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瀲瀚
論權利語境下的偵查程序簡化
張瀲瀚
我國刑事訴訟程序的簡化長期以來遵循單一的權力語境,以案件繁簡分流、優(yōu)化配置司法資源為主要歸旨,將被告人對訴訟快速的期待置于次要地位,因而只停留在審判程序簡化的階段。而在尊重被告人對速審要求的權利語境下,偵查程序簡化的必要性和簡化的空間得到重現(xiàn)。通過對既往涉及偵查程序簡化的試點實踐進行詳細考察發(fā)現(xiàn),過去失敗的原因主要在于實驗設計不符合偵查機關的部門理性。在摸清偵查機關行動理性的內在邏輯基礎上進行制度設計:通過立法細化,針對類型化案件進行冗余程序減除;建立羈押下的全程速審程序,并理順相應機制,完善配套制度。由此,偵查階段部分案件的期限壓縮、程序簡化就可能創(chuàng)造出被告人和偵查機關雙贏的局面。
偵查程序;簡化;權利;全程速審
在我國,刑事訴訟程序的簡化問題,一直受到理論界和實務界的高度關注。自1996年刑事訴訟法確立簡易程序以來,實踐中就不斷出現(xiàn)進一步深化和完善刑事訴訟簡易程序的各類嘗試,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2003年由《關于適用普通程序審理“被告人認罪案件”的若干意見(試行)》開啟的“普通程序簡化審理”實踐,以及2006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后進行的試點實驗。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顯然吸收了這些嘗試,大大擴展了簡易程序的適用范圍。然而,新法對簡易程序的完善并非終點。根據(jù)樊崇義教授及相關學者的實證調研,刑事簡易程序在新法實施后并未有效實現(xiàn)立法目的,使用率不理想。東北三省多數(shù)地區(qū)在10%~45%的低比率區(qū)間運行,對于可能判處有期徒刑超過三年的案件更是很少適用簡易程序?!?〕樊崇義、劉文化:《我國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運作》,載《人民司法》,2015年第11期。2013年全國簡易程序適用率為51.4%?!?〕根據(jù)《2014年度中國法律年鑒》統(tǒng)計資料,按照:“簡易程序的適用率=簡易程序案件總數(shù)/刑事一審結案總數(shù)”得出。這與刑事簡易程序的理想運行狀態(tài)——重要少數(shù)與瑣碎多數(shù)原則,即“二八定理”〔3〕李本森: 《法律中的二八定理———基于被告人認罪案件審理的定量分析》,載《中國社會科學》2013 年第 3 期。還存在很大差距。與此同時,行政、司法機關“案多人少”的矛盾日趨激烈,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改革也對案件繁簡分流、司法資源優(yōu)化配置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2014年部分地區(qū)開始進行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也在積極醞釀之中*商西、程姝雯:《今年司法改革七大看點孟建柱稱將試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載《南方都市報》,2016年01月23日。。由于簡易程序并不能夠達到省略庭審程序的程度,甚至有些研究提出可以借鑒德國處罰令等制度,在更加簡化的層次上快速處理某些輕微案件。*參見劉哲:《刑事處罰令程序的比較與借鑒》,載《人民司法》,2012年第11期;霍建平:《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比較研究》,載《人民論壇》2015年第2期;甄貞、孫瑜:《論我國刑事訴訟處罰令程序之構建》,載《法學雜志》2007年第3期;葉肖華:《處罰令程序的比較與借鑒》,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3月。
我國刑事訴訟程序簡化一直遵循著審判階段簡化這一單一路徑,程序簡化集中在審判階段成為思維定勢,極少涉及偵查程序和審查起訴程序。刑事訴訟程序耗時大部分還是集中在審前程序,“光靠審理環(huán)節(jié)快,是快不起來的!”*黃慶暢:《輕刑快審,讓效率與公正兼得》,載《人民日報》2014年11月12日,http://news.ifeng.com/a/20141112/42447195_0.shtml?!皟H僅將簡易程序限定在庭審過程中,會導致簡易程序改革的路越走越窄?!?楊宇冠、劉曉彤:《刑事訴訟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載《比較法研究》2011年第6 期。即便如諸多報道所稱,刑事速裁程序下集約化法庭審理能夠達到僅用時5分鐘這樣令人咋舌的速度,*竇玉梅:《刑事速裁:“簡”程序不“減”權利》,載《人民法院報》,2015年3月15日。