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漢珍

怨 井

◎毛漢珍

意外瘋魔

秦龍最近十分煩惱，妻子笑梅自從去了一趟楓橋鎮(zhèn)，回來后精神一天天萎靡，后來竟發(fā)展到了神經(jīng)質(zhì)。常常地，她會突然變得歇斯底里。妻子是嬌小姐，脾氣一直不好，可結(jié)婚三年，她對秦龍還是不錯的。現(xiàn)在這是怎么了？更令秦龍疑惑的是，笑梅每晚都剪紙花，花花綠綠的紙，分明是燒給死人的。偶爾，她還真的燒，邊往盆里點(diǎn)火邊喃喃地說：“走好啊。阿龍，你一路走好?！?/p>

那聲音，讓秦龍簡直感到毛骨悚然。笑梅一直親昵地叫他“阿龍”。在她眼里，他成了死人？不僅如此，就連笑梅看他的眼神也在一天天變化。起初是恍惚，后來是視若無睹。許多時候，秦龍懷疑她壓根看不到自己。就像他是個游魂，根本不存在。

帶笑梅去看醫(yī)生，笑梅突然對著醫(yī)生又哭又笑，還突然指著墻說：“魔鬼，魔鬼，快殺了他，殺了他！”然后，她嚇得瑟瑟發(fā)抖，身子直往秦龍懷里鉆。

醫(yī)生搖搖頭，說這是精神分裂癥最典型的癥狀?？謶?，出現(xiàn)幻覺，歇斯底里，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往精神病院。可秦龍卻舍不得送她進(jìn)精神病院，就算他想送，岳父也不會同意。岳父最疼女兒，決不會忍心將她送到那牢獄般的地方。再說，岳母堅信女兒只是需要靜養(yǎng)，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秦龍不知道笑梅是受了什么刺激，而岳父母的反應(yīng)也有點(diǎn)兒古怪。每天晚上，看到妻子剪著紙花喃喃自語，他就無法忍受。最后，他下定決心，親自去一趟楓橋鎮(zhèn)，搞清楚妻子在那兒到底著了什么魔！

兩天后，秦龍來到楓橋鎮(zhèn)。不過是個風(fēng)景小鎮(zhèn)，有些少數(shù)民族風(fēng)情，卻也并沒有多少特別之處。不過，在車上秦龍就聽游人說此地有一口井，名為怨井。傳說，看到井水的人，非死即瘋。所以，這口井就被當(dāng)?shù)厝朔饬似饋?，外面上了三把大鎖。偶爾有游客偷偷進(jìn)去，好像都沒有落下好結(jié)果。

對這樣的傳說，秦龍壓根不信。這全都是裝神弄鬼的噱頭，只騙騙小孩子。

找個小旅館住下，秦龍隨便吃了點(diǎn)兒東西，拿著妻子照片去了手工藝品一條街。每次旅行，笑梅都會買回大批紀(jì)念品。而她也很喜歡討價還價，仿佛能從中得到很多樂趣。所以，一定有小販認(rèn)得她。

果然，沒走多遠(yuǎn)，就有一個小販認(rèn)出她是那個買了他兩面鏡子的女人。

“買了兩面鏡子？”秦龍頗感意外。

“是啊。我這兒掛著兩面桃木妝花鏡子，是避邪的。每天走過怨井，我都用它遮著眼。她好奇，聽說了怨井的事就非要買下鏡子?！毙∝溦f，“因?yàn)樗铣鰞r，我就賣給了她，自己又找人做了兩面鏡子。”

秦龍默然無語。那兩面鏡子掛在攤位兩側(cè)，桃木做框，各自雕著兩柄寶劍，不過是尋常避邪物件。笑梅雖然是個女孩，卻天性好奇，最喜歡走南闖北搜集些奇聞異事。

回到旅館，秦龍又向人打聽怨井，有個老人把怨井的由來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怨井的得名是因?yàn)橐粋€女人。據(jù)說，有個漂亮聰穎的女人嫁到一個窮秀才家。她整夜刺繡，獨(dú)自支撐門戶，供丈夫寒窗苦讀，一心希望他考取功名。后來，丈夫果真高中皇榜?？蓻]想到的是，他發(fā)跡之后當(dāng)即另娶，再不回家。女人傷痛萬分，夜夜哭泣。最后泣淚成血，投井身亡。自此，井水變紅，流傳至今。

