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聽到辛明月的消息,是在牌桌上。
這場牌局算是貴不可言,國內(nèi)電影圈扛把子的導演徐放同金牌制片人坐在我對面,打我下家的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娛樂公司裘氏的大總裁,裘桓。
徐放打牌有個臭毛病,喜歡講八卦擾亂別人思路,我一張牌扣手里半天,正盤算要不要幫裘桓喂牌,徐放大概看出我的企圖,笑瞇瞇地說:“你們聽說了嗎?辛明月要回國了?!?/p>
我手一抖,那張牌就翻出我的掌心,掉了出去。徐放笑得更慈祥了,一推牌,道:“胡了,承讓。”
我有點兒尷尬,一面故作無意地捋了捋頭發(fā),一面悄悄看裘桓。他倚在那里面不改色,眉梢挑了挑,忽然睨了我一眼。
這一眼鐵血無情,我心里一顫,連忙移開了視線。
那天的牌局算得上不歡而散,裘桓出門后走得很快,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我穿著八厘米高的高跟鞋,在后面追得踉踉蹌蹌,眼看著他上了車,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透過半開的窗,我能看到裘桓那雙狹長的眸子冰涼冷淡,路過我時當我是只路邊野狗一樣毫無表示。我被他拋在原地,幾乎愣住,旋即氣得跳腳。
徐導的豪宅建在荒無人煙的半山腰上,附近家家豪車無數(shù),自然沒有出租車上來。我一邊罵裘桓,一邊拎著高跟鞋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柏油鋪的大路上,我又氣又累,最后一屁股坐在路牙上,蹺著腿揉腳。
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我白嫩的腳底已經(jīng)被磨出了水泡,新涂的指甲油上沾滿了灰。我心疼得落下淚來,不由得咬牙切齒道:“裘桓,你別讓我再看到你?!?/p>
“看到我要怎樣?”
話音未落,裘桓那輛起步只要0.2秒的豪華超級跑車就停在了我面前。他胳膊搭在車窗上,懶洋洋地同我搭話。我被噎住,瞪了他半晌,然后跳起來繼續(xù)往前走。
他下了車,三兩步就走到我身邊:“剛剛忘了你。走,帶你吃夜宵去?!?/p>
“我是狗嗎,”我甩開他的手,“記吃不記打?”
看我這么氣,他倒是樂了,笑得邪氣肆意:“怎么,還要我給你道歉?你這可有點兒過分了?!?/p>
山道上的風有點兒喧囂,我低著頭,半天終于憋出一個笑容。裘桓似笑非笑地上了車,我跟上去,諂媚地沖他眨眨眼,道:“爺,我剛剛態(tài)度不好,您別放在心上?!?/p>
他空出手拍拍我的頭,逗狗一樣地說:“沒事兒,爺就喜歡你這小性子。”
外面的星星可真好看啊,我縮在位子上抱著手肘,把滿腔的心酸憋回了心底。
這就是我的二十二歲,拍了一兩部戲,演了幾個小角色,卻因為狐貍精一樣的臉勾搭上了裘桓,自此一步登天。
網(wǎng)上有人評價我,三世智商換一世美顏,我聽了還有點兒高興,覺得智慧和美貌這種東西,二者有一即可。
早上起床,我敷好面膜開始做瑜伽,剛把腿掰上頭頂,裘桓就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他長得好,身材好,八塊腹肌摸上去很結實,就算頭發(fā)亂七八糟,看起來也讓人蠢蠢欲動。我訕訕地放下腿同他打招呼,他看了我半天才完全清醒過來。
“今天你有事兒嗎?”
我想了想,說:“上午約了孫導談劇本,下午有個代言活動……”
“推了。”他毫不猶豫地打斷我,“我今天要帶你出去,記得打扮得好看點兒?!?/p>
我“哦”了一聲,乖乖起身為他沖牛奶。清晨的陽光照進來,照在他慵懶英俊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像是古希臘的神祇,一樣的俊美無儔,一樣的鐵血無情。
我選了很久的衣服,最后挑了一件大紅色的曳地長裙。裘桓看了半天,嘖了一聲:“脫了?!?/p>
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我只好換下長裙,正解帶子,他忽然過來從背后抱住了我,懷抱溫暖有力。
我僵在原地,他親了親我的耳垂,聲音低啞而性感:“烈雪,我讓你成為大明星好不好?”
