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人++付家寧

她從夢中走來，又重回夢中。2016年11月3 日凌晨，一代傳奇演員夏夢與世長辭，享年83歲。她被譽為東方版“奧黛麗·赫本” “上帝的杰作”，更是導(dǎo)演王家衛(wèi)眼中“第一古典美人”。

金庸曾經(jīng)暗戀過她，說過這樣的話：“西施怎樣美麗，誰也沒見過，我想她應(yīng)該像夏夢才名不虛傳?！辈⒁运秊樵蛯懗隽诵↓埮４髮?dǎo)演李翰祥也曾評價：夏夢是中國電影有史以來最漂亮的女演員，氣質(zhì)不凡，令人沉醉。就連素來毒舌的亦舒也不得不感慨：美女迄今只有兩位，一個演員能令觀眾仰慕這么多年，真不簡單，她無論時裝、古裝，俱美得咚的一聲。近十年來，后起之秀，可與之相提并論的，亦只有林青霞一人。

的確，夏夢的美是一種古典美，具有詩一般的韻味，端莊大方，清麗脫俗，又浪漫俊逸。

但收獲如此盛贊的夏夢卻從不自負美貌賣弄名頭，從不趨炎附勢，她的一生都在為自己而活，好像一朵靜靜開放的蓮，高貴典雅，活成了一個女子最出塵絕世的模樣。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漂亮

夏夢原名楊濛，祖籍江蘇蘇州，1933年2月16日生于上海梨園世家，祖父是出了名的戲迷，四個姑姑都曾跟戲劇大師程硯秋學(xué)過藝。夏夢的少女時代在老上海濃重的藝術(shù)氛圍中度過。冥冥之中，她早已與藝術(shù)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長大后的夏夢出落得亭亭玉立，自然引起星探注意。

她讀瑪利諾女書院時，寫得一手好字與好文，還熱衷戲劇表演，尤愛莎士比亞的作品，“夏夢”這個藝名正是取自莎翁《仲夏夜之夢》。這個名字也恰好印證了夏夢端莊精致、溫婉靈秀的氣質(zhì)。她的一雙丹鳳眼流轉(zhuǎn)著中國古典美女的風(fēng)韻，立體硬朗的五官又令整個人帶著幾分活潑與俏皮。

18歲的夏夢踏進演藝生涯，進入長城影業(yè)，第一部戲就是《禁婚記》。頂著傾城傾國的美貌，卻對自己的演技尤為上心，二八年華的少女把少婦飾演得惟妙惟肖。夏夢演活了片中妻子的角色，該片針對當(dāng)時香港失業(yè)狀況嚴重的社會現(xiàn)實，以喜劇方式構(gòu)思了一個丈夫失業(yè)、妻子就業(yè)的故事，并巧妙加入了男女愛情觀念差異的新思維，取得了不俗的社會反響，并創(chuàng)造了公映8天收獲13.3萬港元的票房佳績，一舉奪得當(dāng)年的國語港片票房冠軍，并蜚聲新加坡、泰國和越南。此后，夏夢主演了《娘惹》《白日夢》《孽海花》等近40部影片，紅遍東南亞。

你若以為夏夢只是個相貌美麗而受追捧的花瓶，那就大錯特錯了。夏夢不僅人美性格佳，她更是才思敏捷、能唱擅演、多才多藝的女藝人，在銀幕上的可塑性極強，無論古裝、時裝、民國、戲曲諸片種，均是游刃有余。上世紀六十年代，上海曾有“千方百計為一計，三日三夜為一夜”的說法。其中的“一夜”便是夏夢主演的《新婚第一夜》，觀眾排隊三天三夜只為求得一票，可見當(dāng)時夏夢的影響力。

不僅如此，作為引領(lǐng)潮流的大明星，夏夢更是一位時尚達人。六十年代初當(dāng)夏夢從新加坡回到香港時，引領(lǐng)了一次時裝新風(fēng)，她以意大利式絨線衫搭配長褲、薄底鞋，這被影迷們親切地稱為“夏夢裝”。

我不是明星，演好戲是我的本分

對于夏夢，很多人驚艷于她的容貌，但回看她的一生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優(yōu)雅與氣質(zhì)更加令人難以忘懷。她曾說過：別叫我夢中情人，我只做人生主人。

在那個沒有明星概念的年代，夏夢依然紅得發(fā)紫，與石慧、陳思思并稱“長城三公主”。當(dāng)時她雖在香港拍片，卻有不少作品在內(nèi)地上映，因此內(nèi)地觀眾對她熟知。她還受到過毛主席、周總理的接見。這該是多大的光環(huán)與榮耀，但夏夢卻始終沉靜，她說：我不是明星，我是個演員，演好戲是我的本分。

是的，光是美和靈動不足以成就一位即便告別銀幕幾十年，但依然時刻在人們腦海深處閃爍的演員。在電影界，夏夢的有原則、低調(diào)謙遜、敬業(yè)有口皆碑。而在她的每一部作品里，都能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夏夢，也是因為她坦言，“我不是學(xué)表演出身，我很害怕自己跟得上這滿棚的先進嗎？我會不負人家對我的愛護提攜嗎？我會達到我自己的期望嗎？”于是她曾親自到各百貨商店去考察，學(xué)會了一整套包東西、開發(fā)票及應(yīng)付客人的手法。有時她在體驗生活的時候，影迷們聞訊趕來，把百貨店一時堵得水泄不通。越劇電影《三看御妹劉金定》拍攝前，夏夢從香港返滬，特意進越劇院學(xué)習(xí)，這才有了電影里的專業(yè)亮相。

