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勇

不讓好人吃虧

◎林志勇

鄒振春是一名出租車司機。這天，本市交通頻道的一則消息引起了他的特別注意：五萬巨款尋找好人線索。

報道說，一名七十來歲的老奶奶不慎摔倒在路上，幸虧遇到好心人把她送往市醫(yī)院才撿回一條老命。老奶奶的子女們都是企業(yè)家，為了感謝他人的幫助，她的大兒子江仁杰決定出資五萬元尋找好人線索，并且準備了五十萬元現(xiàn)金欲獎勵給那位救人一命的好心人。

鄒振春心中一陣竊喜，因為他也是當時現(xiàn)場救助人之一。事情發(fā)生在四天前，那天天快黑了，寒風猛烈地刮著，寬闊的公路上空無一人?！斑@鬼天氣！”鄒振春狠狠地詛咒著，然后小心翼翼地開著車。

在一個拐彎處，鄒振春突然發(fā)覺前面似乎有個人影在跳躍，他趕緊猛力踩住剎車。車在搖搖晃晃中停了下來，鄒振春驚出一身冷汗！他憤怒地下了車，然后朝站在路中央攔車的一位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吼道：“他媽的，想找死??？”

那小伙子見有人下車，他趕緊跑過去，然后急促地催道：“叔叔，求求你快幫我把這位老奶奶送往醫(yī)院，要不然她就要死了！”

雖然天有點黑，但鄒振春仍能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遠處躺著一個人。望著渾身發(fā)抖的小伙子，鄒振春動情地問：“這到底是咋回事？”

小伙子告訴他，他叫施啟東，山里人。他是在幫母親抓藥回來的路上碰見了摔倒在地的老奶奶。老奶奶磕破了頭，已經神志不清，而且她的傷口正在一點一點地往外流血。施啟東嚇呆了，他趕緊攔車想把老奶奶送往醫(yī)院?？上?，由于是山路，來往的車輛不多，他試著攔了一兩部車，可每部車的司機下來見是這么一回事，就都一聲不吭地走了。無奈之下，施啟東只好冒著生命危險站在路中央攔車。

望著衣著單薄的施啟東，鄒振春被他這種舍命救人的精神感動了，他剛想上前抱老奶奶上車時，突然間一種可怕的念頭在腦海里滋生：我與小伙子素昧平生，要是事后他翻臉不認人，倒打我一耙，誣陷我是肇事司機，那我真是黃泥巴掉進了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前幾個月，他的一位司機朋友見有個中年人騎摩托車受傷，他就好心送人家回家。誰料那個中年人不厚道，事后翻臉不認人，硬是誣賴他的朋友撞了他，結果現(xiàn)在兩人還在打官司呢！為這事他的朋友還向他借了兩萬塊錢呢。這年頭，好心沒好報的事情太多了，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妙！鄒振春猶豫了一下，就往回走了。

施啟東見他不肯相助，他一下子急了，趕緊一把扯住鄒振春的衣服，然后可憐巴巴地哀求道：“叔叔，救救她吧，要不然她會死的?！?/p>

鄒振春不忍心拂袖而去，但又怕惹禍上身，他就準備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哦，我身上沒帶錢，我先回去拿些錢。”施啟東一聽是這么回事，他就從口袋里迅速地掏出五六百塊錢，說：“叔叔，不要緊的，我這兒有錢?！?/p>

鄒振春簡直有點火了，這小伙子他媽的真是麻煩，甩也甩不掉。他仔細地往四周瞧了瞧，見四下無人，就狠狠心，想用力一把推倒施啟東。沒想到施啟東早就預防他來這一手，緊緊地揪住鄒振春的衣服不放。

無奈之下，鄒振春只能讓步，他說：“我?guī)湍愦?20叫救護車總可以了吧？！”施啟東搖了搖頭，說：“再不快點送老奶奶上醫(yī)院恐怕就來不及了。”他讓鄒振春用手機錄像并錄音，說如果有什么責任的話他愿意全部承擔，他保證不會讓好人吃虧的。

既然對方做到了這份上，鄒振春自然無話可說，他立即和施啟東把老奶奶送往醫(yī)院。

原以為碰到了倒霉事，沒想到卻是拱手把金元寶送給了別人！整整五十萬元人民幣呀，鄒振春腸子都悔青了。

不過轉念一想，鄒振春卻又高興起來了：因為在車上通過聊天他了解到施啟東現(xiàn)住在交通閉塞的大山里，目前就讀高二，家里有一個因車禍癱瘓在床的老母親。那天為了快點打發(fā)走這個愣頭青以免再生事端，他就哄騙鄒振春趕快回家，說他會照顧好老奶奶并通知她家人的。鄒振春前腳剛走，他后腳也就跟著溜了。

想到這里，鄒振春就興奮地聯(lián)系上了對方。果然，對方一聽是救命恩人，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接著對方表示要重重謝他，兩人很快就約好了見面地點。