我面紅耳赤,胡亂地點頭,他把我推在地毯上,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導致我們出門的時候很慌亂。
我隨手抓了一件裙子套到身上,頭發(fā)胡亂地披散下去,而裘桓像是心情很好似的,嘴邊一直帶著笑,竟然也沒挑剔我的外形。我松了一口氣,心里有些慶幸。
不過等我看到辛明月時,我就知道裘桓的好心情是裝出來的。
那是個小型攝影展,大家都端著香檳低聲交談,我看不懂作品哪里好,只好面帶微笑,緊緊跟在裘桓身后。
裘桓是中心的中心,很多人涌過來和他搭訕。我被擠到一邊,手肘撞在裝飾用的雕像上,嬌生慣養(yǎng)久了,這樣輕輕一碰就被蹭破了皮。身邊有人扶住我,用英語同我說話,我從來是學渣,只好抬起頭茫然地沖他微笑。
我長得很好看,粉絲說我是“明眸善睞,一笑傾國”,我恬不知恥地應下來,專門在鏡子前練習最美微笑角度。此時,我下意識地露出了這個微笑,那人頓了一下,眼里就有止不住的驚艷之色涌出來。
“小姐,你沒事兒吧?”他改用中文同我說話。我打量著他,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蔚藍色的眼睛,比任何一個電影演員都要俊美。
美色當前,我笑盈盈地搖了搖頭:“沒什么?!?/p>
他堅持要帶我去敷藥,我正想法子婉拒他,身后卻忽然讓出一條路來。裘桓大步走向我,似笑非笑地將我拽到了懷里:“烈雪,你在這兒做什么呢?”
他言語親昵,唇卻抿得緊緊的,他這是在生氣。我不知所措,剛想說話,眼角的余光看到人群中站著一個人。那人身形高挑,一頭烏黑的發(fā)似浸了墨的月光般灑下,面容秀麗,高貴冷艷得一塌糊涂。
是辛明月,國民女神,天才演員,裘桓心中的白月光,辛明月。
原來如此,我終于找到了裘桓今天一切不對勁的根源,于是配合地挽上他的手臂,故作嬌柔地說:“我剛剛碰破了手肘,這位好心的先生正在幫我?!?/p>
裘桓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他向著辛明月開口道:“烈雪受傷了,我先帶她去上藥。”
人群里的辛明月臉上像是自帶圣光,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聞言她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走向了一邊。
美人總有這樣的特權,有智慧的美人更有任性的權利,沒人會說辛明月對自家大老板態(tài)度冷淡,卻有一部分人很愿意踩一踩我。
第二天,娛樂圈的頭條就是我耍大牌,仗著裘桓的寵愛,放孫導鴿子。
天知道,裘桓并不寵我,而我也并不愿意放孫導鴿子。
我去找孫導賠禮道歉,低三下四,小心謹慎。孫導年紀大,脾氣也大,讓助理把我攔在外面不肯見我。這個本子是我跑了很久才拿下的,我本該來和他做最后的確認,卻因為被裘桓牽著在辛明月面前走一圈而耽誤了。
中途我曾遇到辛明月,我灰頭土臉,恨不得抱頭鼠竄,而她前呼后擁,光彩照人。
“你離開他,我把角色讓給你,怎么樣?”她淡淡地說。
我表情一僵,辛明月嘴角一勾,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你抱著他不肯松開,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你誤會了?!蔽疑钗豢跉猓⑿Φ?,“我只是垂涎他的美貌罷了,角色這種事兒,隨緣吧?!?/p>
話雖這么說,那幾天我一直為這件事兒奔波,累得出現(xiàn)了兩個黑眼圈,裘桓見了調(diào)侃道:“你這是忙著吸誰的精氣呢,黑眼圈都出來了?”
我翻了個白眼,翻著那本爛熟于心的劇本。窗外嘩啦啦下著雨,裘桓坐在我身邊,昏黃的燈光里,他瞥了一眼劇本,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這么用功做什么?我給的錢還不夠你花嗎?”
