)了寧靜。

就在那時，阿朵決定自己去看海，那是她的夢想，她還沒有看到真正的海。她想那明凈的水可以讓她的心安寧起來吧。當(dāng)然她心里也閃過想要想一頭撲進(jìn)海里再也不出來的沖動。

她不知道如果不離開家會不會孤枕難眠，不過她奇怪自己竟然沒有流淚。她沒等沈西回來，她去了火車站。阿朵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話對自己說，比如現(xiàn)在她在心里輕聲贊嘆：火車真是好東西，只是一夜，就可以帶我到煙臺。

煙臺好靜，每個空間都不那么大，轉(zhuǎn)一個彎兒就是一片高樓大廈，她直接去了沙灘。然后在劉公島的海邊，阿朵從中午一直坐到黃昏。太陽一點點地往下掉，海也變黑了一些，靜默而安詳。孤單突然襲擊了她。很早的時候聽人說日落時分感覺憂傷，每次看見夕陽時，這句話就跳了出來，像是一個咒語。而且她并沒有來得及欣賞夕陽無限好就感受到夜的深沉。

當(dāng)四周越來越寂靜時，她不能不想沈西。沈西是她的一個同行，一年前他們在一次聚會上認(rèn)識。看到沈西的第一眼，你是不會記住他的。但他一開口說話，你就再也不會忘記。他那極富磁性的聲音、幽默風(fēng)趣的話語，像是能俘獲任何人。她第一次見他便被吸引了，接著他們就戀愛了，接著就在一起了。他們挽著手逛街時會買一個甜筒，她一口，他一口，小兩口的樣子。

她的憂傷是從她想結(jié)婚沒有得到回應(yīng)時開始的。某一天她說我想結(jié)婚了。其實她一說出口就有點后悔了，她想婚要他求才好啊。但接著她就真的后悔了，因為他竟然沒有明確地回應(yīng)她。這遠(yuǎn)遠(yuǎn)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他應(yīng)該瞳孔放大，就是不放光，至少也該閃亮一下，因為一個女子肯下嫁一個男人，總該是他的榮幸吧？

她看不見他的眼睛，他只是垂下眼瞼說：“這樣不是很好嗎？”她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是很好的，可是……”

她想說的是：可她不能免俗；可是如果愛，又怎么不想結(jié)婚呢？這是一個讓她憔悴的問題，至今也讓她心力交瘁。于是她不再去想，她站起來了，走向了海，她想讓腳底去感受沙子的剝離，讓潮水涌上腳踝。

戀愛就是“我真傻”

潮聲低沉，一波又一波涌上來。阿朵定定地站著想：其實愛也是這樣的。源源不斷、不能將息。她試著朝前走了幾步，就在那時，一個不大的浪頭竟然將她推得向后仰去，盡管她想努力站穩(wěn)，可她還是一個踉蹌倒在水里。水很淺，可她的裙子全濕了。

她狼狽的樣子突然引來了笑聲。她雙手想要護(hù)住自己，可是她身體的細(xì)節(jié)還是一覽無余。這時，一件寬大的T恤衫遞在她手里。她順從地接受了，迅速穿上。她轉(zhuǎn)身，一個年輕男子看著她，笑意盈盈地說：“你倒下的樣子很好看呢?！?/p>

她笑了一下說謝謝。那男子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那滑稽的樣子惹得她咧著嘴笑了。

原來他也從北方來，他叫林朗。他們一見如故，很熟絡(luò)地并肩坐在那里說話，直到暮色細(xì)雨籠了下來。

林朗先站起來，把手伸給她，拉她起來。她起來了，他的手也沒有收回，就那樣拉著手去不遠(yuǎn)的地方吃海鮮燒烤。吃完燒烤，他就帶著她去了他住的小旅館，安頓她住下來。他說住在隔壁，紳士一樣道了晚安，告辭了。

阿朵把他的衣衫洗了，掛起來，像掛著心事。她看著手機(jī)，信號是正常的，可她沒有收到沈西的消息。她的臉一點一點癢了起來。對著鏡子看，她嚇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一臉的紅斑。

她敲了林朗的門，她說：“你看看我的臉怎么了？”林朗非常近地看了她的臉說：“應(yīng)該是過敏了，肯定是吃海鮮落下來的。”他立刻出了門，不一會兒買脫敏的藥回來，拿來了水看著她吃下去。

他說：“別回你屋了，一起說話吧。”她要他關(guān)了燈再說，因為臉上有斑。他輕輕笑了說：“原來愛美與臭美有時候是一樣的?！?/p>

那是個有月的夜，他們先是坐在那里說話，后來他說不如臥談吧。說著就躺了下來，一個人一張床。他們也說到了愛，他就問她：“女子在戀愛最大的秘密是什么？”這個問題有點繞口，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說：“有個女子丟了郵箱密碼，系統(tǒng)引導(dǎo)她找回，密碼提示問題是：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女子輸入初戀情人名字，不對；輸入第一次和男友約會的時間，不對；輸入她暗戀很久的偶像的名字，也不對；女子咬咬牙，輸入共度良宵的飯店，還是不對。女子生氣了，她打出三個字，我真傻。哈哈哈，立刻找回了密碼?！?/p>

