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立

淺析中國大寫意花鳥畫的民族性

湯立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應國外文化機構的邀請，經(jīng)文化部批準，兩次在日本舉辦個人畫展，還在英國、美國、波蘭做個人展覽，進行文化交流，而此時正是國內(nèi)“85美術思潮”的高峰期。

幾次的國外畫展和藝術交流，使我有機會參觀了眾多的博物館、藝術館，欣賞了西方從古典到現(xiàn)當代的各種藝術形式，也促進了我對東西方藝術的全方位的審視與思考。我在英國倫敦泰特美術館參觀印象派大師的精品原作、德國表現(xiàn)主義繪畫，在大英博物館看非洲原始木雕以及埃及石雕，還有亨利·摩爾的雕塑等，其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純粹的藝術格調(diào)，使我為之震動，震動之余還有了一份驚喜以及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這種驚喜和親切感不僅是因為印象派繪畫里面有對東方藝術的借鑒，如馬蒂斯、畢加索、梵高、米羅、克利等對線的運用，模仿日本浮世繪等（而日本浮世繪是學自中國），更是因為西方印象派繪畫、非洲木雕，竟然與中國的大寫意花鳥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如：創(chuàng)作時講究作者自身的激情表達，技法上是大刀闊斧的一氣呵成，造型上有離形不離神、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夸張，以及氣象上的沉著、大氣、深刻。在我看來，這三種藝術表現(xiàn)性的美學特征和質(zhì)樸的藝術品質(zhì)呈現(xiàn)出了世界上最具生命活力的藝術原生態(tài)，具有世界藝術發(fā)展的前瞻性（天人合一，本真自然）、科學性（以簡為尚）、經(jīng)典性（真、善、美的詩意升華）。當然，我們的大寫意花鳥畫在明代就有了，而西方印象派繪畫的出現(xiàn)晚了我們將近四百年。

中國大寫意花鳥畫藝術的發(fā)端，最早應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的河湟彩陶。河湟彩陶上的圖案以水紋、蛙、魚、鳥獸為主。那撲面而來的雄強、博大的精神氣息，那渾穆圓融、具有強大張力的器型，那簡潔、自由的圖形，以及圖案中呈現(xiàn)的浪漫與神秘，那土黃陶器上沉著厚重的墨黑與白色、以及爆發(fā)有力、控制得當?shù)闹袖h用筆，不就是中國大寫意藝術的根與魂嗎？河湟彩陶大美不言、大巧若拙、大樸不雕、大氣磅礴，這是中華民族最為原始的文化基因，它始終伴隨著中華文明的進程。

在我們中國畫的人物、山水、花鳥三科中，大寫意花鳥畫最具表現(xiàn)性、抒情性，以及筆墨表現(xiàn)的抽象性，這些特征為那些藝術天才的藝術創(chuàng)造提供了充分張揚個性的騰挪空間。因此，大寫意花鳥畫最有可能產(chǎn)生藝術大師，如徐渭、八大山人、吳昌碩、齊白石。

西方稱花鳥畫為靜物，西方靜物畫大多是人為安排的折枝插花、水果和動物標本等，而中國的花鳥畫則是在大自然中生長著的、活靈活現(xiàn)的、充滿了人的情感的花木、禽鳥、動物。畫面中蘊含著創(chuàng)作者的生命體溫，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充滿了物我兩忘的精神寄托與人文情懷，是生活中美的升華。因而，中國花鳥畫，特別是大寫意花鳥畫，寥寥數(shù)筆，極其簡括，神態(tài)宛然，動人心扉。

從藝術形式到精神內(nèi)涵，西方的靜物畫與中國的寫意花鳥畫是非常迥異的兩種境界。中國大寫意花鳥畫無疑是人類文明的一朵奇葩，是中華民族奉獻給世界的最珍貴的文化瑰寶。

近百年來，我們民族最大的問題是因為經(jīng)濟的落后而導致文化的自卑。其實，當我們走出國門，便會看到西方各大博物館、藝術館以及各國宮廷內(nèi)有太多太多的中國文化痕跡，如宋元明清的繪畫、陶瓷、書法、絲綢以及各種雕刻、壁畫等，都被他們視為至高無上、頂禮膜拜的珍寶。從16、17世紀開始，中國的古典哲學、元雜劇和明清小說傳入歐洲，給西方文明展現(xiàn)了一個嶄新的精神天地，伏爾泰、巴爾扎克、歌德、托爾斯泰等文化巨匠從中得到靈感和啟示。

齊白石 中國畫

不同的民族有各自不同的文化生成環(huán)境、不同的遺傳基因、不同的哲學理念和不同的審美標準，盲目向西方看齊和過度強調(diào)世界文化一體化只會失掉我們民族文化的根與魂。藝術的發(fā)展自然而然，刻意的求新求變行不通。藝術不能以新與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去論優(yōu)劣。

中國大寫意花鳥畫發(fā)端于明代，以近現(xiàn)代為高峰。寫實是寫意的基礎，寫意是寫實的升華，大寫意不是一般的升華，而是以簡為尚的詩意的、深刻的升華，動人心魄。大寫意之“大”，如孟子所說“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它往往能表現(xiàn)出人格的偉大，心靈的偉大，和集詩、書、畫于一體的博大精深；大寫意之“寫”區(qū)別于西方繪畫的“繪”與“畫”，它是基于書畫同源的筆墨精神，是以具有抽象性、音樂般節(jié)奏的書法藝術來寫形、寫境與抒情，是畫家情感的詩意呈現(xiàn)；大寫意之“意”是藝術作品的意境、意氣、意趣。

大寫意繪畫通書法、通唐詩宋詞、通戲曲、通老莊哲學、通周易，甚至于還通禪，我形容它是中國畫領域里的哥德巴赫猜想。以八大山人、齊白石為代表的大寫意花鳥畫，具有雄渾、高華的正大氣象，是中國藝術的最高峰，也是世界花鳥畫藝術的最高峰。

藝術的最高境界是哲學境界。這種哲學境界在我們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所體現(xiàn)的是人與自然相和諧的天人合一之道，是以人為本的悅人、悅己，是有格調(diào)、有情趣的養(yǎng)心、養(yǎng)身。這種境界非功利，而又獨立、自由，體現(xiàn)了對人生靈魂與生命的終極關懷。誠如孟子所言：“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边@種境界，極古而極新，既傳統(tǒng)、又現(xiàn)代，還超前。這種人類共同向往的崇高境界在我們中國大寫意花鳥畫，包括山水畫里面有著充分的呈現(xiàn)。

綜上所述，我以為，中國大寫意花鳥畫藝術是我們民族在世界上引以為傲的文化精髓，是中華文明的獨絕，是我們中華民族奉獻給全人類的最有價值的文化瑰寶。

湯立: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創(chuàng)作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吳江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