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著雪。
風吹著云。
風吹著白茫茫的人間。
那拉提巴音賽,風,吹響著沖鋒號,雪以凌厲之勢狂掃著原野。這疼痛的雪,似千軍萬馬揚起了時光的塵埃!
云!
云,也是風揚到天上的雪!
天不動,地不動。
山不動,雪杉不動。
風在狂舞,雪在狂舞。
群山之巔跌宕的,那不是云,也不是霧,是風與雪在高處的廝殺。
風吹著雪。
我的心里也漫卷著一場空前的風雪——我半生的光陰,被一場風雪急急追趕著,不能喘息,不能回頭。高高揚起,又被命運重重摔下!在那拉提巴音賽,我和我的中年,與一場風雪遭遇。
在那拉提,生命中所經(jīng)歷的一場又一場的風雪全部出場,骨縫里所有的寒冷在這里集合。
所有的,所有的悲愴在這里呼號!
那拉提啊,一場風暴吹散了我陳年的疼痛和積雪,翻過前面的山梁,你會看見我蓮花般的微笑和安詳。
風雪之后,萬物將重新命名。
最后的麥田
在這座城市的邊緣。
在那個叫做天北新區(qū)的地方。
那原本是麥田和其他莊稼的的家園,布谷鳥和麻雀常常在這兒追隨著四季的翅膀飛翔,小草在這里自由地安家,野性的蘆葦也曾在月光溫柔里心醉神迷過。
低矮的土屋有過昏黃的燈光。燈光下,母親的黢黑的面容讓黑夜變得光明。
破爛的院墻里,黃瓜、豆角翠綠的青春熱鬧著裊裊炊煙。那扇風吹日曬的柴扉,目送著誰到遠方尋找未來?
——如今,它們都去了哪里?
林立的高樓上空可有一朵昨天的云飄過?
最后的麥田陽光下依然在燦爛!
在風的節(jié)拍中,海浪一樣澎湃的舞蹈,幾只蜻蜓和蝴蝶陪他唱著最后的挽歌!
一片鞭炮聲中,推土機和挖掘機又將開辟一片新天地。
仁慈的人類??!可否挽留這片城市邊緣的麥田, 這片滋養(yǎng)著我們生命的麥田。
我想象著,走在天北寬闊的馬路上,抬首可眺藍的天山,黃的麥浪。
我想象著,我的家園不光是高高的樓房,空氣里還彌漫著麥子的氣息和布谷鳥的歌唱!
秋風吹過
一
繁花不再。草原枯黃。轉場的哈薩克牧人趕走羊群,也趕走了炊煙。
群山,原野,靜默地站在秋天溫和的陽光里。終于安靜下來了,這沸騰的人間。
用不著遙望,抬起頭,就可以看見群山之巔閃著銀光的皚皚冰雪,冰雪之上,是蒼藍蒼藍的天空,沒有一朵云彩飄過的天空。
走在暖暖的陽光里,我的目光,隨著這仁慈的陽光緩緩撫摸著空曠的大地和沉寂的雪山。無所不在。
無可救藥地,我熱愛著這原始的寧靜,屬于原野的世襲的寧靜。
曠野的風,迎面吹來,穿過我身體里的憂傷,向后退去。
二
秋風吹過。不要下雨啊,也不要下雪。
田野里的棉花被光禿禿的棉桿舉在高處。一些莊稼還在地里,農(nóng)民的眉頭正鎖著烏云。
一車干草在運回的途中,一群羊走在轉場的牧道。
秋風吹過。一只鳥兒正在趕路,兩只獾子就要挖好過冬的洞穴。
秋風吹過的原野,一道山梁上走來了遠歸的游子,杏樹下一粒沙塵落進了母親的眼睛。
三
薄薄的暮色里,我和一場秋風相遇。
光禿禿的樹干高舉著紅塵,零星的枯葉被風追趕著,驚慌失措地赴向未知。
遠處,南邊的依連哈比爾尕山已閉目打坐。近處,悶聲不響的車流像一支支箭,射向與我無關的方向。
停下遲疑緩慢的腳步,抬起頭,我透過黑黢黢的枝椏仰望蒼穹。而蒼穹,在我抬頭之前,就一直注視著我。
這萬物的人間啊,請允許我的行囊落滿塵埃,請允許我,和大地一起沉入長長的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