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

冷風過境，翌日，天朗氣清，桂花落了一地，穆青罩了一件長衫出門。穿過兩個庭院，又拐了三道彎，君生已經(jīng)等在那里。十八歲的少年郎籠罩在早晨的光暈里，美好得似一幅畫?？匆娔虑?，他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只是心頭的不悅到底難以抹去。

和父親幾番掙扎之后，君生終究敗下陣來。再過一月，便是他的大婚之期，而新娘是蘇府的小姐，不是穆青。

芍園里牡丹開得正盛，一朵一朵盛滿了輕柔的粉，穆青的臉頰上映出好看的花色。君生凝望著她的側臉，心漸漸平靜。

二人初識便是在這芍園，君家公子于園中小憩，不料被一誤闖入園的丫頭擾了清夢，決定戲弄她一番。

藏身于簾帳中的君生幾次三番以笛聲吸引其靠近，卻在她掀開簾帳之時，縱身一躍，落在房頂。

最后一次，君生正在房頂上偷笑，不料被人拍了拍肩。

那是一張稚嫩的臉龐，靈氣逼人：“和我玩惡作劇，你輸定了。”

再見面，是她女扮男裝與一彪形大漢于擂臺之上比武招親。身手矯捷，下手決絕，卻在即將獲勝之時故意失手輸了比賽。

輕挑眉眼，邪媚縱生，這一笑深深地烙在了君生眼底。君生想，這世界，在她眼里大抵如同一場游戲。

“姑娘，你的玉佩?！本鷶r下剛跳下擂臺的穆青。

那天落下房頂之時，君生慌亂中隨手抓住了什么。原本想追上前還給她，又覺得心有不甘，干脆收入囊中。

穆青伸手去接，君生趁機提議她請他吃三五個小菜。

天香閣，陳年花雕酒，鮑參翅肚，穆青點齊了店內最貴的佳肴。

臨窗而坐，窗外車水馬龍，穆青邀君生一同猜測集市上忙于詢價的三姑六婆是否真的會買下些什么。

君生猜錯了一次又一次，一杯杯花雕酒接連下肚，早已微醺。

樓下有小二吆喝著“客官里邊請”，集市上糕點正熱氣騰騰地散發(fā)著香氣，對坐佳人眼里泛著光醉心于佳肴，君生頭一次覺得生活這般有趣。

“那邊有胭脂，我去買一盒，你等我回來?！?/p>

穆青離開之后，君生又喝了很多，完全醉倒于桌前。最后，是穆青一步一搖地扛著他回了家。

君生回憶起這些陳年往事忍不住笑出了聲。如今，他唯一慶幸的是他還未曾向穆青表露心跡。這樣，成婚之后，至少他還能以朋友的身份與她相見。

一月后，君生大婚，他的目光遍尋于宴席，沒找到穆青，心頭松了口氣。如果她在，只怕他的心會更痛。

洞房花燭夜，君生無心掀開新娘的蓋頭，卻突然聽見了即使到了下一世還會記得的聲音：“和我玩惡作劇，你輸定了?！?/p>

蓋頭拉下，穆青的臉龐笑靨如花。

原來，那日天香閣一聚，穆青借買胭脂之名先離開了天香閣，偷藏于拐角，惡作劇似的想看看君生發(fā)現(xiàn)被騙后，付完賬生氣離開的身影，卻一直不見他出來?；氐降陜纫豢?，他早已醉倒，任小二怎么推搡都不肯離開，嘴里喃喃著：“我不走，她說讓我在這里等她，我就在這里等她，我哪兒也不去……”燭火被風吹得搖曳，穆青的心突然狂跳不止。那一天，她決定接受父親與君府結親的安排。

穆青原以為君生會責備她，不承想他只是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畔細語：“是我輸了，我愿輸你我這一生?！?/p>

終究，他愛她，愿陪她戲玩這好夢人生一場。

選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