但鮮有報道揭示,這些被告人在出庭時已經(jīng)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流轉了多長時間。在一些地區(qū),即使是輕微刑事案件,其審前程序的平均時間耗費也占到整個完整訴訟程序總耗時的90%。*張一天:《輕微刑事案件審前程序運行狀況實證研究》,西南政法大學2015年碩士論文。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關多久判多久”這種刑期倒掛的怪現(xiàn)象也屢見不鮮。目前,相關研究表明刑事速裁程序審前程序依舊繁瑣,*廖大剛、白云飛:《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運行現(xiàn)狀實證分析——以T市八家試點法院為研究樣本》,載《法律適用》2015年12期。而尚在孕育中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至多能將程序簡化向前推進到審查起訴階段,偵查階段的程序簡化問題被主動或被動地忽略了。而偵查階段恰恰是整個刑事訴訟程序的用時大戶。刑拘時間加上逮捕后一般性羈押兩個月內的規(guī)定,使得偵查階段耗時兩三個月左右完全合法。若是嫌疑人未被羈押而采取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措施,那么合法的偵查時間可分別長達十二個月和六個月。
刑事訴訟程序簡化的積極性在審前(尤其是偵查)階段與審判階段呈現(xiàn)出冰火兩重天的狀態(tài),其成因是多方面的:一是由各階段自身特點所決定。審判階段處于刑事訴訟流程的下游,該階段的活動是建立在案卷基礎上的司法裁判,具有相對固定的程序,甚至在特定情況下還可以將程序推倒重來,對其進行簡化則更加簡單、具有可操作性。而偵查階段處于整個刑事訴訟流程的上游,在該階段一切尚處在變動不羈的調查中,程序相對更加復雜、靈活不固定,偵查活動如證據(jù)收集等還具有很強的不可逆性,因而很難像審判程序一樣建立明確的簡化規(guī)則。
二是,我國的刑事程序簡化的動因一直都處于權力語境之下,重點強調國家權力行使的經(jīng)濟性,這種動因對于偵查程序簡化促進作用不大。左衛(wèi)民教授對我國簡易刑事程序出臺的現(xiàn)實依據(jù)和發(fā)生邏輯進行文獻考察后指出,論者在論證簡易程序實施的必要性時,普遍都是站在國家的角度,從追求國家司法權行使的需要、效率、便捷的角度立論。而當事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的需求及被告人權利保障并不是立法預設的首要目標,而簡易程序有助于減輕當事人訟累不過是一個“意外的收獲”。*左衛(wèi)民:《簡易刑事程序研究》,法律出版社2005年6月,第256頁。這種邏輯一以貫之地體現(xiàn)在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中,簡易程序法條只涉及時限縮短、程序簡化,并未明確規(guī)定被告人因程序簡化所能獲得的利益。全國人大常委會在《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中闡述,試點目的是“為進一步完善刑事訴訟程序,合理配置司法資源,提高審理刑事案件的質量與效率,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在兩高聯(lián)合公安部、司法部發(fā)布的試點工作辦法中,對被告人從寬處罰的根據(jù)也僅局限于現(xiàn)有法律框架,選擇速裁程序并沒有成為被告人被從寬處罰的法定理由。*根據(jù)《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第13條的規(guī)定,“對被告人自愿認罪,退繳贓款贓物、積極賠償損失、賠禮道歉,取得被害人或者近親屬諒解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罰”。因此,從純粹的權力運行便利性出發(fā),程序簡化有助于解決法院 “案多人少”下的積案,并能夠有效緩解庭審實質化所帶來的司法資源分配緊張。但在此邏輯下,偵查階段程序簡化的緊迫性不強。相反,偵查機關的理性考量仍停留在爭取更長辦案時間上,并不具有自行簡化程序、縮短辦案期限的內在動力。
三是,將公正與效率簡單對立起來,阻絕了偵查程序簡化的合理性構建。一般認為程序公正與訴訟經(jīng)濟是一組對立的訴訟利益,此消彼長?!俺绦蛟酵陚?,則越能體現(xiàn)程序公正價值;程序越簡單,則越能體現(xiàn)訴訟效益價值?!?王國樞、項振華:中外刑事訴訟簡易程序及比較,載《中國法學》,1999年第3期。公正主要體現(xiàn)被告人權利保護的面向,而效率則主要體現(xiàn)權力實施的面向。我國長期處于偵查中心主義的大背景下,出于對偵查權力運用的普遍警惕,對刑事訴訟法中預設的能夠對偵查活動進行規(guī)制的程序自然不敢隨意進行精簡,否則可能被視為偵查權的擴張,對被告人程序權利造成侵害。偵查的封閉性以及偵查程序的復雜性更加劇了這種擔憂。諸如偵查強制措施審批之類的必須審慎對待的硬核程序與各種錯綜復雜的偵查內部程序交纏在一起,也讓人投鼠忌器。
