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狼
老津門過去有個行當叫大拿。干嗎的啊,就是中間人,替人了結難了的事兒,也叫大了。
南市有個李丸,排行老三,仗著混混頭兒吳八是表哥,專吃大拿這碗飯,吃了這頭黑那頭,沒幾年就發(fā)了。
這天早上,李丸剛沏了一壺香片兒,就來了一生人。那瘦子一拱手:“三爺,有件事兒請您幫忙了一下。”李丸打量了幾眼瘦子,端了起來:“嘛事兒???”話音剛落,瘦子咳了一聲,故意撩起黑褂兒,露出腰里的獨撅(自制手槍),一口的京片子:“您去了就知道了。請吧?!?/p>
門外停著輛馬拉轎車,李丸上車后,瘦子往車上一坐,車就走了。李大拿心里打起了鼓兒,這人干嗎的?轎車往西走了大半天兒,卻沒停的意思。李丸心里越發(fā)沒了底兒,他不會是要自個兒去北平吧?
到了下哨口,倆人在一家車馬店吃過午飯,歇到晚半晌兒后,瘦子用黑布蒙住李丸的雙眼,又帶他走了幾里地,取下布后,發(fā)現(xiàn)在一片林子里,點著十幾支火把,一輛馬車旁候著兩撥人,少說也有二三十號。
見到李丸后,東邊頭兒說:“昨兒我們兩撥弟兄合伙干了票買賣,因東西分不公,請你替我們分一下?!蔽鬟咁^兒接過話茬:“聽好了,要分得公公平平,不然的話……”
原來是給劫賊分贓啊。李丸只好硬著頭皮說:“既然二位爺看得起我,我一準兒把事辦妥帖!”說完,仔細看了看車上的東西,不是綾羅綢緞,就是金銀珠寶,還有一些瓶瓶罐罐。
李丸心里有了譜兒,雙件兒的各分一件,單個兒的,估個大概再搭配著分,兩個當家的很滿意。分完后,他笑著說:“二位爺,齊活啦!”
忽然,西邊頭兒亮出個錦匣兒:“還有這玩意兒呢!”李丸打開一瞅,里面放個小茶碗兒。他微微一笑:“二位爺,這玩意兒不好分啊,不如摔地上,讓大伙兒聽個脆響兒,祝各位歲歲平安發(fā)大財!”
沒承想,東邊頭兒卻不領情:“那爺不是白忙活了嗎?分!”
李丸愣住了:“爺,怎么分???”西邊頭兒發(fā)邪火了:“叫你來是干嗎的?!”
李丸忙賠著笑說:“爺,您甭上火。要不這樣吧,我身上有張五十塊的銀票,買這茶碗兒?”
兩邊頭兒聽后樂了:“這主意不賴,得,兩千塊你拿走!”李丸急了:“爺,我只有五十塊啊!”忙從大褂兜里掏出了那張銀票。
瘦子冷笑一聲,突然拔出獨撅,裝了一顆子彈:“裝嘛窮啊,你當回大拿就是上千大洋,爺陪你上家拿去!”說完,拿獨撅頂著李丸的腰,坐上轎車,輕車熟路來到了李丸家門口。
敲門前,瘦子警告說:“要是跟爺玩心眼兒,這子彈可不長眼??!”李丸為了保命,只好乖乖地讓老婆把銀票和金銀珠寶全拿出來,倆人扔下錦匣兒后揚長而去。
李丸知道這幫人請他了事是假,敲詐才是真,更不敢報官,擔心反被扣個通匪的帽子,兩頭都吃啞巴虧。
第二天早上,李丸仔細瞅這茶碗兒,發(fā)現(xiàn)碗底有四個字:成化年制,心想,這還是個明代的玩意兒。他想到了聚珍齋的王掌柜,看看能賣多少錢。去年,李丸替王掌柜了過件麻煩事兒。
進了聚珍齋,王掌柜瞅完茶碗兒,問李丸從哪兒淘換來的。他隨口回答說,一個朋友送的。王掌柜笑了:“三爺,您想要多少?”
李丸伸出了四根手指頭。王掌柜苦笑了一下:“三爺,您這價忒高啦。這樣吧,您要信得過,東西放店里給您寄售,最低四千,多了歸我,就當是您賞我的?!?/p>
從聚珍齋出來后,李丸甭提有多高興了,沒想到這回大拿沒白去,不但沒折財,反而還賺了一筆,值!
這天下午,李丸正在寶和軒聽書,忽然,偵緝隊的張隊長站在了他面前,身后還跟個跟班兒。李丸忙起身招呼他坐下喝茶。張隊長卻搖頭說:“三爺,有件公事,請您跟我去趟偵緝隊。”他愣了一下:“嘛事???”張隊長干笑了幾下:“到了您就知道了?!?/p>
到了偵緝隊,張隊長笑瞇瞇地拿出個茶碗,問:“這東西是您的嗎?”李丸一下愣住了:“是我放在聚珍齋寄售的,怎么到您手里啦?”
張隊長繼續(xù)問:“這碗您打哪兒來的???”