秦龍聽罷，沉吟半晌，又問起非死即瘋的傳聞。老人嘆了口氣，說那井也的確蹊蹺。有許多人進(jìn)去之后，就變得莫名其妙，然后出來就發(fā)了瘋。不發(fā)瘋的，也沒活多久?！扒瓣囎?，有個膽大的女游客不知怎么就砸開了鎖，鉆進(jìn)了怨井。想不到，她回到旅館后，整個人都變了。披頭散發(fā)，裙子上都是泥水。第二天，她沒有再看風(fēng)景就回了城。她那模樣，好嚇人呢！”

秦龍默然。那個人，難道就是妻子？她回到家時，的確衣衫不整，神色委頓。

夜探古井

晚上十點(diǎn)鐘，秦龍從床上爬了起來。帶了大號手電，又捏了把萬能鑰匙，他向著古井的方向走去。爺爺是極高明的鎖匠，秦龍只要出門，必帶一把這樣的萬能鑰匙。倒不是想偷竊，只是想萬一鑰匙丟了，可以用它替代。白天曾仔細(xì)去看過古井的位置，秦龍很順利地到了目的地。

井被一座低矮的石頭房壘了起來，屋門上加了三把大鐵鎖。秦龍手腳利索，沒過片刻就把鎖一把把打開。推開門，撲面一股幽涼的氣息。秦龍深深呼出一口氣，關(guān)好門，開始用手電筒觀察四周。很大的木欄桿圈起了古井，就在一處缺損的木欄桿下，秦龍發(fā)現(xiàn)了兩面鏡子。拾起鏡子，桃木框，跟小攤位上掛的一模一樣。秦龍更加確信，笑梅來過這兒。并且，在這兒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所以才棄了鏡子倉皇逃走。

秦龍小心地走到井邊，用手電筒照照。奇怪的是，這兒的井水并不平靜，似乎一直都在泛著漣漪；更奇怪的是，它的確是紅色的，就像鮮紅的血。秦龍用嘴叼住手電筒，兩手撐住井沿，將整個身子探了進(jìn)去。就在這一剎那，秦龍的眼睛突然直了。接著，手電筒落進(jìn)了井里。

四周一片漆黑，秦龍的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他飛快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古井石屋，朝著小旅館跑去。

回到旅館，秦龍雙手抱住頭。天哪，這怎么可能？他看到古井中浮現(xiàn)出一張凄楚痛苦的臉，那是淚流滿面的妻子的臉。那張臉的旁邊，是兩個黑衣人。手電筒掉進(jìn)了古井后，他再也看不清了，可他的確看清了妻子的滿臉淚痕！這就是笑梅精神崩潰的原因？

整整一夜，秦龍輾轉(zhuǎn)反側(cè)。天亮之后，岳父突然打來電話，叫秦龍馬上回來，笑梅不見了。

秦龍大驚失色，趕緊訂票，坐最早的火車返回。

床頭花圈

回到家，妻子正坐在家里剪紙花，一朵又一朵，小心地粘成圈兒，就像在做花圈。岳父岳母陪在她身邊。岳父說，他走后，笑梅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頭一天，還聽她在屋子里唱歌，可昨天晚上，她房間突然沒了動靜。我們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笑梅不見了。家里人一頓亂找，就差報警了。后來，她又自己回來了。

秦龍安頓好笑梅，出門跟岳父岳母商量，想把笑梅送進(jìn)精神病院治療。聽了這話，岳母哭了起來。秦龍躊躇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問：“笑梅，以前是不是受過傷害？”

岳母止住哭聲，怔怔地看著他。秦龍低下頭，說自己在楓橋鎮(zhèn)一口流傳千年的怨井中看到了幻象，好像笑梅在哭，而兩個歹徒在強(qiáng)暴她。聽到這兒，岳母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秦龍霍地站起身，問這是不是真的。岳父長長嘆了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

四年前，笑梅為了生活起居方便，獨(dú)自住在一所高檔社區(qū)。想不到，有天晚上，兩個歹徒突然破門而入，強(qiáng)暴了她。笑梅感到痛苦萬分，整整三天沒有出門。她想到了報警，可她是個內(nèi)向傳統(tǒng)的女孩兒，想到一輩子都將活在屈辱中，她艱難地隱忍下來。這件事之后，笑梅精神恍惚了好長一段時間。父母多次追問，她才說出實(shí)情，并再三叫他們守口如瓶，還說要是這事傳出去，她就去死。后來，她慢慢恢復(fù)，和鍥而不舍追求她的秦龍結(jié)了婚。