筆者認為,要想打破偵查程序簡化的困境,就必須拋棄單一權力語境下進行的刑事訴訟簡化論證,將其同時納入被告人利益保障的權利語境中。在權力語境下,公正與效率簡單的二元對立模式不能體現(xiàn)被告人對訴訟經(jīng)濟的追求。而在權利語境下,從被告人利益的角度出發(fā),程序公正中本來就已經(jīng)包含著訴訟效率,追求效率并不必然影響司法公正目標的實現(xiàn)。“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是程序公正的重要內容?!?霍建平:刑事被告人迅速審判權比較研究,載《人民論壇》2015年第2期。“按照正當程序本源意義上的理解,程序公正的最低限度標準至少應該包括程序的訴訟性、程序的及時性和程序的參與性?!?樊崇義、劉文化:我國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運作,載《人民司法》,2015年第11期。而如果將程序簡化的動因從國家權力運行便利性的立場轉向被告人利益保障的立場,當被告人對指控沒有異議,不存在激烈對抗,控辯雙方對案件處理結果達成合意,那么刑事程序中種種對異議表達機制的保障措施實際上就失去了意義,從而轉化為額外的負擔。*左衛(wèi)民:《簡易刑事程序研究》,法律出版社2005年6月,第12頁。故應盡可能簡化訴訟各環(huán)節(jié),以期盡快終結案件,減輕被告人的訟累。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現(xiàn)有偵查程序也有了一定的簡化必要和簡化空間。另外,理論界也必須轉變一直以來的籠統(tǒng)觀念,即因為偵查活動侵犯性強、程序復雜而認為偵查程序不能簡化。對實踐進行細化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偵查程序并非鐵板一塊,除了調查、收集證據(jù),強制措施的審批和使用,還有許多內部流轉中的工作程序。對其進行簡化時如果搞“一刀切”,當然不會收到好的效果。真正進行簡化的路徑必須是建立在發(fā)現(xiàn)問題癥結基礎上的個別化、類型化簡化,相當于一場精細的外科手術。
目前,我國《刑事訴訟法》、《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中均無明確的針對偵查程序的簡化規(guī)定,但在司法實踐中一直都存在對簡化偵查程序的探索。一些刑事速裁程序的非試點單位也紛紛出臺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實施辦法。*例如四川省《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實施辦法(試行)》第十二條:輕微刑事案件立案后,偵查機關應當迅速開展偵查、收集、固定犯罪嫌疑人有罪、無罪或者影響量刑情節(jié)的證據(jù)。適用快速辦理機制的,偵查機關一般應當在犯罪嫌疑人到案后15日內辦結并移送審查起訴。成都市“輕刑快辦”就包括了快偵、快捕、快訴、快審四個層次,“辦案時間由當前的80天左右縮短至35天以內”。見曾昌文:輕刑快辦推進司法改革的成都實踐,載《四川法制報》2014年8月21日。其中,涉及到偵查程序簡化最為系統(tǒng)的嘗試當屬最高檢推行過的“輕刑快辦”機制。2006年12月最高檢頒布《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現(xiàn)已失效。(以下簡稱《意見》),隨后最高檢理論研究所在全國選定了八個試點檢察院開展認罪輕案辦理程序實驗,制定了《認罪輕案辦理程序實驗方案》(以下簡稱《方案》)和《認罪輕案辦理程序實施細則》(以下簡稱《細則》)。盡管這一機制最終因為多種原因不了了之,但其中蘊含著的“建立適用與偵查、起訴和審判三個階段的完整的簡易程序”*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版,第1頁。重要思想對后續(xù)實踐不乏指導意義。偵查階段的制約成為試點報告中普遍反映的突出問題,也是導致整個認罪輕案辦理程序實驗效果不佳的重要因素。試點可以反映實驗輸入的新條件對偵查工作慣性的沖擊程度,偵查機關在面臨期限壓力時的反應和從中暴露的問題。在當前偵查簡化實踐匱乏的大背景下,這是進行相關研究的珍貴資料。根據(jù)試點單位研究報告,筆者歸納出偵查階段實施認罪輕案辦理程序的主要實踐表現(xiàn)。
第一,偵查機關難以在規(guī)定期限內偵查終結。在《方案》中,偵查階段的辦案期限被設定為15日。但八個試點檢察院的研究報告表明,這一要求基本被棄置。
