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 貓
午夜蠟像展
□藍 貓
一個前衛(wèi)藝術(shù)家搞了一個大型蠟像展,主題叫“10年代人類”。我是在媒體上看到的消息。
關(guān)里找我一起去看,他有免費的票。我當即就同意了,后來才知道,關(guān)里不認識藝術(shù)家,也不認識展覽館的經(jīng)理,他認識的是一個檢票員。
那是個胖墩墩的中年男人,也許是毛發(fā)太少的緣故,看上去有些怪。關(guān)里剛剛二十出頭,在一家公司編軟件,我想不出,他們兩個人有什么理由認識。不過這個檢票員很幫忙,他說,白天是兩個人把門,不方便,只能把我們的“免費參觀”安排在下班之后。
這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看他那緊張的神情,就知道他冒了很大風(fēng)險。檢票員悄悄打開門,把我們放進去,然后他在外面放哨。里面的燈也不敢全部打開,太顯眼,只亮了幾盞,不過光線足夠了。
進了門,左右是兩條彎彎的通道,毫無疑問,這個展廳是環(huán)形的,順一個方向走進去,轉(zhuǎn)一圈,從另一個方向走出來。往兩邊望過去,通道的弧度含蓄地阻隔了視線,顯得深不可測。
蠟像順墻根站著,一個連一個,每個蠟像的右手都拿著一只鼠標,每一根鼠標線都伸到后一個蠟像的腦袋上,從天靈蓋直直地插進去。我們慢慢朝前走,發(fā)現(xiàn)所有的蠟像都是這種關(guān)系。我明白了,這些蠟像在展廳里站了一個圓圈,首尾相銜,完成了一個循環(huán)。
應(yīng)該說,這是一個淺陋的作品,卻被媒體吹得很玄乎。不過如果把做這些蠟像看成一種體力活兒,倒是很令我欽佩—這么多蠟像,得做多長時間啊。
我不喜歡蠟像,因為它們太像人了,由于沒有血,膚色又假得令人害怕,就像站著的一具具尸體。它們有男有女,不過年齡在十歲到三十歲之間,服飾無一雷同。從衣著打扮上看,有染著紅黃藍頭發(fā)的街頭少年,有穿職業(yè)裝的白領(lǐng)女孩,有上下名牌的紳士,有雍容富貴的少婦……
不過,所有人的臉都是同一個人的臉,那是一張中性的臉。但是表情不同,好像同一個人穿著不同的衣服,臉上掛著各種表情,有的木木地看著前方,有的低頭想著什么,有的臉上掛著微笑……
其中有一個戴墨鏡的女人蠟像,我忽然對她有些懼怕,就停下來和那副墨鏡對視。終于,我伸出手,小心摘下了她的眼鏡。對,我擔心墨鏡后沒有眼睛!
還好,眼睛是有的,她定定地盯著我。我又把眼鏡給她戴上,離開了。接著,我看到一個男人蠟像,他的手腕上竟然戴著一塊真手表。我俯下身去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塊寶珀1735全手工機械表,全球只限生產(chǎn)30塊,我懷疑是冒牌貨。
接著,我掏了掏他的口袋,里面竟然還裝著一部手機。我用它撥一個朋友的手機號碼,竟然通了。
那位朋友叫張虹,她接了電話:“喂,哪位?”
“是我,周郎?!?/p>
她大呼小叫地說:“你手機換號了嗎?號碼太奇怪了!”
張虹聊起來就沒完沒了,我不敢和她糾纏。不過,她心直口快,我只有對她才敢這樣隨意使喚。
我把手機放回去,繼續(xù)朝前走?,F(xiàn)在,我覺得這個展覽有意思了。我一個接一個地摸那些蠟像的口袋,像小偷一樣興奮。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每個蠟像的右手和鼠標都是一體的,好像那鼠標是從手上長出來的一樣。
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之后,我察覺到關(guān)里不見了。他在我前面,走得太快了。這家伙的樂趣僅僅在于占便宜,對藝術(shù)的興趣還不如我大。
我喊了一聲:“關(guān)里!”展廳里的回聲很大,好像還有一個我,在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喊關(guān)里。那個虛假的聲音同樣沒有血色,性質(zhì)就像這些蠟像。
我沒聽到關(guān)里的回答。我有點緊張起來,快步朝前走,想追上他。前面只有無窮無盡的蠟像,它們基本上都是無神地目視前方,我得經(jīng)過所有的視線。我忽然有一種怯場的感覺。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我立即站住腳,掏出來接聽。
是張虹打來的,她說:“剛才接電話的那個人是誰?”
一絲陰影從我心頭飄過,我問:“怎么了?”
她不滿地說:“你掛斷之后我又打過去了,他說你找你的朋友去了,但是你再也見不到他了?!?/p>
(原載《女人坊·悅他版》2015年第9期 山東胡淑珍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