秦龍緊緊攥著拳頭，一拳擊在自己腿上。岳父問他：“你后悔娶了笑梅嗎？”

秦龍連忙搖頭，說：“怎么會？我只是覺得，應(yīng)該更好地照顧笑梅?！?/p>

岳父沉默半晌，讓老伴兒拿了房契過來。他將房契親手交到秦龍手里，說：“這是單位照顧市委領(lǐng)導(dǎo)，在郊區(qū)建的別墅。那兒空氣好，也許對笑梅的病有好處。房子，就送給你們吧?！?/p>

秦龍推辭一番，感激地收下了。就在這時，門被推開，笑梅笑意盈盈地舉著一個花圈出來。岳父大聲呵斥她胡鬧，岳母忙上前將花圈拿到一邊。笑梅委屈地低下頭，樣子就像個小女孩兒。

秦龍走到妻子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笑梅笑了，雙手摟住秦龍的脖子，讓他抱自己進(jìn)屋。

送走岳父岳母，秦龍?zhí)傻酱采?。笑梅把手搭到他身上，他往旁邊躲了躲。要不是他一切都得仰仗岳父，他早把她送進(jìn)精神病院去了。不過，現(xiàn)在別墅也歸他們了，他也算沒白演這場戲。

秦龍又累又倦，很快就進(jìn)入夢鄉(xiāng)。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感覺什么東西頂住了咽喉。睜開眼看，竟然是一柄尖利的木劍。鮮血順著脖子流下來，他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笑梅，問她在干什么。笑梅笑了，輕聲說：“你知道我在怨井看到的是什么？是當(dāng)年強(qiáng)暴我的人的臉?！?/p>

秦龍驚得目瞪口呆。四年前，是他做的那件事！整整三年，他追求笑梅吃盡了苦頭，可高傲的笑梅對他正眼都不看。想想三年來的屈辱，秦龍惱羞成怒，頓生歹念。喝了幾兩酒，又叫了一個專門偷雞摸狗的朋友，兩人來到笑梅的住處。那把萬能鑰匙，竟然輕易地打開了防盜門。

就在笑梅的床上，兩個蒙面禽獸強(qiáng)暴了她。三個月之后，秦龍突然接到笑梅父親的電話，問他是否還愿意和笑梅交往，他可以促成此事。就這樣，秦龍意外娶了笑梅。秦龍借此平步青云，為了以防萬一，他又花錢制造了一起車禍，當(dāng)場解決了那個朋友。肇事車輛，不知所終。

看著秦龍的臉，笑梅知道她的猜測是對的了。她的手上突然用力，鮮血從秦龍頸間噴涌而出，秦龍抽搐了幾下，死了。笑梅將花圈放到了他的身上，神色有些扭曲。三個月前，秦龍醉酒還找按摩小姐取樂，笑梅和他大吵一架，秦龍竟指著她的鼻子說：“你別在我跟前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你早在結(jié)婚前就被人玩過，還是兩個人！”

這句話，令笑梅如五雷轟頂。這件事一直都很保密，秦龍怎么會知道？聯(lián)想起前前后后，笑梅懷疑兇手之一就是秦龍。于是，她借古井設(shè)下陷阱，秦龍去楓橋鎮(zhèn)，她也跟著前去。她的屋子里，放的不過是錄音。她將特制的照片置于古井之中，引誘秦龍。當(dāng)秦龍問母親笑梅是否被兩個歹徒強(qiáng)暴時，她徹底明白，兇手就是秦龍。因?yàn)?，圖片中只是她的一張臉和兩個黑衣人的背影。只有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人，才會聯(lián)想到強(qiáng)暴。

笑梅被送進(jìn)了精神病院。早有醫(yī)生判定，她是在精神錯亂中把丈夫當(dāng)成了魔鬼。不過，醫(yī)生不知道，笑梅很快就會出來的。這次的康復(fù)，會遠(yuǎn)比第一次快得多。

至于那口古井，自此又多了兩個佐證。有人進(jìn)去，出來瘋了；有人進(jìn)去，出來死了。多絕妙的人證！

（原載《民間故事選刊》2016年5月上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