八個試點單位有一半未將偵查階段平均用時控制在實驗方案要求的15日內。甚至北京石景山區(qū)檢察院還明確表示沒有采用方案規(guī)定的15日期限。大部分未達標的試點單位都提出設置的偵查期限時間太緊。而在偵查用時達標的重慶合川區(qū)及河北承德縣,真正從偵查階段開始進行認罪輕案辦理程序的案件數(shù)量只有區(qū)區(qū)5件和15件。這個數(shù)量上的偵查階段用時統(tǒng)計,其意義已相當有限。在這兩個地區(qū),這么少的案件,就算按照特事特辦,完成政治任務的方式來進行,也能夠將時間控制在要求線以內。而真正意義上完成了偵查階段平均用時15日要求的試點單位僅有江蘇蘇州吳中區(qū)和浙江紹興上虞市。但是,這兩地進入認罪輕案辦理程序的案件數(shù)量也僅占同期案件總數(shù)的極小比例——不到10%。
第二,偵查機關主動適用程序少。偵查機關較少主動適用認罪輕案程序,檢察機關一家進行的實驗演變?yōu)椤蔼毥菓颉?。重慶合川區(qū)檢察院發(fā)現(xiàn)有相當一部分符合實驗條件本應15天內移訴的案件,偵查機關在20-30天才移送。*參見《重慶市合川區(qū)人民檢察院試點情況研究報告》,載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第29頁。有意思的是,在《方案》中,認罪輕案的啟動者按照規(guī)定僅為偵查機關,由其制作《適用認罪輕案辦理程序建議書》移送審查起訴。但許多試點單位都將這個單一的程序啟動機制改為雙重甚至多重啟動機制,以此規(guī)避偵查機關不主動適用程序的窘境。例如蘇州吳中區(qū)檢察院規(guī)定不僅偵查階段可以啟動,批捕時偵監(jiān)部門也可以建議偵查機關采用認罪輕案程序,審查起訴階段也能啟動。*參見《蘇州市吳中區(qū)人民檢察院試點情況研究報告》,載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第72頁。浙江紹興市下轄三地——上虞、紹興、嵊州,作為試點單位的上虞市全程總共啟動案件55件,其中偵查環(huán)節(jié)啟動51件。而與之毗鄰但不是試點單位的紹興,233件總啟動案件數(shù)中偵查環(huán)節(jié)啟動數(shù)為0。嵊州64件中偵查環(huán)節(jié)啟動2件。*參見《浙江紹興市人民檢察院試點情況研究報告》,載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第111頁。
表1 認罪輕案辦理程序實驗八個試點單位的情況統(tǒng)計*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源,八個試點單位研究報告。參見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
〔21〕按照高檢規(guī)定,只有從偵查階段開始完成整個訴訟程序的認罪輕案才算1件案件。在各階段單獨適用過認罪輕案辦理程序的不算,但因為各試點單位的理解差異,可能存在個別統(tǒng)計口徑不一。
注:-- 表示沒有相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第三,強制措施的使用具有爭議。《方案》規(guī)定強制措施一般不宜采用拘留或者逮捕的強制措施。對確實需要提請批捕的,人民檢察院應在3日內作出決定。首先,從試點情況來看,大部分地區(qū)的試點案件都有不同比例的案件被告人被采取了羈押性強制措施,總體來看逮捕率依然過高。*例如,江蘇省全省認罪輕案試點中,拘留率、逮捕率分別為38.8%和50.4%。參見《江蘇省八個基層檢察機關試點情況綜合研究報告》,載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第135頁。其次,這一規(guī)定加劇了偵查機關避免主動適用認罪輕案程序的趨勢。因為有一部分案件盡管案件輕微、嫌疑人認罪,但是嫌疑人屬于外來人員,無法提供保證金、保證人,從偵查機關的部門理性角度出發(fā),這種情況下羈押性強制措施通常是更優(yōu)選擇,這樣既沒有嫌疑人脫管風險又方便工作操作。既然掌握著程序啟動權,偵查機關自然更傾向于從減輕辦案壓力、減小辦案風險的角度出發(fā),采用普通程序以撇開認罪輕案辦理程序。
以上情況的出現(xiàn),固然能夠從側面反映我國既有的偵查程序設計在面對根據(jù)“二八定理”需要快速處理的瑣碎案件時,原則性有余、靈活性不足,但更為重要的是,它揭示了在實驗輸入新條件后,一項制度改革的設計和運行是否符合部門或個人的理性決策,才是決定一項改革成敗的關鍵。
