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明
大漠葫蘆情
■路遠明
不知為啥,來到塔里木的邱師傅竟在營區(qū)露營房的門前種起了葫蘆。
這是一個又倔又犟的老頭,略有些彎弓的腰,花白的頭發(fā),臉上深刻著皺紋。
邱師傅的老家在山東,年輕時隨哥哥來到了東北,在黑龍江省建筑三公司當了一名瓦工。大慶油田開發(fā)時,他隨省建三公司參加了大慶油田的石油大會戰(zhàn)。這個特能吃苦耐勞、特愛苦練技藝的小伙子,就在“三老四嚴”“四個一樣”的氛圍中,逐漸成了人敬人夸的“邱師傅”。“大慶石油人”幾個字似乎就是邱師傅宿命的濃縮,斗轉(zhuǎn)星移三十余載,松嫩平原的風霜剛剛褪去,塔里木的風沙就又掛上了他的胡須。
油田地面工程建設(shè)的工序是先土建后工藝,每一道工序上的土建工程完不成,工藝安裝、設(shè)備安裝,包括電氣、自控安裝就無法展開,整體工程就無法系統(tǒng)進行,土建可說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邱師傅是專門負責現(xiàn)場土建施工的管理員,高度的責任心,豐富的管理經(jīng)驗,加上幾十年在現(xiàn)場積累的各種土建 “門道”,讓他成為領(lǐng)導(dǎo)最信任的管土建的現(xiàn)場施工員。這不,在單位確定赴塔會戰(zhàn)人選時,他首當其沖被列進參戰(zhàn)的名冊中。年剛過完,邱師傅還沒完全從兒孫繞膝、合家團聚的春節(jié)氣氛中緩過神來,就隨第一批赴塔的隊伍踏上了西去的火車。離家時,已經(jīng)懂事的孫子摟著他的脖子不讓走,他樂呵呵地對懷里的孫子說:爺爺去新疆給你買葡萄干……
環(huán)境可以改變,人的精神不能變,從東北的松遼平原來到大西北的塔里木沙漠后,邱師傅整個人投入到塔里木油田的第一座聯(lián)合站——“輪一聯(lián)”的建設(shè)中,可說是風里來、沙里去的,比給自己家蓋房子還投入、還精心。你看,赴塔后發(fā)的工靴他是第一個穿壞的……輪一聯(lián)的土建工程多次受到塔里木會戰(zhàn)指揮部的贊譽,在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基建局組織的塔里木油田地面建設(shè)檢查中名列前茅。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老頭,在來塔里木時,竟帶了一袋大慶的黑土,行李箱里還像寶貝似的紙包里裹著幾粒葫蘆籽。
種子下土以后,一有空兒邱師傅就坐在門前望著那埋在地下的土盆愣神——在這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漠戈壁,他企盼著綠色和收獲!
幼苗破土而出,兩片嫩葉像兩只小手,舉著曾經(jīng)孕育過它們的種子殼召喚藍天。邱師傅的眉目舒展開了,每天松土、澆水、排堿,風大天熱,他就用自己的草帽遮擋幼苗。夜深了,邱師傅還坐在露營房外面,瞅著那不斷綻放的綠葉,似乎聽到了瓜秧的滋滋吸水聲。
到了秧苗爬蔓的時候,他用竹片搭了一道小籬笆墻。開花的季節(jié),沒有蝴蝶蜜蜂授粉,他就將兩朵小花的花心一一地對扣,不多日,一個個嫩綠的小葫蘆,頭頂著淡黃色的小花來到了這漫漫黃沙的世界。
瓜秧爬滿架的時候,大大小小十多個葫蘆讓邱師傅想到動畫片里的葫蘆娃,風一吹,這些葫蘆娃搖晃著胖嘟嘟的小圓臉,爭先恐后地和他打招呼,恍惚間,像是聽到小孫子那咯咯的笑聲……月在中天,邱師傅坐在籬笆墻前,凝望著、沉思著,不動聲色地抽著從大慶帶來的“羚羊”牌小黑桿雪茄煙。瓜兒長在秧上,秧兒爬在墻上,那瑩瑩的綠和瑩瑩的月光對接、融合起來,似有一種溫馨的柔情輕觸著他心底的深處,甜甜的,也有些悵然的酸意……