他給我的卡是黑卡,不限額度,想買飛機都可以。在物質(zhì)上他一向大方,而在感情里吝嗇到一毛不拔,可他不知道,能用錢買來的東西從來都不珍貴。
所以我沒說話,只是認真地揣測劇情。裘桓看了我一會兒,大概沒了耐心,隨手把劇本抽出來,扔到了一邊,抱起我就往臥室走:“別看了,睡覺去。”
我“嗯”了一聲,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他低下頭親我的嘴角,我側(cè)過頭去,忽然低低地問他:“裘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不該有夢想?”
燈光下,他的神色有些錯愕,許久,他低沉地問我:“怎么,嫌跟著我委屈了,也想當影后?”
他用的是“也”,因為辛明月曾問鼎影后。
就像他沒有一刻忘記過辛明月一樣,我也一直想要追上她,成為她,乃至于替代她。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他像愛辛明月一樣愛我。
難過的感覺忽然涌了出來,我知道在他心里,能夠萬眾矚目、功成名就的只有辛明月,而我則是個花瓶,只要漂漂亮亮就夠了。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被他當作寵物一樣養(yǎng)著,被孫導當作以色惑人的三流演員拒絕。
我們兩個相視無言,良久他松開手,我赤著腳落在地上,低頭撿起劇本。
大滴大滴的雨重重地砸在落地窗上,濺起無數(shù)的水花。裘桓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又就手揉滅。他有些煩躁,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回了臥室。
我睡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就起晚了。
車開到一半堵住了,早晨八九點的市中心像是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不堪。助理在一邊急得滿頭大汗,抱著化妝箱問我:“辛姐,怎么辦???好不容易打聽到孫導的行蹤,這樣下去肯定見不到他了?!?/p>
我咬牙推開車門,那段路我跑了二十七分鐘。站在門前,我一邊喘氣,一邊抽出鏡子整理頭發(fā)。鏡子里的人實在有些狼狽,滿臉的汗把精致的妝容沖花,像是個絕望的女人,失去了一切。
可是實在沒辦法,我在心里默數(shù)三聲后推開了門,然后呆愣在了原地。
門里,孫導正在喝茶,對面坐著一個人,端著茶盅的手指修長漂亮,像是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他抬起頭掃了我一眼,狹長的眸子帶著一點兒笑意,令人目眩神迷。
是裘桓。
我張口結舌,裘桓放下茶盅向我招招手:“站在門口干嗎?還不進來給孫導賠不是!”
我迷茫地走過去,孫導看看我,又看看裘桓,慢條斯理道:“按理,我是不該給你這個機會的,只是我同阿桓的父親也是熟人了,面子總要給的。小姑娘,你可要自己把握啊?!?/p>
再大的驚喜也沒有這個大了,我激動得手足無措。裘桓略顯責備地瞪我:“還不快把你準備的戲演給孫導看,幾天不睡覺地準備,是讓你在這兒發(fā)呆的嗎?”
他態(tài)度惡劣,這件事兒明明因他而起,可看著他的臉,我卻再也生不出半分怒意。這天的試鏡很成功,孫導看完我的表演,沉思了很久,對我說:“你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p>
這是最高的贊美,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傻笑,裘桓睨了我一眼,調(diào)侃道:“現(xiàn)在倒是高興了,昨天還敢睡沙發(fā),辛烈雪,你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p>
“是是是,我錯了!謝謝你,謝謝你!”我由衷地贊美他,“你對我可真好!”
“養(yǎng)的小寵物不開心了,主人有責任安撫?!?/p>
我氣結,最后也只能掐他一把:“嘴巴這么壞,裘桓你可真不是個好人?!?/p>
“現(xiàn)在才知道我不是好人???”他嘴角翹著,看上去心情也很好,“可真是傻到家了?!?/p>
裘桓說錯了,其實我一直知道他不是個好人,至少對我來說不是。
從前,我和辛明月是辛心孤兒院最好看的兩個小姑娘,被選中送去取悅裘小少爺。
裘桓親媽姓辛,她建了這所孤兒院。我和辛明月是直接受益者,免去凍死街頭的命運,有衣穿,有飯吃。知道能報答辛女士的兒子時,我們兩個都是很開心的。
接我們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她牽著我們的手走進裘宅。我踩在又軟又暖的地毯上,偷偷地抬頭看她,覺得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溫柔美麗的人,于是我問她:“阿姨,你就是辛媽媽嗎?”
