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
如果不陪你,
我對小路無法交代
去年夏天,我去北京出差,辦完公事,老同學小路招待我。我們吃了飯,又打算一起去舞廳跳舞,她說兩個女孩子一起去沒意思,而她的男友又正巧不在北京。想來想去,她掏出電話,要約一個叫何三的人,電話一接通,她就用命令似的語氣說:“速來報到!”
我問她這何三是什么人呀,能讓她如此大喝小吆的。小路得意地眨巴眼睛,說是她弟弟。我知道時下這“弟弟”的含義,于是開玩笑說就不怕男朋友吃醋呀。小路笑道:“何三是他介紹給我的,簽了一年的‘三陪約,只要他不在,何三就得陪著我?!?/p>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可是第一次聽說。
我們站在舞廳外面等。那天天很熱,雖然已經(jīng)傍晚,行人穿著汗衫褲衩卻還汗流浹背。一會工夫,就看見一個男人在馬路對面下了出租車,朝我們招手。小路說何三來了,我細看,個子高挑,戴眼鏡,車水馬龍中他走得似乎頗有點緊張,左看右看,腳步混亂。
小路張口就說:“為什么不能早點出來?”
何三也不生氣,只嘿嘿地笑。小路跟他介紹我,何三扶著眼鏡,伸出手來。一張嘴,典型的上海普通話:“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p>
那晚我們玩到很晚,舞會結(jié)束后,何三打車分頭送我們。在車上,他竟然睡著,我對小路說這樣折磨一個朋友實在太過意不去,小路笑著說何三就是這樣的好人,好得不得了,好到以至于你不去折磨他的話,他會傷心。
何三在一家證券公司做投資顧問,非常忙碌。第二天,小路沒時間陪我,于是又打發(fā)他來。他人還沒來,就先在電話里道歉,說只有下午4點以后有空。我說我自己去轉(zhuǎn)轉(zhuǎn)就行了,不需要陪,他那邊卻認了真,說:“不行,如果你不讓我陪你,我對小路無法交代?!?/p>
于是下午4點,他出現(xiàn)在酒店的大堂里。和許多上海男人一樣,他立刻細致地注意到我的包沒有拉上拉鏈?!笆謾C放好,錢包放好,”他叮嚀,“人多車多,你一定要跟緊我?!?/p>
我感受到了孩子時被照顧的溫暖。他平靜地給我介紹著沿街的景致。我問他為什么對小路言聽計從,他笑著說并不是言聽計從,而是維持友情的一種方式。“也許你不相信,我?guī)缀鯖]有過過周末,工作太忙了。我能為朋友做的事情就是空閑的時候服從他們的召喚,如果不這樣,我會連一個朋友也沒有的?!?/p>
“和小路關(guān)系好嗎?”
“我是在一次打賭時輸給了她和她的男朋友,賭注是輸家為贏家做義務小工一年,就是類似昨天和今天這樣的‘服務,其實也是玩笑,我知道他們是不想丟下我,想給我多一些玩的機會?!?/p>
想念是慣性
那天晚上10點多,我和何三像真正的老朋友一樣,吃飯逛街看風景。漸漸扯到了學校時候的事情,何三表現(xiàn)出了孩子氣的一面。他講他的尷尬,講他的暗戀,講他的逃遁,講他的沉迷……差不多的經(jīng)歷,差不多的同學,我們的話題漫而不散。很多時候,我是沉靜的,而他是張揚的。
第二天,我回到了廣西。
一周無事。安靜的日子,安靜的路。何三是遙遠的一個影子,是告別時真誠卻已經(jīng)知道并不會真實起來的故事。有時候也會突然想起他,尤其是在下班的街上,在樹陰的掩蓋下,聽著耳旁汽車的喧囂聲,感覺何三就像一劑清涼的汁液,讓人精神不由一振。
這樣想他,突然就收到了他的微信。信很短,說他想來看我。如果我同意,就給他一個電話。
其實我已經(jīng)猜到了信后面的意思,但我依然無法確定,因為這樣的故事大多會有一個離奇的軌跡。不過我還是給了他電話。我佯裝無知,詢問他是否來此出差,他支吾半晌,終于哼哈說是有一個出差的機會。
但他卻沒有來。也許我的裝傻讓他明白了什么。他不再給我打電話,好像消失了一樣。事實上也確實什么都沒有,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短暫的交流。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多少個瞬間都在做這樣的交流,這一切能說明什么呢?