首先,偵查人員排斥適用認罪輕案程序,是因為該程序除設定一個相當短的偵查辦案期限以外,相應的配套辦案機制簡化并不到位。《意見》第二條明確規(guī)定“可以簡化內部工作流程,縮短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辦案期限,不能省略法定的辦案程序”。而《細則》第七條對偵查程序簡化給出的對策僅僅是,應當盡量減少訊問次數(shù),從第二次訊問起,筆錄不再記錄重復內容。其他證據(jù)的收集也應盡量簡化??梢哉f,這樣的規(guī)定一定程度上指出了簡化方向,但對實踐沒有多大指導意義。根據(jù)筆者在某區(qū)公安局進行的實證調研,符合啟動認罪輕案程序的案件,至少有6份訊問筆錄。到案后第一次訊問筆錄、宣布拘留筆錄、拘留后24小時內訊問筆錄、宣布逮捕筆錄、逮捕后24小時內訊問筆錄,以及移送審查起訴前的預審訊問筆錄。*數(shù)據(jù)來自于筆者于2016年1月至2016年3月間在D市N區(qū)公安局法制科進行的調研,隨機抽取了2015年度50起案件的電子卷宗進行統(tǒng)計。這一數(shù)量與普通甚至復雜案件并沒有多大區(qū)別。按照這個流程,一個事實清楚、主要證據(jù)確實充分,被告人自愿認罪,且3年以下的案件,偵查人員在辦理時,至少需要在派出所(集中辦案區(qū))訊問一次被告人,然后前往兩次看守所,最后換由預審人員再前往看守所一次。并且在很多案件中,鑒定意見的宣布也可能需要另行前往看守所一次。接受訪談的偵查人員表示,前往看守所將被告人提到訊問室一般都需要等待較長時間,加上來回路途,訊問一次至少要耗費兩名偵查人員大半天時間。實際上,這6份訊問筆錄看上去已經(jīng)完全符合《細則》,盡量減少了訊問次數(shù)——每一次訊問都是刑事訴訟法明文規(guī)定的要求;不記錄重復內容——即使有重復內容,可以很容易看出屬于復制粘貼。但就是這樣,僅僅是收集被告人的訊問筆錄證據(jù),也需要至少4天時間。訊問作為典型例子,充分反映了既想縮短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辦案期限,又不能省略法定辦案程序之間存在的必然矛盾。如果一個符合認罪輕案程序的案件,被告人被第一次訊問時對犯罪情況供認不諱,那么就很難說之后偵查人員多次往返看守所,僅僅為了完成文書手續(xù)“走一個過場”,不是一種司法資源的浪費。當然這種困境有可能只出現(xiàn)在試點中,因為要想工作出彩,又無法突破法律框架,則只有工作增量,而無程序減量,執(zhí)行層面也多是以臨時性的機構來完成任務,與實際的工作生態(tài)比較脫節(jié)。由此導致的必然是冗余程序充塞,改革成為運動式的活動,無法撼動長久以來形成的工作慣性。
其次,實驗方案提出避免采用羈押性強制措施是最大的敗筆,這將偵查人員推往了離主動適用認罪輕案程序更遠的方向。這項規(guī)定與刑訴法關于逮捕的條件無法銜接。一個三年以下判刑、案情簡單清楚的案件中,嫌疑人自愿認罪,并不意味著嫌疑人因此就當然不具有社會危險性。嫌疑人可能實施新犯罪,也完全可能逃跑、串供、毀滅證據(jù)。當然,合理揣測方案的意圖,除了受到輕罪不捕原則的影響,以及認為在統(tǒng)計學意義上認罪輕案嫌疑人逮捕必要性更小以外,不采取羈押性強制措施也可以避免許多法定程序,相當于從實質上簡化了程序。例如,前文所述的宣布刑事拘留、刑拘后24小時訊問、宣布逮捕以及逮捕后24小時訊問的程序就都可以跳過。但是,如果不能刑拘嫌疑人,這意味著偵查人員要在短短24小時內作出對嫌疑人采取取保候審或是監(jiān)視居住等強制措施的決定,而這些決定與將嫌疑人“一關了之”相比,不僅更加耗時,手續(xù)更加麻煩,更重要的是存在相當大的監(jiān)管風險。因此,任何理性的偵查人員都不想給自己埋下隱患。
再次,從檢察角度出發(fā)的實驗沒有充分意識到偵查法定期限的“頂格”適用,是偵查資源不足的系統(tǒng)化反映,僅進行縮短期限的結果要求,而不理順偵查資源配置中的問題,自然無法真正對癥下藥,無法實現(xiàn)工作的可持續(xù)開展。多數(shù)情況下,偵查辦案期限規(guī)定的時間,對于偵查人員來說必定不是個案真正需要的時間。因為偵查人員在單位時間內不可能只做一項工作。尤其在偵、審一體化的機制下,許多屬于認罪輕案程序范圍的案件都是由派出所辦理,而一個派出所從事刑偵工作的人數(shù)有限*在經(jīng)濟較為發(fā)達的江蘇省,每個派出所從事刑偵工作的民警也僅有2-5人,其他欠發(fā)達地區(qū)更可想而知。參見《江蘇省八個基層檢察機關試點情況綜合研究報告》,載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第138頁。,還可能要負擔其他工作,“眉毛胡子一把抓”,自然會將手中的所有事情按照輕重緩急進行排期,而輕重緩急的時間依據(jù)就是合法的辦案期限。在這種邏輯下,法律規(guī)定有多長的辦案期限,就一定會被用盡用足。無論是試點地區(qū)的公安機關,還是筆者進行調研的公安機關,存在一個相似的工作細節(jié):凡是有兩人共同作案的,無論案情是否簡單,偵查人員都會將案件按照刑訴法關于“結伙作案”的規(guī)定,申請延長拘留至30日。這一期限不是按照該個案需要,而是按照辦理該個案的偵查人員需要延長的。一旦延期,這個案件就可以為其他待辦事項爭取出一點時間。而嫌疑人采取了非羈押措施的案件,會獲得更長的辦案期限,辦案人員往往就將案件處理放置在嫌疑人被羈押案件之后,優(yōu)先處理被羈押的案件,甚至對采取了非羈押措施的案件完全置之不理,直到期限屆滿時才開始著手處理。
