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韋·布斯

現(xiàn)在，幾乎所有家庭都有這樣的爭論。一方是父母，另一方是孩子，他們中間橫亙著憤怒之源——手機。原本是使日常生活變得便捷的工具，如今卻成為持續(xù)不斷的誘惑、高效的時間毀滅機器、大受歡迎的消遣方式，有時也是將主人變成奴仆的成癮性藥物。

42歲的阿勒克斯珊德拉·柏羅赫在德國漢莎航空工作，她和丈夫以及兩個孩子一起生活。柏羅赫9歲的女兒和11歲的兒子各有一部手機和一部平板電腦，兒子還有一部筆記本電腦。以下是她的自述：

“自從幾周前我的女兒有了手機之后，家里就開始吵得雞犬不寧。她才9歲，還在上小學，但她堅持將自己的手機聯(lián)網(wǎng)。她的說法是，如果不聯(lián)網(wǎng)，她就沒法和住在城里的朋友聊天。

“我和孩子們達成了協(xié)議——他們可以得到一部手機，而我可以閱讀他們所有的聊天信息。我兒子的班上成立了一個聊天群，有29個學生在里面，全班只有一個男孩沒有加入，因為他沒有手機。沒有手機的孩子會在很大程度上被孤立起來，足球隊成員、伙伴們都會在聊天群里約見或組織活動。

“但是作為父母，我們必須掌握聊天內(nèi)容。最近，我兒子的一個朋友給他發(fā)送了一張圖片，是個光著上身的女人。我偶然看到了，趕在兒子看到之前將其刪除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控制他的信息多久。他15歲時，肯定不再愿意讓母親看自己的信息。而那時候，控制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對現(xiàn)在的孩子而言，視頻網(wǎng)站和電視起著相同的作用。我的兒子會連續(xù)看幾個小時視頻，《我的世界》是他目前最喜歡的網(wǎng)絡(luò)游戲。在游戲中，他用形似樂高積木的磚塊建立起自己的世界，走來走去，殲滅敵人。我覺得這沒什么不好，但不定何時，他也會想玩包含暴力和死亡因素的游戲。

“有時候他的朋友會過來找他，兩人一起坐在客廳角落的沙發(fā)上，分別看著自己的手機。

“我知道自己并不總是個好榜樣。這些電子設(shè)備如同海洛因，能讓人很快上癮。我們規(guī)定：吃飯時和上床后都不能玩手機和平板電腦。但有時候我自己也會破例，在吃早飯時查看平板電腦上的信息。我的丈夫就會說：‘把它丟開。我會對他說：‘你不也會在餐桌邊讀報紙嗎？”

在很多家庭，每天都上演著這樣的較量：艱難，毫無目標，也無法想象該達成怎樣的一致。人們已經(jīng)無法想象沒有手機和平板電腦的世界，和這些電子設(shè)備共存的生活才是理所當然的。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可能是看看那些理智的數(shù)據(jù)和不依托于感覺世界的研究發(fā)現(xiàn)。

阿勒克斯珊德·馬克維茨領(lǐng)導的關(guān)于手機的調(diào)查可能是史上最全面的。馬克維茨和同事一起開發(fā)了一款應用軟件，在獲得手機用戶許可后，記錄他們的行為。目前有6萬人參與其中。對他們的分析顯示：一個手機用戶平均每天會打開他們的手機屏幕88次，35次是看時間，或是檢查有無新信息，53次是為了寫封郵件、使用軟件或瀏覽網(wǎng)頁。奇怪的是，用戶每天在手機上花費兩個半小時的時間，但只有7分鐘的通話時間，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社交網(wǎng)站和游戲上。

這個數(shù)字明顯高于手機用戶自己估計的數(shù)值。在手機的使用上，學者并不會比貧困的失業(yè)救濟金領(lǐng)取者更加克制，青少年也不會比成年人沉迷得更多——分別為每天3小時和2.5小時。

在現(xiàn)代的社會中，人們不知休息為何物，所做之事不斷被電子產(chǎn)品帶來的干擾打斷，以至于很難集中注意力去工作和實現(xiàn)真正的放松。它不僅影響了成年人，也波及兒童和青少年。曼海姆大學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約有一半學生覺得在做家庭作業(yè)時被手機干擾;8%的青少年依賴手機的程度，可以說已經(jīng)是上癮了。