孤兒院里,我們都叫辛女士媽媽,她聞言一笑,推開了身邊的一扇門:“我可不敢當,我姓岑,岑妙歌?!?/p>
說著,她牽著我們走進去,對坐在落地窗前的少年說:“阿桓,我把人給你帶來了?!?/p>
彼時,年少的裘桓慢慢轉(zhuǎn)過身來。他身后的落地窗映出湖光山色,在湖光瀲滟里,他的眼如墜落的星子般烏黑明亮。這樣一張完美的臉上,卻帶著被人打擾后的不悅:“誰準你進我房間的?”
他的不悅筆直地指向岑妙歌。
岑妙歌聳肩,習以為常地開口:“抱歉,下次不會了?!闭f完,她朝我們笑了笑,自顧自地走了。
我和辛明月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裘桓盯著岑妙歌的背影,忽然又把視線轉(zhuǎn)向了我。
他的眼神鋒利如刀,我一瞬間幾乎不能呼吸,只勉強扯出個笑容來:“裘少爺,我一直很感謝您的母親?!?/p>
“是嗎?你的感謝就是把那種人當成她?”他冷笑一聲,下頜揚起來,不屑地指了指門,“滾出去!”
我錯愕,呆呆地望著他。他沒了耐心,又轉(zhuǎn)過身去:“母親如果知道她資助的是你這種諂媚的人,一定不會開心?,F(xiàn)在,我不想說第三遍,從我的房間滾出去!”
后來,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沒有岑妙歌,我同裘桓的第一次相遇會不會美麗一點兒。
裘桓討厭岑妙歌,更確切說,他恨她。
我聽過一個傳聞,說裘桓的母親是被岑妙歌氣死的——誰躺在病床上看到自己的老公同自己的閨密偷情,大概都會被氣死。之后,岑妙歌登堂入室,成為裘桓的繼母,分了裘氏大把股份,同裘桓分庭抗禮,操縱公司。
兩大巨頭的對抗間,我同辛明月只是兩枚小棋子,隨波逐流,身不由己。辛明月比我好一點兒,裘桓對她沒有留下壞印象,而她自己也爭氣,不僅長了一張美人臉,還有內(nèi)涵,比起我這個吊車尾的人,簡直優(yōu)秀得像個公主。
優(yōu)秀的人會吸引同樣優(yōu)秀的人,在我沒察覺到的時候,裘桓和辛明月就站在了一起,良辰美景,天作之合,雖然后來她去了法國留學,卻也在裘桓心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至于我,大概是那一筆旁邊的墨點兒,看起來存在,卻只不過是污跡。
拍完戲后,我推了經(jīng)紀人給我接的活動,專心養(yǎng)“膘”。
經(jīng)紀人怒我不爭,叉著腰喊我“禍水”。他是裘氏專屬金牌經(jīng)紀人,要不是看在裘桓的面子上,根本不可能帶我這樣的新人。有后臺就是這么幸福。
身邊的枕頭上放了一枝玫瑰花,嬌艷欲滴的顏色將整個清晨都渲染得明麗起來,這是裘桓的小恩小惠,哄我聽話用的。
我眉開眼笑地捻起花枝,剛想聞一聞,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屏幕上,未知號碼一閃一閃,我手一抖,玫瑰上的刺就扎進了掌心,血滴滴落下來,落在床單上,暈成一個曖昧的圓點兒。我盯著那個圓點兒許久,電話斷了。
只是還沒等我松口氣,它又響了起來,我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手按下了接聽鍵。
等我掛了電話抬起頭,窗外不知何時聚起彤云,正是山雨欲來,無可奈何。
飛機沖上萬米高空,我看著窗外密布的云,滿心愴然。電話里冰冷的女聲一遍一遍縈繞在我的耳旁,毫不留情地揭露了我想掩埋的過往。
再接到裘桓的電話時,我已經(jīng)到了千里之外。
我壓下哽咽,故作平靜地接起電話,那頭,裘桓暴怒得像只獅子。
“辛烈雪,你長本事了是吧,沒我的允許自己跑去北極,嗯?”