最后,部門內部考核的影響。在試點報告中,一些地區(qū)提到當?shù)毓矙C關的考核機制是每季度對辦案“人頭”進行考核,為了保證每次考核都能完成指標,“幾乎所有的辦案單位都存在儲存案件的現(xiàn)象,這大大影響了認罪輕案的正常啟動和這項改革的功效?!?李義魯、范小華:《重慶市合川區(qū)人民檢察院試點情況研究報告》,載張智輝主編:《簡易程序改革研究——辯訴交易制度研究結題報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0年6月版,第29頁。這種現(xiàn)象不是個別的,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只要現(xiàn)有的指標數(shù)量化和定量化的績效考核體系存在,就會出現(xiàn)辦案單位和個人出于部門利益或是個人利益去“扭曲”工作以迎合考核。不合理的考核指標帶來的負面影響隨著近年來中央政法委對考核指標進行的不斷調整而逐漸緩解,但是無法否認,這種影響還將存在很長一段時間。
可以說,最高檢認罪輕案快速辦理機制實驗在偵查階段取得的效果極其有限。這種失敗與其說是因為檢察機關缺乏對偵查機關的有效動員,不如說是根植于制度設置與偵查機關行動理性的脫節(jié)。偵查機關在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以及內部管理考核的管控下已經(jīng)探清了其中合法的騰挪運作空間,形成了一套現(xiàn)行條件下符合當前利益最大化的工作習慣和“實踐智慧”。若是以實驗的失敗簡單地反對偵查程序簡化,是基于似是而非的籠統(tǒng)認識,沒有深入實踐中制度運行的肌理來看問題。要想在被告人權利保障的語境下壓縮偵查階段期限,簡化偵查程序,就必須摸清偵查機關行動理性的內在邏輯,在此基礎上進行制度設計。一旦理順機制,重新輸入優(yōu)化后的制度運行條件,偵查階段部分案件的期限壓縮、程序簡化可能創(chuàng)造出既符合被告人利益又符合偵查機關利益的雙贏局面。
(一)提升位階:根據(jù)案件類型細化標準,依靠立法減除冗余程序
這次實驗采用的試點改革方法具有相當程度的先進性,從小規(guī)模試點出發(fā)以邁向制度改革,屬于試錯的演進理性,可以避免基于建構理性的變法邏輯而導致新設定程序條款處于“制度空轉”和“功能虛置”的尷尬境地。*林喜芬:《刑事司法改革:從變法邏輯到試點改革》,載《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8年第4期。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最高檢的試點實驗具有重要的試錯價值,可以為全局的制度改革提供經(jīng)驗素材,在此基礎上進行的優(yōu)化方案設計才具有堅實的實踐基礎。但是必須認識到,試點改革對立法充滿依賴,要將試點改革的經(jīng)驗轉化成正式法律,就必須通過立法管道。*郭松:《刑事訴訟制度的地方性試點改革》,載《法學研究》2014年第2期。而且,試點改革的局限性在于對法律框架的突破始終有個限度,無法打破前文所述試點中的程序增量困境,而必須采用立法手段予以制度調整。
因此,從偵查程序簡化的角度出發(fā),下一步制度調整的著力點應該是從立法層面明確在特定案件中可以減除針對該類型案件來說屬于冗余的偵查程序。例如刑事訴訟法第八十四條關于拘留后二十四小時內進行訊問和第九十二條必須在逮捕后二十四小時內進行訊問的規(guī)定,不必適用于辦理當場拘留或扭送的現(xiàn)行犯,且到案后第一次訊問認罪;或者雖非現(xiàn)行犯,但是主動投案自首認罪的輕微案件*輕微案件的標準借鑒最高檢《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中的規(guī)定:“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單處罰金?!薄6乾F(xiàn)行犯,只要符合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的案件范圍,即“危險駕駛、交通肇事、盜竊、詐騙、搶奪、傷害、尋釁滋事等情節(jié)較輕,依法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案件,或者依法單處罰金的案件”*見《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且嫌疑人第一次訊問時認罪,也可以不再適用拘留后和逮捕后二十四小時內強制訊問的規(guī)定。因為刑事訴訟法對于拘留后、逮捕后強制訊問的規(guī)定是為了及時發(fā)現(xiàn)不當拘留、逮捕,保護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但是這一法益保護手段對于現(xiàn)行犯這類明顯具備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的條件的案件,以及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的案件,屬于冗余和形式化的程序,不具備實質意義。出于改革之初的謹慎,將案件限定于輕微案件,也符比例原則。根據(jù)二八原理,如果能夠實現(xiàn)輕微案件冗余程序的有效精簡,對于整個偵查階段的辦案資源分配就會產(chǎn)生巨大的優(yōu)化作用,并將有利于滿足很大一部分犯罪嫌疑人對于迅速審判的期望。
