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我把收藏的幾雙千層底布鞋拿出來,曬一曬,以求存放的時間更長。這幾雙鞋子,還是婆婆幾年前為我們做的?,F(xiàn)在婆婆已經(jīng)八十歲高齡,眼力,手力都不允許她再做針線活。我特意留下幾雙,當傳家寶??粗鼈?,想起了在皖西老家的婆婆。暑假伊始,我打電話讓婆婆來我們這兒小住,可她老人家堅決不同意。她舍不得老家的菜地、舍不得養(yǎng)的小雞小鴨、更離不開周圍的鄉(xiāng)親們。我想,“孝順”不僅要“孝”,還包含“順”。既然老人家習慣原有的生活方式,那我們不妨理解她,順應她。我們所要做的,是多回去幾次,看看她、陪陪她。
婆婆去年六月份剛剛做了一次心臟搭橋的大手術。從手術室推出來的婆婆,臉色蒼白,全身插滿管子,讓人心酸流淚。即使是這樣的大手術,在術后不久,她也堅持要回老家。每次打電話回去,十有八九是公公接的,一問婆婆,到菜地去了。親友們都說:您兒孫滿堂,不要再那樣忙乎,該享享福了??善牌乓蝗缂韧孛β抵?,每年還自己種油菜,種花生,榨成菜籽油,花生油。后面的山坡種上了茶樹,婆婆說:等以后這些茶樹結果了,還可以榨成茶籽油。
婆婆一共生了六個孩子。那時,公公在外地工作,婆婆一邊要照顧年邁的公婆,一邊要撫育幾個幼小的孩子,每天還要去生產(chǎn)隊掙工分。由于婆婆最能吃苦耐勞,生產(chǎn)隊決定:給予比其他婦女都高的工分值。婆婆從來沒有一句怨言,更沒叫過一聲苦,說過一句累。婆婆特別重視孩子們的學習,自己再忙,也從未讓上學的孩子請假回家?guī)兔?。有個兄弟看見婆婆辛苦,不想再上學,想幫婆婆分擔一些家務,婆婆堅決不同意。一九七四年,由于婆婆表現(xiàn)積極,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婆婆種的菜比總比一般人家的要肥碩。婆婆說,這里面可是有秘密的。在播下種子之前,婆婆已經(jīng)用農家的有機肥把菜地變得肥沃無比。遇到高溫干旱,婆婆總是不辭辛勞地澆水、用遮陽網(wǎng)罩住蔬菜。
婆婆不僅勤勞,而且節(jié)儉。她會縫紉,幾個孩子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裁剪,然后用縫紉機做的。至今,婆婆還堅持踩縫紉機,把家中布頭拼成彩色的圖案,再做成孫兒們穿的小背心,俗稱“百家衣”。在婆婆一手帶領下,并不富裕的家里硬是蓋起了八間大瓦房。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011年,先生去美國做訪問學者,婆婆做了一雙新鞋子,讓先生帶著。他的美國導師拿著這雙鞋子,激動地叫道“這是一個奇跡!”先生見他愛不釋手,隨送予他。后來告訴婆婆此事,婆婆想到自己做的鞋子漂洋過海去了異國他鄉(xiāng),她的臉上就洋溢出燦爛的笑容。
再過幾十年,這種手工做鞋子的方法,完全可以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了。婆婆納的鞋底,針腳細密,勻稱;鞋幫平整,服帖;每一雙都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每年我們回去過春節(jié),婆婆總會拿出已經(jīng)做好的鞋子,每雙鞋子上都有孩子們的名字,六個子女,近二十雙千層底布鞋。雖然我不會女紅,但是我清楚做鞋子的程序,一雙鞋子要經(jīng)過很多道工序,千針萬線。何況這么多雙都是婆婆親手一針一線做成的。這是一項多么宏大的工程呀。要花多少時間、穿多少次針,引多少次線呀。婆婆把對孩子們的愛都融入進了針腳,這種愛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也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如果別人給我們做一雙鞋子,我們會感激不盡。可是,往往對于親人們?yōu)槲覀冏龅氖拢孟窀形驔]有那么深。其實,我們最應該感恩的是自己的親人。隨著年歲的遞增,我越來越能體會到婆婆給予孩子們的愛是平凡而偉大的。
每個家族的傳承,不僅要有血脈的傳承,還要有精神上的延續(xù)。在婆婆身上體現(xiàn)出的勤儉持家、吃苦耐勞、聰明智慧、自強不息等這些中華傳統(tǒng)美德就是我們的家風,我們會永遠秉承下去,發(fā)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