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江

粘匠總是很忙，因?yàn)槊畹臅r候，嘴不閑著，閑下來的時候，嘴還在忙。

死店要靠活人開。整個縣城，有好幾份類似的攤子，唯獨(dú)粘匠這邊一直生意興隆，有事的來，沒事的也往這邊湊，好像粘匠身上有什么魔力。

粘匠其貌不揚(yáng)，瘦瘦的，黑黑的，見有顧客來，手還沒動，嘴先忙上：“粘盆子粘碗粘大缸，粘了東鄉(xiāng)粘西鄉(xiāng)，找我保您不后悔，樣樣活計(jì)叮當(dāng)當(dāng)?！?/p>

粘好了，也不多要，就那么三元兩元的。有人故意開玩笑：“這么點(diǎn)東西就兩元多？”粘匠也不急：“兩元錢，不算錢，打不著油，買不了鹽，解決了您的大困難?！眮砣斯室獯蛉ぃ骸皟稍X也不少哇。”粘匠馬上接口：“兩元錢，毛毛雨，買不了土地買不了米。兩元錢，不算多，買不了房子買不了車，旅游也到不了莫斯科，更別說去新加坡?！眮砣舜笮Γ骸斑@兩元，花得值！”

一青年慕名來買 “萬能膠”，問能粘哪些東西，粘匠一邊遞膠一邊解釋：“萬能膠，膠萬能，想粘什么都能行。”青年故作不服：“這么神，吹破天吧？”粘匠迅速接口：“只要你能夠得著，那可是，下粘地，上粘天，中間還能粘識字班！”“識字班”是這一帶對未婚女青年的代稱，青年故意打趣：“別的不論，你就說怎么才能粘住識字班？”粘匠不緊不慢地唱道：“利利整整都粘好，識字班爭著把你找。”

縣委宣傳部王干事聽說，拿了錄音機(jī)專門過來，結(jié)果這位新聞界有名的筆桿子也望而興嘆，自嘆不如，因?yàn)檎辰尘拖褚蛔N(yùn)藏量巨大的寶礦，一時半會挖不完。

剛粉碎“四人幫”那會兒，粘匠上臺批判王洪文，村人拍疼了手掌：“玻璃窗子玻璃門，里邊住著王洪文，王洪文，搞浪費(fèi)，頓頓小酒天天醉，王洪文，不要臉，想當(dāng)委員沒人選?！碑?dāng)時黑屋土房的老百姓，想買酒還得憑票供應(yīng)，對有玻璃窗子的住房非常向往，這么好的條件還想奪權(quán)，真不要臉！剛包田到戶，粘匠馬上有了新詞：“晴天忙，陰天干，晚上挑燈搞夜戰(zhàn)，拉著牲畜領(lǐng)著狗，老婆孩子齊下手?！比伺鲁雒i怕壯，有人專門過來討教。無論說到什么，粘匠都有一套，比如家風(fēng)，他會說：“老貓屋上睡，一輩傳一輩。”說到父母要給孩子做榜樣，他會說：“什么娘，什么孩，什么襪子什么鞋?！闭f到精打細(xì)算，他會說“吃不窮，穿不窮，算計(jì)不到就受窮” 。有人講吃素人健康，他就現(xiàn)身說法：“吃魚美，吃肉香，不吃魚肉不健康。你看我，這么黑，這么瘦，就因?yàn)樾r候沒吃肉?！睂τ谝恍┨貏e摳門的主兒，粘匠就會說：“人摳門，心眼小，活到八十不見好，照著屁眼裁尿布，活到八輩也難富?！睂τ跓X裝酷的主兒，他又說：“吃洋煙，學(xué)洋習(xí)，別忘了那年吃樹皮?！弊焐夏坌睦锖?，他就說：“會說會啦，肚里長牙?！?/p>

粘匠還有一肚子不同于常人認(rèn)知的知識，比如都說蚊子是“七月十五鈍鈍嘴兒，八月十五伸伸腿兒”，意思是子農(nóng)歷七月蚊子就不太咬人，八月里就會死掉，不料氣候變暖等影響，到了七八月份，蚊子卻大肆其虐，粘匠這樣解釋：“七月半，八月半，蚊子嘴，金剛鉆?！?/p>

這幾天，粘匠的精神頭不大好，攤子上生意也有些冷清。原來，粘匠竟然要金盆洗手從此“封嘴”，任顧客怎么挑逗期待，粘匠總是啟而不發(fā)，表示悔不當(dāng)初，要改邪歸正。

這位顧客與粘匠年紀(jì)差不多，有點(diǎn)兒眼熟。做完活計(jì)，粘匠依舊收了兩元，來人故意說：“兩元錢可不算少?！闭辰硡s一改常態(tài)：“老價錢?！眮砣擞趾驼辰吵稏|道西，竟越說越投機(jī)，便試探著問起怎么不像原來那樣說道說道了，粘匠嘆了口氣，道出原委。原來，兒子到了說對象的年齡，雖然長得有模有樣，可女方一聽有這么個“蓮花落子嘴”的爹，就想打退堂鼓。粘匠老婆托了人說合，女方說除非粘匠改了這個習(xí)慣。粘匠嘆口氣：“也是沒辦法?！眮砣擞謫枺骸耙院缶蜏?zhǔn)備這么悶了頭做生意？”粘匠說：“咱是小人物，也不能放個屁再收回去，不然以后怎么見兒媳婦見親家？”

來人大笑：“親家，我這是試探你哪，人都說話多嘴亂，沒個主見，我怕你不是個牢靠人，不承想你還真是個人物?！?/p>

粘匠一愣：“哪來的親家？”

來人大笑：“別人給介紹的就是我家閨女！”

粘匠喜笑顏開：“這么說你同意了！好！好！只要小輩們好，我這輩子不說話都行！”

來人又是大笑：“親家，你錯了，我答應(yīng)這門親事，就是看中了你這個樂天派不知道愁的脾性，人都說，笑一笑，十年少，很多人舍近求遠(yuǎn)來，也是圖個樂呵，我可不敢得罪大家不讓你當(dāng)這個開心果！”

“咳！我還學(xué)什么新媳婦放屁，扭扭捏捏不敢出聲。走，親家，我這就收拾攤子去喝幾盅！”粘匠心花怒放。

“憋了這好幾天，先放開說道說道吧，再說，我也想聽聽！” 沒想到親家公也是“粉絲”。

“好！”粘匠陡然來了精神，“天上掉下個親家公，粘匠心里暖烘烘，平地一聲喜炮響，咱當(dāng)粘匠也有人想，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那狀元郎，讓我說，我就說，說說笑笑生意火，讓我唱，我就唱，說說唱唱心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