就在我要忘記他的時候,他卻又來微信了。講的全是他最近的生活,他做了什么,去哪里出差了,見到了什么人,心情怎么樣。他不再談論我們之間的任何事,一句話也沒有,似乎很想把我當做一個能傾訴的知己,只是知己而已。
當然會想念他,有一次我大著膽子發(fā)微信告訴他我有點想他。他很快來了信,一點也不煽情,說想念是很自然的,轉(zhuǎn)眼我們已經(jīng)通了幾個月的微信和電話,他說我給你一個比喻吧,就算養(yǎng)一只小狗,天天到點就喂它食,也會變成一種想念的。
“想念就是慣性,知道嗎?”他最后這樣說。
我說是的。什么時候我也已經(jīng)患上了這個時代的時髦病——找一個現(xiàn)實之外的朋友,一個微信朋友——但是天知道,我是否已經(jīng)愛上了他?
不是落雪,
而是我在搓雪給你聽
天冷了。
突然就有那么幾天,南寧也感到了寒冷。走在河邊,兩只手得插在口袋里。我開始交新的男友了,親戚介紹,朋友撮合,我去和他們見面,在酒店的飯桌上,在熱鬧的電影院門口。我面上堆著笑,去之前還要化妝和涂指甲。但我常常不知道和他們說什么,我好像在做一個夢,很亂的一個夢,夢里有人注視著我,然后他突然一言不發(fā)地就走了。
那是何三嗎?
打開信箱,里面散落著他的幾封郵件,還是不疼不癢的話,還是不短不長的故事。為什么我27歲還不談戀愛,晚上也沒有去和男友約會,他從不問一句。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回信,只是一封封打開來看。看完今天的,再看從前的,我數(shù)了數(shù)存在文件夾中的所有郵件,五個多月,已經(jīng)有三百來封了。
圣誕節(jié)那天,我被邀請去酒吧喝酒。五個人,其中一個是最近跟我交往了一個月的男人,大家已經(jīng)心照不宣地認為我們就是一對。那天天氣不太冷,我們坐在酒吧外面的空地上,風悄悄地從河邊吹過,聽著音樂,說著話,感受著節(jié)日的歡樂,我對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說:“你并不孤獨,真的一點也不孤獨?!?/p>
那天晚上我回宿舍打開郵箱,他的信赫然在目。是12點發(fā)的,剛發(fā)來不久。他說他剛喝了酒回來,是和一個姑娘一起去的。姑娘漂亮,回來的路上,她把胳膊插到了他的臂彎里。
我看不出這文字里有什么特別的情緒,他只是在敘述。他說他已經(jīng)把她送回了家,順便坐在電腦前完成這封信。“我已經(jīng)把給你寫郵件當做寫日記了,”他這么說,“你先替我保管,也許哪天我會要的。”
我立刻就回信,說我也剛回來,是和男友一起去的。我寫信的時候帶上了賭氣的成分,我為什么要賭氣呀?真是奇怪!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難道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但是那天半夜,兩點多,他的電話終于來了。這是我們快半年了的第二次通話。他的聲音讓我震顫,還是那樣的南方腔,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后,突然不再說話了。
我說你要怎么樣?我一張嘴就說出了這樣不得體的話,好像要把我的賭氣、我的思念全一股腦倒給他似的。
“不,沒什么事情。”他說,他突然就像卡殼了的樣子。
“沒什么我就掛了?!蔽艺嬗憛捤?,從一開始就討厭。為什么他從不會主動或者再多說一句呢﹖
“不,”他說,“你別掛,我在外面?!?/p>
“外面﹖”我看看表,已經(jīng)兩點半鐘。
“下雪了?!彼f,“下雪了,我出來看雪?!?/p>
“你沒見過雪嗎﹖”我弄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聲音突然帶上了氣。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沒見過雪。”半天,他終于囁嚅出這么一句。
我或多或少有了感動,盡管他什么都還沒有說出來。我的聲音放低了,我說:“可是我還是看不到雪呀?!?/p>
“但我想讓你看到。”
“怎么看﹖”
他不語,一會兒我聽到了奇怪的沙沙聲。他說:“聽到了嗎﹖雪的聲音?!?/p>
“是落雪的聲音嗎﹖”我的心已經(jīng)開始狂跳了。
“不是,我在搓雪給你聽?!?/p>
眼淚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流了下來。我說不出話來,只是能感到淚水在滴落。他也不說話,我只能聽見那沙沙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從朦朧到清晰,又從清晰到朦朧。
后來,對著話筒,我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何三?!?/p>
責編/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