不得不時刻保持在線，使得我們的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英國心理學家理查德·威絲曼發(fā)現(xiàn)，在10年內(nèi)，世界大都市行人的步行速度已經(jīng)增快了10%，尤其突出的是新加坡和中國廣州。這兩個城市的排名在20世紀90年代初還位于后列，10年后的第二次觀察中就已經(jīng)分別位列第1和第4。在新加坡，行人走60步，需要10.55秒;廣州的行人則需要10.94秒;柏林位列第7，為11.16秒;紐約第8，為12秒。在阿曼、約旦以及巴林的首都麥納麥，行人的步行速度則緩慢得多。在這些地方，行人走完18米，要用16秒，甚至17秒。

2006年，威絲曼得出了一個推論：一個社會的技術(shù)化、數(shù)字化和個性化程度越高，日常生活節(jié)奏就越快。但是不僅日常生活節(jié)奏加快了，人們的耐心也變差了。1999年，當一個網(wǎng)頁的加載時間長于8秒鐘時，會失去1/3的訪客;而到了2006年，僅僅4秒之后，訪客的耐心就已經(jīng)耗盡;如今甚至只需短短2秒。

無所事事、徹底放松的狀態(tài)曾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如今顯然已經(jīng)成為奢求。美國科學家開展的一系列研究表明，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讓很多人感到難受。研究人員請受試者獨自坐在一把椅子上6分鐘和15分鐘，然后描述他們的感覺，超過一半的人表示討厭這樣的經(jīng)歷。在后來的一次實驗中，受試者可以選擇用遭受電擊的方式打破這種痛苦的無所事事狀態(tài)，結(jié)果1/4的女人和2/3的男人都做出了電擊自己的決定。

這就是我們時代最大的矛盾：先進的數(shù)字化本應帶給我們更多的休息時間和更高的效率，結(jié)果卻使我們變得更匆忙，更容易筋疲力盡。

42歲的法國人卡羅爾·克羅姆有3個兒子，他們分別是7歲、12歲和14歲，他還有一個10歲的女兒。只有長子有自己的手機，家里唯一的電視機擺在父母的臥室。以下是卡羅爾的自述：

“我的哥哥在新加坡一家電腦游戲公司工作，很熟悉IT業(yè)。最近他告訴我，在硅谷經(jīng)理的孩子們上的小學，對手機和電腦的使用有極其嚴格的規(guī)定。他們的父母在蘋果、谷歌、臉書、微軟、雅虎等公司越成功，就越警惕電子產(chǎn)品對孩子的愚化作用。我覺得這個事實很值得回味。

“在手機問題上，我成了嚴格的掌權(quán)者。我覺得：第一，父母必須盡早干預;第二，父母必須制定嚴格的規(guī)則，不要破例留情，這會是致命的;第三，父母必須成為孩子的好榜樣。

“我們請了一個家庭顧問，以舉手表決的方式確定了克羅姆家的規(guī)則。孩子們很清楚家里的規(guī)則，不會對此發(fā)牢騷。”

社會學家、心理學家雪莉·特克勒對克羅姆一家的做法表示贊同，多年來她一直在警告我們，手機和數(shù)字化將對社會生活產(chǎn)生負面的影響。

特克勒發(fā)現(xiàn)，在表面波瀾不驚的生活下，潛藏著一股巨大的暗流，它將人們之間的距離拉遠了，哪怕表面上恰恰相反。對于青少年一邊編寫短信息，一邊和談話對象保持眼神交流的新技能，特克勒持批判態(tài)度，因為這是在假裝專注和關(guān)心。她擔心年青的一代會喪失同情心，因為孩子們見面更少，發(fā)短信更頻繁，他們不知道如何理解他人，并對他人的舉止和表情做出恰當?shù)姆磻?。特克勒表示，面對面的對話是人類最富有人性的溝通途徑。在談話中，我們展現(xiàn)自己，認識其他人，學會如何被理解，學習接受和拒絕。而總是盯著大大小小的屏幕，對獲得這樣的經(jīng)驗毫無益處。

在線聊天提供了一種不成熟的一維聯(lián)系方式。特克勒表示：短信息服務(wù)如此流行，也是因為它為溝通構(gòu)建了一種新的可能，讓人與人之間可以不用真正親近地交流——不管是空間上的還是情感上的。人們之間的距離總是足夠遠，可以避免受傷;也足夠近，可以有保持聯(lián)系的感覺。