她笑了說：“這個故事可真討厭啊?！辈恢裁磿r候，她便睡著了。在夢里，她夢見林朗親吻著她，她緊閉著嘴唇躲他……她醒來時，看見林朗趴在那張床上睡得很香，她看著他，心里滑過一絲柔情。

第二天，阿朵的臉看上去好了一些，她和林朗結(jié)伴出游，去看了煙臺的舊街市，看了海天廣場，然后再一次去了海邊。轉(zhuǎn)眼又是落日了，他們站在海邊。那時他從懷里掏出一只海螺，吹了起來：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

一曲完畢，他看著遠(yuǎn)處說：“阿朵，你要快樂。”只這一句，就讓她的眼睛突然一酸，接著就濕了。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回旅館的路上，他再一次伸過手來，她把手給了他牽著。他坐在她的房間里，她要他再吹一次海螺。當(dāng)那熟悉的曲子蕩起時，她出神地看著他的嘴唇，她覺得很神奇。

也許她是湊得太近，他忽然環(huán)住了她的脖子吻她。他們像是水蛇一樣纏在一起。她那時已經(jīng)失控，如果他要求，她也顧不上什么了。但是他停了下來，他說：“阿朵，你要快樂，必須快樂，而我，卻只是個偶然?！彼难蹨I落了下來。他捧起她的臉，看了好久，他說：“我要記住你?！?/p>

他回他的房間了。

清晨她背著背包準(zhǔn)備回家了，她站在他的門前，伸出手想要告別，沒等她敲門，林朗打開了門。林朗接過她的背包，說要送她。去火車站的路上，他要了她的電話，他說：“也許某個時候會經(jīng)過你的城市，我會去找你?！彼f：“那一定要再見的?！?/p>

白色貝殼

沈西不在家。家里很整潔，一如她離開時的模樣。拖鞋一如從前那樣鞋跟朝外，這是她一直要求他做的。當(dāng)她的目光停在梳妝臺時，一支口紅卻刺激了她的眼睛，這不是她用的牌子。她沒有多情地想是不是沈西買回來送給她的，她并沒有太多惱怒和感傷。也許這是沈西用心整理過的房間，但還是露了破綻。

她相對從前確實很安靜，想起一句話：愛情不過是曾經(jīng)被彼此擦亮過，終歸要燃盡，跌落塵埃。這世間對于情來說沒有永遠(yuǎn)，一生所能夠守候的大概就是愛的寂寞了。

這一次她帶走了她所有的衣物，沒有猶豫和留戀。第二天沈西打電話過來道歉，他要她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她說他依然是個好男人，因為他把分手的話留給她說，她感謝他給了她一丁點兒的虛榮。沈西說其實他是愛她的。

她不想聽他天真的話語，就掛了電話。愛沒有其實，當(dāng)他說其實時，他分明是有過比較的。而在愛情里，比較了就一定不是兩個人的世界。

夕陽時分，她依然憂傷，這一次她的思緒只一會兒就飄向那個有海的地方。想起林朗，但她盡量不想那個有吻的晚上，她不喜歡自己有一點放肆的心思。

一個月之后，她收到一個包裹，她一眼就看出是林朗寄來的。那里有很多小小的白色貝殼，每一只貝殼上面都滿了字。她試著把那貝殼排好，原來是一封信：

這是你走后，我在海邊撿的，那時我就想著我在貝殼上給你寫封信，想要告訴你，想念你。相遇得那么偶然，我在第一時間就愛上了你。但是我看出來你不快樂，因愛不快樂。那個晚上，我阻止了自己對你的瘋狂，那是因為我決定給我們留下機(jī)會，如果我們能夠彼此相愛，至少不是由一夜情引發(fā)的……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快樂了嗎？如果是的，就將貝殼丟掉。如果不是，給我一個消息……

終于間隔了許多天，她哭泣了，哭得酣暢淋漓，原來是因為愛。但是她沒有給他打電話，雖然他的電話號碼也寫在小貝殼上面。她覺得日子像一塊褪了色的棉布，但她要像蜘蛛，把它織成七色錦，她想讓藍(lán)色多點，那是大海的顏色；她也想讓白色多點，那是林朗給她的貝殼。

最好的，她都給了沈西，那是永不再回的，現(xiàn)在想起來像是虛度了。她想她不會再愛了，可是在一個午后的黃昏，她手機(jī)傳出來那個熟悉的號碼，聽見林朗說我愛你時，她卻一點沒有懷疑和停頓地說：“我也愛你！”

她不知道，原來陽光外向的林朗也會哭。在電話里他抽泣起來，他說幸福竟然如此毫無準(zhǔn)備地?fù)糁辛怂Ｋp輕地說：“你真傻。”

那一刻她看窗外的夕陽，原來是一抹玫瑰紅，旁邊的云朵是被玫瑰包圍的白色，是她，她叫阿朵，可是也不是，因為那云朵分明長得很像貝殼，蒙上余暉閃著光澤。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