聽到這話,李丸慌了,隨口說:“一個朋友送的,我?guī)退肆艘患C手的事兒?!睆堦犻L“哦”了一聲:“這就好辦了。三爺,只要您告訴我是哪個朋友,您馬上就可以回去聽您的評書了?!?/p>
李丸一聽,壞事了,怎么圓這謊啊。他見張隊長緊盯著自個兒,知道瞞不過去了,只好把前兒被逼著分贓的事全講了出來。
張隊長聽后,十分驚訝:“這是真的嗎?”李丸賭咒發(fā)誓,要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張隊長這才告訴他:總理府管家的老丈桿子家在楊柳青,三天前的一個夜里,被一伙人洗劫一空。北平發(fā)來加急電報和清單,責令警局七天內破案。偵緝隊按著清單,給津門的當鋪和古玩店發(fā)了話,一旦發(fā)現(xiàn)清單上的贓物,立馬上報。這件成化碗就是其中的一件。
李丸害怕了,搬出了靠山吳八,讓張隊長給送個信兒。他卻冷笑一聲:“三爺,這案子,甭說是吳八爺,就是局長也捂不住啦。您趕緊想想這伙人長嘛樣兒,幫我破案。我丑話擱這兒,案子要破不了,對不住,我只能拿您去頂缸!”
李丸傻了眼,忙讓張隊長找來畫師,把瘦子等人的模樣講給他聽。完事后,張隊長叫人把李丸單獨關了起來。
一晃兩天就過去了,明兒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李丸真著急了,晚半晌兒時,一見到張隊長,就問案子破了沒。張隊長沮喪地搖了搖頭。李丸一個屁墩兒跌坐在了地上:“完了,這回我是跳進海河也洗不清了!”
張隊長“嘿嘿”一笑,忽然壓低聲音說:“三爺,您的事我告訴八爺了。他想了個辦法,讓我轉告您,您看成不成?”
李丸一骨碌爬了起來:“嘛辦法?!”張隊長告訴他,八爺?shù)囊馑际?,多花些錢找?guī)讉€煙鬼,替李丸先把事兒扛下來。等風頭過了,再想轍把煙鬼撈出來。
李丸滿口答應了。可張隊長卻一臉的為難:“三爺,這錢的事兒……”他急忙說:“張隊長,我在租界的英國銀行存了一筆錢,要是不夠,就讓老婆把房子賣了湊!”
張隊長點了點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您這句話,我心里就有底兒了,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h3>邪門
從獄里出來后,張隊長立馬來到了吳八家。吳八問:“李丸交底兒了嗎?”他“嘿嘿”一笑:“全交了!”吳八點了點頭:“好,剩下的事你就甭操心啦?!?/p>
第三天半夜,張隊長來到監(jiān)獄,對李丸說:“三爺,事情辦妥了,待會兒您就可以走了!”
李丸一聽,高興壞了,雙手一拱:“張隊長,救命之恩,日后一定重謝!”張隊長“噓”了一聲:“八爺說了,出去后讓您先去趟他那兒,有話要說。”
換好衣服后,張隊長就把李丸帶出了監(jiān)獄,叫了一輛膠皮,把他拉到了吳八家。吳八告訴李丸,他派人查清楚了,搶劫的事是北平青幫堂口的人干的,這些人可不是李丸惹得起的。李丸一聽,大吃一驚。
吳八拿出幾十塊大洋,說:“你先出去躲一陣子,車都安排好了,你連夜就走吧?!?/p>
謝過吳八后,李丸就坐上停在門口的馬拉轎車,直奔下河梢口。剛上了萬國鐵橋,車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有人一把揭開了簾子,拿一支獨撅對準了李丸。
李丸傻了眼,這人竟是那瘦子!他忙掏出身上大洋:“爺,您饒我一命吧!”瘦子卻搖搖頭,拿繩子捆好李丸后,才開口說:“三爺,聽好了,不是我要害你,而是八爺讓我送你上路的!”
李丸驚呆了:“你胡說,我表哥怎么會害我??!”瘦子把他一把拽下車,推到了鐵橋邊上,然后舉起獨撅,逼他自個兒跳下去。
李丸絕望了,沖著瘦子嚷:“老子死也要死個明白。你告訴我,吳八為嘛要害我?”
瘦子一陣冷笑:“好吧,讓你做個明白鬼。實話告訴你,這一切全是八爺謀劃干的,為嘛,就一個字,錢。你想想,這些年來,你靠著八爺撈了多少,孝敬過他幾回?。堪藸斝睦镌缇筒煌纯炝?!你嘴皮子一動,幾千大洋就進了腰包,而八爺呢,羊肉沒吃著,還惹了一身騷。你說你吧,折點財就認倒霉算了,誰承想,你卻自作聰明,把那破碗送進了古玩店,偵緝隊那姓張的本來就懷疑搶劫的事是八爺干的,你又是他表弟,上趕著往槍口上撞,他不抓你才叫傻呢,還能趁機敲一回八爺。還有件事,我差點忘了,你在租界存的錢和宅子,全歸姓張的了,但你老婆和孩子八爺會管的。您哪就一路走好吧!”
說著話,他瞅冷子往前一逼,李丸一腳踏空,就掉到了橋下面的海河里……
第二天,下河梢的河灘上圍滿了看熱鬧的閑人,這兒連著發(fā)現(xiàn)了三個河漂子(淹死的人)。經人辨認,一個是大拿李丸,一個為聚珍齋的王掌柜,最邪門的是,第三個竟然是偵緝隊的張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