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村子里,家家都有幾口大缸。大缸的口沿有小孩兒拳頭寬,質(zhì)地很粗,透著沙粒的影子,缸身釉著影青、暗黃、醬紅等濃重的顏色。這些笨家伙看上去有一種老氣橫秋的勁頭,卻是論家道最有說服力的器具。
那年,我的小姑姑正值待字閨中的妙齡,家里面天天有人來提親。有個媒人一張口就把我的心打動了,他說:“這一家家道好啊,大缸小缸一屋子!”
我拍手道:“要大缸!要大缸!”
那人驚詫:“你要大缸做啥?”
我鄭重地說:“藏老貓呀!”
“藏老貓”就是捉迷藏。將大缸放倒,人藏在其中,誰都尋不到。
清水和糧食最好的去處是大缸。
我家的水缸里經(jīng)常清水盈盈,水是我爹從皂角樹下的大井里挑回來的。洗涮、吃喝、雞鴨豬狗和圈里的毛驢都離不開水,只要清水滿缸,這一天的日子就過得有底氣。
我家的水缸里常年漂浮著舀水瓢,那是我娘的手使家具。水瓢由一個葫蘆一分為二破開做成,一個搲面,一個舀水。搲面瓢很輕,舀水瓢長年累月吃了水,有些分量。它漂在清水上,像梨子狀的船。用這瓢舀水送到口邊,有一種厚實、清新的感覺。
缸里常常埋伏著我們喜歡的吃食。夏天,從菜園里摘回的黃瓜、甜瓜溫?zé)?,娘把它們洗凈了,浸到水缸里。等我們火燒火燎地回來時,已是冰冰涼,咔嚓吃一口,滿口淡淡的甜。
嚴冬里,我奶奶會從裝黍子的糧缸里摸出一個鮮艷的紅蘋果分給我們姐弟仨解饞。我知道,那是我姑姑來探望奶奶時帶的。她一個都舍不得吃,在這個缸里藏點兒,那個缸里藏點兒,在她認為合適的時候才拿出一點給我們享用。她看著我們吃,快樂得不行。
我的小姑姑最終沒能被那個滿屋子大缸小缸的大戶人家娶走,她相中的是一個俊雅的木匠。我那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準姑父第一次上門時就把我家那口大水缸挑滿了水,碧瑩瑩,清凌凌,像是對我姑姑的一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