(二)轉變理念:針對偵查人員痛點對癥狀下藥,尋求改革的認同而非抵制
制度設計的方向應是使偵查人員放下包袱,轉變思想,認識到案件快速處理并非壞事,積極推動程序簡化進程。其實,偵查人員的利益并非是與偵查程序簡化、偵查期限壓縮完全對立的。在某些類型的案件中,偵查人員具有很強的動力將案件迅速移交到審判階段?!拜p罪不捕原則”并不完全符合訴訟實踐的需要,最高檢的試點實驗也從反面印證了這點。其盡量不采取羈押強制措施的規(guī)定爭議巨大且收效寥寥。有研究表明,“對于外地人犯罪、流竄犯罪、以犯罪所得為生活來源、經(jīng)濟貧困、無穩(wěn)定家庭關系且居無定所的犯罪嫌疑人,無論其罪行輕重,再犯、脫管、逃避訴訟的風險均很大,逮捕必要性始終存在。”*馬靜華:《逮捕率變化的影響因素研究》,載左衛(wèi)民、馬靜華等著:《中國刑事訴訟運行機制實證研究六》,法律出版社2015年10月版,第51頁。在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收緊逮捕條件的大背景下,很多類似案件的嫌疑人溢出逮捕圈。與此同時,監(jiān)視居住措施也無法對此進行有效應對,在某些地方監(jiān)視居住下嫌疑人脫管不到案的比例達到約20%-30%。*馬靜華:《公安機關適用指定監(jiān)視居住措施之實踐面相》,載左衛(wèi)民、馬靜華等著:《中國刑事訴訟運行機制實證研究六》,法律出版社2015年10月版,第63頁。
對于這類犯罪嫌疑人,可能判處拘役或者很短刑期,一方面不羈押很難保證訴訟順利進行,另一方面若進行逮捕后羈押又很容易出現(xiàn)“刑期倒掛”,偵查人員就非常歡迎“刑拘直訴”機制,即以刑事拘留的法定最長期限為準,分配偵查、起訴、審判的辦案期限,不對犯罪嫌疑人實施逮捕,盡快將其交付判決并執(zhí)行。馬靜華教授在此基礎上提出的“以羈押為基礎的全程速審程序”,就是對實踐需求的理論回應。對于犯罪較輕、案情簡單、事實清楚、犯罪嫌疑人認罪,但是采取非羈押措施對于個案來說不恰當?shù)陌讣?,應建立起偵查、起訴、審判快訴處理的訴訟程序,打破刑事羈押的二元制結構,設定低于絕大多數(shù)輕罪案件可能判處的刑罰的較短全程辦案期限,比如30日。*參見馬靜華:《逮捕率變化的影響因素研究》,載左衛(wèi)民、馬靜華等著:《中國刑事訴訟運行機制實證研究六》,法律出版社2015年10月版,第51頁。這種理論設想在權利語境下的邏輯延伸可能超越基于羈押強制措施恰當性的討論,覆蓋更大范圍的案件,比如前文提及的現(xiàn)行犯和認罪的輕微案件。
域外刑事程序中存在著相對應的設計也可供借鑒。意大利刑事訴訟法第449-452條規(guī)定了一種快速審判程序,包括快速移送審判,主要適用于現(xiàn)行犯和坦白認罪的被告人。對于現(xiàn)行犯,公訴人認為應當予以追訴,可以直接將該現(xiàn)行犯提交法官,在逮捕后48小時內獲得審判。對在訊問過程中作出坦白的被告人,公訴人也可以實行快速審判。被告人在自登記犯罪消息后的14日內被傳喚出庭受審。*[意]《意大利刑事訴訟法典》,黃風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61頁以下。我國澳門特別行政區(qū)也存在偵查階段的快速程序,適用于被司法或警察機關當場拘留的現(xiàn)行犯,且最高只能判處3年以下徒刑的輕微犯罪案件。現(xiàn)行犯被拘留后,一般均須在48小時內展開聽證,但如遇有特殊情況,例如為保障辯護或調查取證有充足的時間,也可以拘留后30日內開始聽證。甚至連48小時的設置也不是完全出于公權力機關做偵查之用,而是為了嫌疑人的辯護準備以及限制剝奪人身自由的時間。*邱庭彪:《澳門刑事訴訟法分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12月版,第140頁以下。
(三)全程速審:理順機制,完善制度配套
通過立法對不同案件類型的冗余程序進行規(guī)定固然有其改良的意義,但是在對當下審前程序完全不做任何改變的基礎上進行冗余程序精簡,其意義也是有限的。個別程序的減除也許并不能大幅度提高案件流轉的速度。與此同時,有學者提出未來的輕微案件處理方向乃是建立刑事治安法庭或治安法院,以統(tǒng)籌解決后勞教時代限制人身自由的司法化問題,*李本森:《我國刑事案件速裁程序研究》,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5年第2期。這固然是改革的大方向,但是需要等待刑事訴訟三機關“各管一段”的體制發(fā)生重大改變。在當前我國司法漸進改革的條件下,探索設立全程速審的特殊程序似乎是更加實際和具有可操作性的選擇。只要進行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內設機構的局部改造,完善必要的制度配套措施,遵循實踐邏輯,輕微案件的處理也可能創(chuàng)造出權利保障與訴訟經(jīng)濟并重的良好局面。
