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北京,在被國槐錯落分割的藍天下度過了童年。那時,孩子們的樂趣除了玩耍,便是隱藏在各處的美味。
冬日里,胡同口的清真小吃店最是誘人,掀開厚厚的棉門簾,迎面而來的是暖暖的空氣中彌漫的香氣。鉆過擁擠的食客,面前金黃的炸糕、焦紅的糖耳朵、干脆的焦圈兒……每一樣都在向我招手;而我這個吃貨也總是禁不住誘惑,要纏著爺爺點上幾樣方肯罷休。
美食皆備,再點上一碗面茶做“壓軸戲”是必不可少的。當(dāng)我踮著小腳,高高舉起手中的小票遞給服務(wù)員阿姨時,她便會挑一個干凈的白瓷大碗,麻利地盛上兩勺用小米面熬成的面茶糊,然后有如國畫大師般,用調(diào)好的芝麻醬汁在碗中揮灑自如地畫出各樣線條,或是山巒疊嶂、或是大河奔流,看得我手舞足蹈、口水直流。最后,面茶上會均勻地撒上椒鹽和芝麻。當(dāng)它呈現(xiàn)在我面前時,那喜悅遠勝于今天看到卡布奇諾咖啡上漂浮著一朵美麗的花。
那時人小,所以怕燙,一邊焦急地讓爺爺吹,我一邊也使出吃奶的勁兒,毫無目的地吹呀吹,似乎這樣就能緩解體內(nèi)饞蟲的饑渴。環(huán)顧周圍,有些老北京人喝面茶是不用勺子的,而是轉(zhuǎn)著圈在碗邊兒吸溜著喝。我也照貓畫虎,不顧爺爺“燙!燙!”的告誡,轉(zhuǎn)著碗,一小口一小口舔舐碗邊的面茶。此時,與冬日寒冷的世界形成對比的,便是面茶入口的溫?zé)岷痛枷恪D菚何疫€想,這些大人一定是和我一樣,又饞又怕燙。
不舔干凈碗邊的麻醬我是不會放下碗的,這期間,我還從爺爺嘴里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在家里背的古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那“粟”就是熬面茶的小米,它是古代老百姓主要的糧食之一;而且小米熬的粥營養(yǎng)豐富,上面漂的黏黏的汁水,甚至是中醫(yī)治病的良藥。
擦干凈小嘴,走出小吃店,街上的人群并未因為寒冷而減少。這家店的糖炒栗子、那家小鋪的五香花生仁、路邊的冰糖葫蘆,讓平時舍不得花錢的人們喜上眉梢,紛紛置辦上一些帶回家。還有過年前才會出現(xiàn)的“糖瓜兒”,更是孩子們的最愛。反正,雖然不知道灶王爺沒有糖吃會不會怪罪于我,我仍會偷偷拿走給他老人家準(zhǔn)備的“糖瓜兒”,體會一把“好黏”(諧音:好年)的感覺。
現(xiàn)在,我的孩子都已過了吵著要糖吃的年齡,世界也因為時間的推移而趨同。很多人感嘆:世道變了,美食也消失了,天天大快朵頤的日子不能再給大家?guī)矶嗌贇g樂了。倒是每個人在心里,都會對童年愛吃的東西念念不忘,每當(dāng)回想起來,似乎能看到那些美食之上,正泛著一層柔和的光。
而我,該怎樣向孩子描述那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