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玲
1
第一次見到熊時,我十二歲。那只熊有兩三歲,從它的壽命來講,年紀(jì)與我相仿。
那是在黃松林里,離我祖父母在亞利桑那州懷特山的房屋不遠(yuǎn)。
這只熊對我們的相遇顯得很驚愕,身體僵直起來。它伸長脖子,鼻孔朝向天空。我轉(zhuǎn)身跑開,回到了屋里,抓起照相機又跑回去。
這只熊帶我穿過黃松林,越過草地旁長滿瘤節(jié)的橡樹。只要那只熊一停下我就端起相機拍照。但是它一直沒停。
我們穿過帶著倒刺的鐵線籬笆,上面有塊彎折的黃色牌子,帶著槍孔,銹跡斑斑的,標(biāo)志著阿帕切國家森林公園的界限。一縷黃褐色的絨毛掛在倒刺上——熊的皮毛。
2
我在林中猛然停下。幾乎撞到了熊的身上。它離我很近,轉(zhuǎn)身朝向我。它沒有動。它的肺部沒有像我的一樣快速地起伏。它帶著好奇的渴望凝視著我,抬起鼻子嗅我的氣味。
我相信那只熊和我是在通過氣味和顏色彼此交換著點點滴滴。我們研究著彼此,分析著彼此的各種特征。我們站在白楊林里,面對面,互相觀察著。沒有什么能比這更安靜了。午后的小憩,無聲的落雪,都無法與此時相比。
熊扭動了一下,順帶發(fā)出一聲喘息,它跑進了森林,而我沒有動。
3
多年以后,我背著行李和一張睡覺用的床單走進了沙漠。
前方印在紅紅的沙漠上的,是一串黑熊留下的清晰腳印。五個爪子間長長的豁口。一只披著厚重黑色皮毛的動物剛走過這兒。一個來自遠(yuǎn)方出人意料的旅行者。
我向沙漠深處走去,看到到處都是那只熊的腳印,鼻子曾湊到干涸的峽谷中嗅過,爪子曾翻過龜裂的土塊,那里以前有水。它在我三四天前來過,與我同一個方向。感覺我們仿佛是在一起旅行,只是相隔幾個晝夜的輪換,看著同樣的炙烤中的礫石。
4
我明白這只熊要去哪兒了。它順著峽谷一路走去,最終會到圣胡安河,那是一片溫暖的淺流,河水流速快,帶著泥土。
離開河水十六公里了,我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太陽高照著,我開始察看四周的懸崖,發(fā)現(xiàn)有一處凹了進去。我朝那里爬去,這樣,在灌木叢的庇護下我便可以睡過接下來的一天了。爬到那里時我發(fā)現(xiàn)了水源。一股黯黑的水泉從巖壁上滲出來。剛好夠一口。我側(cè)身貼近,親吻著這絲絲泉水,吸走它薄薄的一層水皮。
我喝了五分鐘,而后眼睛巡視周圍,凝視著這個淺洞。地面上一米開外有一堆熊的糞便。
我爬過去看了看那堆糞便。里面多是甲蟲殼和螞蟻,都被熊的臼齒磨碎。還有飛蟲、螞蚱和蟬的翅膀。其間夾雜的磚紅色系野生漿果,大多都是籽,很少果肉,對于將近一百公斤的動物來說并非理想的食物。它仍先于我三天,仍在走動。
我不再往遠(yuǎn)處走了。給養(yǎng)已消耗殆盡。但是那只熊仍在繼續(xù)前進。這不只是一只尋找水源的熊,也不是從阿巴約山下來度假的熊。這只熊決不會再返回。
我回到凹壁里的陰涼處,睡在熊曾經(jīng)睡過的地方。太陽下山時我再次起身。我吻了吻潮濕的巖壁。繼而轉(zhuǎn)向北方,往回走去。
(林冬冬摘自《遇見動物的時刻》
浙江文藝出版社 圖/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