電子產(chǎn)品的誘惑可能很快就會占據(jù)優(yōu)勢，但這并不意味著青少年感覺不到自己失去了控制權(quán)，或是被推送信息和不耐煩的朋友們所煩擾。一個16歲的漢堡姑娘這樣描述這種感覺：“真正讓我煩心的，是必須馬上回復信息的壓力。其他人可以看到你在線，如果你沒有立即回復，幾分鐘后就會有人問你：‘你生我的氣了嗎？怎么不回復我？”

研究智能手機用戶在應用軟件上行為方式的德國信息專家亞歷山大·馬克維茨稱之為“數(shù)字時代的集體崩潰”。馬克維茨相信，持續(xù)被外界信息打斷思路會損害我們的大腦，影響我們的思考能力和專注力。很多手機應用軟件利用神經(jīng)活動的規(guī)律，促進幸福激素多巴胺的釋放，讓我們一再拿起手機。馬克維茨說，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適應了這種有損健康的生活方式，嚴重依賴手機，甚至出現(xiàn)了行為障礙。

而來自烏爾姆的腦研究學者、成功的作家曼弗雷德·施皮策爾對此發(fā)表了最尖銳的觀點。他認為電腦和手機讓人愚蠢，現(xiàn)代人正走在“數(shù)字化癡呆癥”的道路上。

專家們一致認同的是：我們不能屈服。在手機的問題上不予管教并不是解決之道，然而德國有15%的父母卻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

父親賽爾坎，34歲，手機銷售員;母親德爾雅，32歲，全職主婦;大女兒德林，9歲，上三年級;小女兒塞林，2歲，上幼兒園。

客廳里的筆記本電腦正在放一家土耳其私人頻道的直播，電視播放著一部肥皂劇，2歲的塞林手上拿著一個粉紅色的平板電腦。Pepee是塞林能夠準確發(fā)出的少數(shù)幾個詞語之一，那是一部土耳其動畫片的名稱。塞林隨意在視頻上點擊著，點中了“5集連放”。她還不識字，但成功地點中了“播放”。

賽爾坎坐在廚房里，他面前的平板電腦顯示出一家網(wǎng)店的頁面。

9歲的德林打開了YouTube，準備看她目前最喜歡的視頻?！拔視南挛?點放學，一直看到上床睡覺。”她說。

母親德爾雅說：“德林在YouTube上也能學到很多。德林3歲時就會說英語句子了，上一年級時，她的英語成績是班上最好的。”

德林說：“假期時，我的英語越來越好。我會在YouTube上看更多視頻，反復練習我聽到的所有句子。這有點讓老師討厭，因為跟YouTube上的那些人相比，他們的英語說得沒那么好?！?/p>

賽爾坎說：“對我們而言，沒有什么可笑的手機使用規(guī)則，比如無手機時間、禁網(wǎng)懲罰、吃飯時不準玩手機之類的。我們家所有人都在玩手機或平板電腦，這也沒什么不好?！?/p>

對于如何對待電子產(chǎn)品，86歲的瓦爾特·米歇爾給出了一個答案。米歇爾童年時隨父母從奧地利逃往美國。他是著名心理學家，尤其因“棉花糖實驗”而聞名世界。這項40多年前開展的實驗，后來被重復做了多次，有很多版本。實驗大體過程是：一個學齡前兒童坐在棉花糖等甜品前，一個成人告訴他，你可以馬上吃掉棉花糖，也可以等我再次來到房間時再吃，這樣我會再給你一個。結(jié)果是，約1/3的孩子馬上吃掉了棉花糖，1/3先是克制自己，但最終沒忍住，還有1/3則做到了耐心等待。

在接下來一些年，米歇爾一直在觀察這些孩子中的一部分。他確信，那些能夠克制自己的人，總體而言在學校成績更好，身材更加苗條，過著更好的生活。

控制沖動是人生成功的基本條件，能讓胖者變瘦，在多年后仍然維持婚姻的完整，學業(yè)、事業(yè)都更加成功。沖動控制是完整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如走路、說話一樣習得。而教會孩子自我控制、遵守紀律、堅持等品質(zhì)，是父母的首要任務(wù)。

那么，我們應該怎么做？我們應該減少使用電子設(shè)備的頻率，增加與其他人相處和交流的時間。知道如何掌控自我的人，才能贏回遺失的自由和獨立。具體來說很簡單，先把你的電子產(chǎn)品放到一邊吧。

（奇 點摘自《海外文摘》2016年第45期，本刊有刪節(jié)，鄺 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