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文
相濡以沫,不如相思忘于江湖!
我永遠(yuǎn)記得這句話,也永遠(yuǎn)記得那個人。
今天,臘月初七,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金榜題名時對于我這樣的一個江湖兒女實在太過遙遠(yuǎn),洞房花燭夜離我就要近得多了。
但我忽然間就想起了這句話,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臘月初七,那個鮮紅的日子。
時光拉回到飄著雪的寒冬,葉家莊早早地布置好席位,正堂中央的紅色壽字也格外引人矚目,葉百川站在門前,儼然一副武林大豪的氣派,我在當(dāng)時不過是個蹣跚學(xué)步的小孩。
年齡雖小,江湖這個字眼卻早已深入骨髓,誰讓我是葉百川的兒子呢?
若放在當(dāng)今武林,葉百川這三個字亦是足以令人虎軀一震的,是以雖是數(shù)九隆冬時節(jié),各路豪杰還是頂著風(fēng)雪,趕赴葉家莊。
“葉大俠,令郎雖說只有三歲,神態(tài)舉止卻非同常人呀!”
“過獎過獎,犬子三歲生辰承蒙江湖豪杰對葉某的抬愛,今天誰也不準(zhǔn)走,不醉不歸!”
“對,不醉不歸!”
三歲的孩子記到老。
我始終記得,那個飄雪的下午,六大門派、四小幫會的頭目無一不在,他們好像根本就不是來參加壽辰,而是專程來醉生夢死的……
也是從那時起,三歲的我便看清了他們所有人的丑惡嘴臉,開始厭惡這種叫酒的東西。
酒酣胸膽尚開張,不知道有多少人的酒意尚未開張時,一把戟就橫著飛了進(jìn)來!
沒錯,誰都下意識地抹了抹眼睛,但誰都沒有看錯,飛進(jìn)來就是一把戟,一把七寸五分長的戟。
戟如月牙。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殘月?!辈恢醯?,我看到它時就像看到了十五時的月亮。
“相思戟,是……月……牙夫人!”人群里發(fā)出一聲驚呼,幾乎是連月牙夫人的影子都沒瞅見,所有人就消失了,一瞬間。
只剩下我,我爹,還有老王。
老王是我家最忠厚的管家。
“快帶著孩子走!”爹沖老王吼道。
來不及了,爹的怒吼還沒有結(jié)束呢,那把叫相思的戟就被一雙手給拔了回去。
十指嫩如青蔥。
“誰也別想走!”月牙夫人竟是這般美麗的女子,單是她進(jìn)門時環(huán)顧四周的眼神,便令我終生難忘!
“李月兒,我們早就不可能了,你不要再糾纏我了!”爹的語氣里竟有一絲顫抖。
“葉百川,你不該走的,現(xiàn)在跟我回去,還來得及?!崩钤聝旱恼Z氣出乎意料地平靜,我看見她的眸子里,似有一泓清水……
“你是邪,我是正,自古正邪不兩立,我的心早就死了!”爹這番話斬釘截鐵。
“你會后悔的!”月牙夫人看著我,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老王已經(jīng)倒地。
就在我身旁,血慢慢地從老王的嘴里流出……
相思戟上已現(xiàn)紅芒。
李月兒粉面微皺,神色里能看出她內(nèi)心的怨恨,更重要的是,她已掐住了我的脖子!
她用左手掐著我,右手拿著戟,相思戟!
“放了孩子,咱們上一代的恩怨,與他無關(guān)!”爹的話已近乎乞求。
“可以,一命換一命!”
“行,你先放了孩子?!?/p>
我被拋在一邊,李月兒回首抽戟,戟如月牙,但她再回首時,卻被眼前一幕給驚住了!
“百川,你!”她未料到,戟未出,人已至!
她一回首,就看見戟插在爹的胸前,血,像一朵朵經(jīng)霜的梅花,慢慢綻開……
窗外涼月滿天,我看了一眼,是殘月。
“我,你,你。”李月兒又是一回手,戟刃劃破長空,也劃破她的左手。
相思戟!血飛濺在我的臉上。
往事不堪回首,漸漸淡出了腦海,現(xiàn)在的我,是快刀門下的大弟子,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小師妹終于答應(yīng)跟我成親了,據(jù)說她修道多年的母親也會前來賀喜。
吉時已至,我胯下騎白馬,花轎就在我身后,到家了,我挽著小師妹的手走了進(jìn)去,正堂里掛著大紅喜字,喜字下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那是我母親?!毙熋玫吐暤馈?/p>
“新人向父母敬茶!”
“母親,喝茶?!?/p>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有些面熟,一時間往事飄入我的腦海。“沒理由的,天下還沒有這么巧的事吧?”我心里雖然這樣想,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她的手心。
我跪著,透過頭頂我能清楚地看見茶杯,以及端茶的手……
她的左手心,有一道一寸長的疤痕,除了相思戟,再沒有任何兵器能劃出那樣傷痕。
“李葉,李葉,你醒醒啊!”迷迷茫茫中,我聽見有人在喊李葉。
像是清醒著又像是糊涂,我可以感覺到小師妹和老人就在我身邊。
混亂中,我的手伸向衣袖,手指頓時冰涼,我知道,那是刀尖獨特的觸感。
窗外涼月滿天,我看了一眼,還是殘月。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