隊上那個愛彈吉他的小伙子也愛上了這片“綠洲”,經(jīng)常在它旁邊低聲地吟唱:“天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xiāng),當我離開它的時候,好像那哈密瓜斷了瓜秧……”這歌聲好像又勾起了邱師傅的什么心事,他又掏出了兜里的雪茄煙……
在 “輪一聯(lián)”即將投產(chǎn)的最后階段,油田領(lǐng)導(dǎo)在前線看了設(shè)計圖紙后,提出了在建筑風格上添點新意,讓這戈壁荒漠上的聯(lián)合站有些時代特色。大慶設(shè)計院加班加點地將原來的“火柴盒”式的門衛(wèi)房和大門改成了以“沙漠帆影”為主題的設(shè)計:門衛(wèi)與大門形成三面大小不同、高低錯落的“風帆”,寓意在戈壁荒漠的油海中揚帆起航。
當前線工地拿到這 “沙漠帆影”的圖紙時,施工的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門衛(wèi)雖然不影響輪一聯(lián)的投產(chǎn),但按大慶人的性情與習慣,投產(chǎn)時不能交個沒有大門的聯(lián)合站。在這能否如期 “揚起風帆”的緊要關(guān)頭,前線總指揮在排兵布陣時把邱師傅定到了這個棟號上。
“把房子的門窗安裝、墻體抹灰與主體砌筑同步進行”——豐富的經(jīng)驗和高超的技藝,讓邱師傅在這特殊的時刻提出了這特殊的施工方案。
關(guān)鍵時刻,老邱師傅抄起了多年沒摸的家什——只見瓦刀在他手中上下飛舞,紅磚和砂漿如同魔術(shù)師的道具一般在瓦刀下、灰板上快速變換,砌筑出的墻體悠丁不“悠”、走縫不“走”、灰漿飽滿,那活兒干得讓在場的人們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倔老頭竟身懷這般“武藝”,難怪平時對大伙兒干的活兒總是“吹毛求疵”、求全責備……一時間,被“時間緊、任務(wù)重”壓得有些情緒低落的土建隊士氣大振,施工進度超乎尋常地快了起來。休息的時候,邱師傅又從兜里掏出了“羚羊”牌小黑桿雪茄煙,深深地吸了起來,他那專注、滿足的神情,他那自信、凝望的雙眸,是對眼前工作的滿意、自豪,還是對以往歲月的回憶、眷戀?當年穿白大褂、帶白手套參加瓦工比賽的情形,早年大慶油田用紅磚砌筑儲油罐的現(xiàn)場,瓦工小隊部里那一面面的錦旗,勞模會上胸前那紅彤彤的大花,如煙往事隨著邱師傅吐出的煙霧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現(xiàn)、放大、飄飛,在無邊無際的塔里木大沙漠幻化為多彩的晚霞……大門砌好了,晚飯吃得很晚,但很豐富。好多人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的時候,邱師傅和那個彈吉它的小伙子又坐在了瑩瑩綠意的葫蘆墻前:“當我離開它的時候,好像那哈密瓜斷了瓜秧……”這個明年就退休的 “老石油”此時毫無休憩之意,明年,當他離開塔里木,離開石油的崗位,他的內(nèi)心世界,是否仍有大漠的葫蘆綠意瑩瑩?
輪一聯(lián)最后一個開工的房號按期完工了。邱師傅用他的忠誠、干練,在大漠深處為塔里木的第一座聯(lián)合站揚起了那承載著希望的風帆,也為自己的石油人生揚起了那滿懷著眷戀、象征著尊榮的風帆。
葫蘆掛滿了籬笆墻,漫漫戈壁,洇一片綠。藤繞蔓,蔓纏藤,葉子沙沙作響,葫蘆隨風搖動,如煙似水的綠意伸向遠方……
油田風光 版畫/王洪峰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