第一,全程速審程序的期限合理確定。一般說來,嫌疑人到案后24小時內,必須對其釋放或采取其他強制措施。在對案件是否適合采取刑事拘留的強制措施的條件進行審查時,植入案件分流程序,篩選出符合全程速審程序的案件進入不同的后續(xù)處理流程。全程速審審查準備階段七天,若在此階段發(fā)現(xiàn)了不適合采用全程速審的新證據(jù)新情況,或者是犯罪嫌疑人不同意進入速審程序,則及時申請批準逮捕。正式進入全程速審程序的案件有十五日的偵查期限,以進一步收集、固定證據(jù)。若因特殊情況出現(xiàn)在十五日內無法完成偵查工作,由縣級公安機關負責人批準,可以轉為普通刑拘程序,前期使用時間不重新計算。十五日后,案件移送檢察機關,與刑事速裁程序對接。按照試點相關規(guī)定,檢察院在受理后八日內提起公訴,法院在受理后七日審結。*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2014年8月22日。整個全程速審程序的期限將能夠控制在三十七日以內,不超過刑拘羈押期限的上限,對犯罪嫌疑人的羈押不存在法律障礙。
第二,權力機關內部機構的局部改造。設置集中處理速審案件的工作機構,配備專門負責處理此類案件的人員。一旦篩選出符合條件的案件,在七日的速審審查準備期內由專門機構的人員主導對嫌疑人再進行訊問一次,訊問人員由至少一名速審專門機構人員和至少一名案件原偵查人員組成,根據(jù)訊問情況和嫌疑人最終的選擇決定是否最終進入全程速審程序。這相當于進行一次移送審查起訴前的預審,一方面介入了非案件偵查人員的監(jiān)督因素,一方面又與嫌疑人到案時訊問形成呼應或對照,能夠在很大程度上保證訊問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由于批準逮捕階段被跳過,檢察機關偵查監(jiān)督部門應劃出由專人負責的小組,針對全程速審案件,改“審查批準式”監(jiān)督為“備案抽查式”,以促進偵查機關按照規(guī)定適用全程速審案件。
第三,賦予犯罪嫌疑人程序選擇權。參照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宗被告人享有知悉權、程序選擇權和辯護權等訴訟權利的標準,全程速審程序也應體現(xiàn)雙方合意。在權利保障的語境下,實行全程速審最主要目的是為了回應輕微罪被告人迅速走完刑事訴訟流程的期待。獲得訴訟效率的被告人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自己的程序保護權利,因而其當然具有選擇不進入全程速審程序,而按照普通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程序走完全程的權利。因而在案件分流階段,偵查機關應當明確告知嫌疑人兩種程序的優(yōu)劣,嫌疑人需要在完全知情自愿的情況下簽署全程速審同意書。一旦簽署,就相當于一項承諾,嫌疑人在第一次訊問中作出的供述將在后續(xù)的程序中被假定為具有相當高程度的真實性,法官將不輕易接受翻供。
第四,為保障嫌疑人知情自愿的程序選擇權,在速審專門機構人員征求嫌疑人程序選擇意見時,必須有辯護律師在場。這種辯護律師在場不同于訊問在場權,而屬于偵查階段律師對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的邏輯延伸。辯護律師應該在正式征求速審意見的前一天獲得案卷材料,保障案件符合適用全程速審的客觀條件。辯護律師在訊問現(xiàn)場,應保障嫌疑人是在知情自愿的情況下進行的程序選擇。應建立在偵查機關內的值班律師制度,辯護律師可以是犯罪嫌疑人自行聘請的律師,若嫌疑人沒有律師,則由值班律師為其提供免費服務。該項制度配套可以由律協(xié)編制每周強制輪值表,將每年到偵查機關服務一定時限作為律師考核的硬性條件。
第五,一旦正式進入速審程序,就應簡化內部工作流程,減少審批周轉環(huán)節(jié)和時間,省略不必要的內部文書制作,例如立案報告、結案報告等等??梢越梃b澳門刑事簡易程序中偵查機關制作實況筆錄的方式,在實況筆錄中確定嫌疑人的身份及其涉及劃定罪狀的范圍,以最短時間交到檢察院,檢察院可以宣讀實況筆錄以代替控訴。
第六,建立協(xié)調配合的外部工作機制。例如對偵查期限影響甚大的刑事鑒定工作,就需要鑒定機構在速審程序的時間要求下緊密配合偵查機關作出鑒定。而在長期的實踐中需要偵查人員前往看守所向嫌疑人宣布鑒定意見并制作筆錄等程序,也可以通過將數(shù)據(jù)傳輸?shù)娇词厮?,由看守所集中告知的形式來替代?/p>
第七,建立合理的考核評價體系,對偵查人員、偵查機關內設速審專門機構的人員進行科學考評,不能單純以數(shù)值指標體系要求全程速審案件達到一定比例。但對于已經(jīng)進入速審程序又因特殊情況未在十五日內完成偵查工作從而轉為普通刑拘程序的,需要進行嚴格審查控制。
張瀲瀚,四川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