話尾的那個“嗯”被他說得意味深長,我縮縮脖子,幾乎想跪地求饒:“我看你太忙,就想自己先來?!?/p>
他“呵呵”兩聲,直接把電話給掛了。等我踏上前往北極的破冰船時,他已經(jīng)陰沉著臉坐在那里,手里還端了一杯紅酒。
我沒心情吐槽他裝,腳一軟,差點兒五體投地。他伸腿擋了我一下,我順勢抱住他的大腿:“陛下,饒命啊。”
“愛妃免禮平身?!彼⑿χ鹞遥柯秲垂?,“朕不會現(xiàn)在就把你拖出去斬了的?!?/p>
現(xiàn)在不會,以后可說不定。我腹誹。他一揚眉,我連忙低眉順眼地幫他續(xù)酒。
這樣的狀態(tài)只持續(xù)了三天,裘桓太忙,抽出三天來抓我回去已經(jīng)算是奢侈,要不是我哭著喊著要看極光,大概第一天就會被他拎上飛機。
那天我睡到半夜,裘桓忽然把我叫醒,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他抱出了船艙。
遠離人間的地方,天空黑得望不見邊際,夜幕的盡頭,綢緞樣的光束柔軟地纏繞在天穹。我倒吸一口冷氣,凍得清醒過來,從裘桓懷里跳下來,癡癡地望著那道光。
身邊的裘桓把外套披在我肩上,無奈道:“看也看到了,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蔽疑瞪档攸c頭,眉開眼笑地抱住他,“滿意到死而無憾。”
“別瞎說?!彼庳熚?,“不吉利。”
他有時候就這么刻板,我笑得更開心,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他有些嫌棄地瞧著我,極光下,那眼神柔軟而深邃,比腳下的大海更讓人沉迷。
我一時看呆了,望著他移不開視線。他繃不住笑了,睨了我一眼,道:“看我干嗎?看天上啊?!?/p>
我“哦”了一聲,聽話地抬起頭。夜色里,濃黑的大海同濃黑的天幕合二為一,在這巨大的幕布上,唯有雪白的冰山同絢麗的極光交相輝映。天地之間,我們的船顯得那樣渺小,可我身邊站著的人,卻讓我滿足到落淚。
良久,我輕輕問他:“我這么任性跑出來,耽誤你很多事兒吧?”
“也沒什么?!彼菩Ψ切Φ?,“就是公司有點兒事兒需要我操心,可我在這兒收不到信息?!?/p>
他的話如此平淡,我卻聽得心如刀割,一點兒點兒地想起來之前的那個電話,心頭忍不住地發(fā)顫。
我深吸一口氣:“裘桓,其實……”
話剛出口,天邊極光大盛,從天的盡頭蔓延開來,目所能及的整片世界被碧綠色的流光覆蓋。裘桓握住我纖長的手指,低頭,吻住了我的唇。
“烈雪?!彼投鴾厝岬卣f,“別再偷偷離開我。”
我心頭驀然柔軟,咽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是貪戀地看著絢麗的極光,陷入他溫暖的懷抱里,如同溺水的人,擁住整個世界。
我們回去之后,裘氏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裘桓不在的時候,岑妙歌聯(lián)合三位董事發(fā)動“兵變”,其余人雖然有心“護駕”,卻聯(lián)系不上他,等他從北極回來時,大局已定,岑妙歌越過他,成為裘氏最大的股東。
一時間,董事會的“忠臣們”人人罵我為“妖妃”,甚至有人查到我與岑妙歌的通話記錄,指責我的背叛。
裘桓面沉如水,緊捏著我下巴,一雙眼仿佛要將我的軟弱看穿。
他說:“辛烈雪,你解釋給我聽!”
而我卻只能渾身顫抖,啞口無言,最終,灰頭土臉地被趕出家門。
沒有人冤枉我,在我去北極前的那個電話是岑妙歌打來的,電話里她聲音優(yōu)雅,一字一頓:“烈雪,你替我做件事兒,我就幫你保守秘密。不然,你覺得阿桓知道一切,還會原諒你嗎?”