兩人見面，自稱老奶奶大兒子的江仁杰兩眼狐疑地盯著鄒振春：“你憑什么說救了我的母親？”

鄒振春就把救助老奶奶的過程說了一遍，這當中他自然把施啟東救助的片段都撇開了。

江仁杰有點疑問：“那你干嗎不報案，好人做到底？”

鄒振春苦笑了一聲：“我怕被訛！”

見鄒振春說得滴水不漏，江仁杰就對跟隨的李律師說：“好，那就跟他簽份協(xié)議吧！”

眼見五十萬元馬上到手，鄒振春激動得全身發(fā)抖。然而，當看完協(xié)議后，鄒振春的臉卻馬上變綠了：原來對方根本不是要獎勵他五十萬元，而是要他賠償老奶奶的全部醫(yī)療費用。

江仁杰得意洋洋地說：“想到我這兒騙錢，門都沒有！為了引蛇出洞，我這招還不錯吧！”

鄒振春這才發(fā)覺上了對方的當，可現(xiàn)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貪心了！無奈之下，鄒振春就只好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末了并把手機錄像放給他們看，以此證明自己是無辜的。

江仁杰一臉苦笑地對李律師說：“我判斷得沒錯吧，事情沒這么簡單。”

于是，他們一行三人經過多次詢問終于到了施啟東家里。此刻，施啟東正在給癱瘓的老母親喂飯。

鄒振春說明了來意，然后帶著哭腔道：“啟東，你一定要替我證明。你說過，你不會讓好人吃虧的?！?/p>

施啟東點了點頭，然后把救人的事簡明扼要地又復述了一遍。

江仁杰聽完冷冷一笑：“那你們報警不就沒事了嗎？”

施啟東憤怒地說：“你們瞎胡扯！你們以為每個人都用得起手機嗎？而且你們根本不了解當時的情況，老奶奶當時失血過多都快要昏迷過去了，那時要是等110警車過來恐怕早就沒命了?！?/p>

見施啟東說得頭頭是道，江仁杰立即截住話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于沒有現(xiàn)場證據，那我母親的醫(yī)療費誰出？”

施啟東堅決地說：“我個人全部承擔。鄒師傅，這邊沒你的事，這件事情是我一手經辦的，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不能讓你寒了心。記住，你一定要再救人，你要相信，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p>

李律師再次重申：“那你要承擔全部的責任了？”

施啟東再次堅定地點了點頭，然后痛心疾首地說：“你知道我母親為啥變成這樣子嗎？就是因為下雨天遇車禍她被撞成了重傷，那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救她，大家都怕被訛！正因為許多誣陷好人的報道經常出現(xiàn)在媒體上，越來越多的人心才變得冷漠、無情。結果耽誤了病情，造成了我母親終生癱瘓的悲劇。因此，我必須站出來救她，我不想讓這種悲劇重演?！?/p>

李律師拿出協(xié)議書，然后說：“既然這樣，那你就在協(xié)議上簽字吧?！?/p>

施啟東仔細地閱讀了一遍協(xié)議，他突然驚訝地問：“李律師，有沒有搞錯？這到底是咋回事？”

原來，這是一份獎勵好人協(xié)議書，金額是現(xiàn)金五十萬元并附上支票。

李律師微笑著解釋：“小伙子，你說的沒錯，我們的初衷也是不讓好人吃虧！但我們也怕一些不懷好意之人趁機渾水摸魚。由于老奶奶是個癡呆癥患者，家人無法得知事實真相。無奈之下，我們才出此下策。好在如今真相大白，我們自然也會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因為我們一定要讓好人得到好報?！?/p>

原來是這么回事。施啟東有點靦腆地問：“那這筆錢我可以自己做主怎么花嗎？”

“當然可以，”律師微微一笑，“只要你簽了字，那五十萬元錢自然由你說了算。”

施啟東快樂地簽完了字，然后他對待在一旁的鄒振春說：“叔叔，這次救人你有很大的功勞。本來按道理獎金大部分都是給你的，但因為我母親的病醫(yī)生說要康復的話至少需要幾十萬元，我非常需要這筆錢。這樣吧，我們獎金對分，一人一半，你看行嗎？”

鄒振春頓時漲紅了臉，他趕緊搖手道：“這個錢我不配拿，你用這個錢趕快把你母親的病治好。說真的，不是我們見死不救，而是社會上各種訛人的事件讓我們怕了，心也變得冷漠了?！?/p>

江仁杰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聆聽著他們的對話，這時他站出來朗聲道：“小施，你們不要再推來推去了。這樣吧，小施，五十萬元先給你母親治病，不夠的話我繼續(xù)支援，直到治好為止。鄒師傅這邊呢，我再額外給十萬元獎勵，我絕不會讓好人吃虧！”

鄒振春自然滿意地點了點頭。經過了這一遭，他終于相信：做好人永遠不會吃虧。

（原載《上海故事》2016年第4期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