38部電影，款款各不同。夏夢靠作品立足，以角色發(fā)聲說話。這樣的絕世佳人成為金庸作品里的靈感繆斯一點也不奇怪。

大家熟知金庸先生對夏夢魂牽夢縈的暗戀之情。金庸為了夢中佳人化名林歡來到長城影視做編劇，為夏夢量身打造《絕代佳人》。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彼時的夏夢已經(jīng)與丈夫有了婚約。后來金庸離開長城寫了《神雕俠侶》，小龍女就是以夏夢為原型。他和她之間雖留佳話，但卻透明無塵，界限分明。

如果說夏夢與金庸的交情是披上一層朦朧的白紗，那么她和林葆誠的婚姻就是實打?qū)嵉恼J定彼此。林葆誠是夏夢的忠實影迷，但他不會把夏夢捧上天。夏夢說，“別人總愛恭維我，但林葆誠就沒有這一套。他直腸直肚，有一說一，我演得不好，他會直白地指出來?！边@大概就是她無視了那么多才子，卻愿意嫁給林葆誠的原因吧。比起由鮮花、鉆戒堆砌的浮華浪漫，她需要的是一個熨帖、長久陪伴的伴侶。在入行的第三年，在最美好年華的21歲，夏夢嫁給了商人林葆誠，兩人走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半個世紀，依然恩愛甜蜜。

這是一個活得通透的女子，對感情有自己的主見，對事業(yè)亦是如此。在影視圈打拼十幾年后，夏夢急流勇退，與丈夫移居加拿大。十年后，她重新復(fù)出，還多了制片人的身份。創(chuàng)辦了青鳥影業(yè)公司，大膽啟用當(dāng)時才拍過兩三部片子的導(dǎo)演許鞍華和尚是新人的劉德華。這部戲，在1982年收入千萬港幣票房，獲得第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導(dǎo)演、最佳編劇、最佳美術(shù)指導(dǎo)等獎項。許鞍華一直稱：“夏夢的智慧比她的美貌更出眾?！倍鴦⒌氯A，同樣終身感激夏夢的慧眼提攜。1984 年，夏夢監(jiān)制的《似水流年》還獲得第四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dǎo)演獎。

電影為我的人生增添了色彩

電影史學(xué)家石川先生談到夏夢，說她是“傳統(tǒng)士大夫的理想女性化身，又是承載著三四十年代民國文人家國夢想的夢中情人”。很多人覺得夏夢不過是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美人，但她親手打破了這個假象，她深知皮囊可以帶來短暫的風(fēng)光，但演技才是走得更遠的存在。

作家董橋評論夏夢演技：像演員不像明星，是在講故事不是在擺姿態(tài)。

她示范了女人美麗的可能性，她告訴我們女人皮相的美麗讓人驚艷，但是靈魂的魅力則會更加持久。只有一個內(nèi)心有定力的女人，才不會生活得盲目，只有一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才會從平庸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而讓更多人為之贊嘆的是，夏夢是電影界難得一見的“標準的女人”。始終潔身自好，她從來都給自己約法三章，不為人剪彩，不應(yīng)邀吃飯、不拍內(nèi)容不健康的戲，戲里戲外界限分明，在家中也不掛一張劇照，只是專心相夫教子。從十七歲入行開始，就一直低調(diào)謙遜。

在2008年大連舉辦“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時，大會為夏夢舉辦電影展，但夏夢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出席，她錄制了一段視頻講話說，“我是因為機緣巧合，參加了一份與眾不同的工作，電影為我的人生增添了色彩，也給我許多值得回顧的難忘記憶?！彼€曾在為數(shù)不多的采訪中一直說“我自己的每一部戲我都不滿意”。

晚年的夏夢依舊優(yōu)雅迷人。2015 年，夏夢獲得第 18 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華語電影終身成就獎。女神也不免有紅顏褪去的時刻，但是經(jīng)過歲月的洗練沉積在骨子里優(yōu)雅與自信卻永不消逝。她還是那個從每個人夢中走出的絕代佳人。

而如今，夏夢走了，高齡、安詳，她的人生畫上一個美麗的句點。她沒有寫回憶錄，頗有種任由后人評說的灑脫意味。前年，有出版社出版了精美的畫冊《絕代佳人》，夏夢的風(fēng)姿定格在膠片、光影、畫冊里。很長一段時間，上海的淮海路路邊的三聯(lián)書店都在櫥窗最醒目位置放著夏夢畫冊和海報，夏夢的美和她故鄉(xiāng)的街景無縫融為一體。上海茂名路口的國泰電影院，是夏夢昔日去看電影的地方，那里的咖啡館，常年布置著夏夢的劇照墻。上海的街景仍像她離滬去港時一樣風(fēng)韻別致，伊人卻已不在……

世間再無夏夢——不僅是沒有夏夢這樣的美與天資，更是沒有了當(dāng)年特殊的時代背景。那個物質(zhì)貧瘠的年代，她為內(nèi)地的民眾吹起南國的風(fēng)，同時又為香港同胞帶去江南大家閨秀的矜持與柔美。

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