我知道,他不會。
所以,我寧可將他騙到北極,讓他失去裘氏,也不愿讓他知道我想永世埋葬的真相。
墻倒眾人推,以前因為裘桓捧我的人,現(xiàn)在又因為他避我如蛇蝎。
一連七天,我在租來的房子里躲避記者,連下樓都不敢,原本聯(lián)系好的導演也都紛紛打來電話說要換演員。徐放勸我說:“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去給裘桓認個錯服個軟,這事兒也就過去了?!?/p>
我笑笑沒說話,大概為了顧全大局,公司放出的官方通稿只說我們和平分手,徐放作為我們倆共同的朋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他是真心替我著急,看我還要喝酒,攔下我道:“你別光笑啊,裘氏放出風聲要封殺你,給錢的是大爺,我也要聽他們的,下部戲的女主角不能給你了?!?/p>
“你說,一個人是犯了一個錯誤比較可怕,還是為了一個錯誤,用無數(shù)的錯誤來掩蓋更可怕?”
徐放被我弄糊涂了,我倚在吧臺上,笑得沒力氣,只能垂著頭說:“我犯了一個錯,怕被裘桓發(fā)現(xiàn),所以做了交易,想要換這個秘密永遠被掩蓋,結果害裘桓丟了百分之十七的裘氏股份?!?/p>
徐放大驚失色,望著我說不出話來,而我悶頭喝酒,想的只是,有今天,沒明日。
和裘桓親近的朋友都知道,裘桓有兩個死穴,第一是他的母親,第二就是裘氏。
裘氏當初風雨飄搖,若不是辛女士帶著大筆嫁妝嫁入裘家,大概便無現(xiàn)在的輝煌。裘桓將裘氏當作他母親的東西,卻因為我而無法完全掌控裘氏,更讓岑妙歌成為新任總裁。
我想,他大概恨死我了。
良久,徐放問我:“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有戲就演,沒戲拉倒?!蔽彝嵬崤づさ卣酒鹕恚胺凑龥]了裘桓,我就是個小人物?!?/p>
徐放猶豫一下,拉住我說:“你還是早做打算吧,我聽說辛明月最近和裘桓走得很近?!?/p>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再見過裘桓。
娛樂圈的消息更新速度很快,昨天還是天王情迷小助理,今天就換成新人怒打男小三。裘桓上過幾次頭版,一次是被爆出裘氏易主改姓岑,一次是他同辛明月私會曝光,兩人承認正式交往。
其間徐放聯(lián)系過我?guī)状?,說要給我介紹角色,戲份都不多,卻已是作為好友給我的優(yōu)待,我統(tǒng)統(tǒng)拒絕。他被我氣到,問我到底想干什么。那次我們不歡而散,最后他怒氣沖天地吼我自甘墮落。
什么叫自甘墮落呢?我對他的話一笑置之。我最初想當演員,是因為裘桓,我想要靠他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才會選擇了和他有關的職業(yè);后來是因為辛明月,我想要追上她,取而代之。到如今我才知道,我一直戴著罪,所有的努力和成就也只是鏡花水月,只要一彈指就能煙消云散。
年末,我接到一通電話,是辛明月的經(jīng)紀人打來的。那頭,那個優(yōu)雅干練的男人問我說:“明月打算把洛導演新戲的女主角讓給你,你接受嗎?”
洛導演,洛之休。
一手發(fā)掘了辛明月,第一部戲就讓她成為影后的國際導演,洛之休。
我有些茫然,那頭的經(jīng)紀人不耐煩地催促道:“辛小姐,不必演戲了,你已經(jīng)離開裘先生了,明月說,這角色給你,就算是報酬了。”
電光石火間,我忽然反應過來:“裘桓在你旁邊,對不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辛小姐,祝你好運?!?/p>
電話被匆匆切斷,我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這就對了,她當著裘桓的面給我如此饋贈,我在裘桓眼里就成了十足的小人。
這筆買賣,她做得不虧。
可我虧了,我離開裘桓從不是為了什么前途榮耀,時至今日,卻再也沒人信了。
那一年真的稱得上多事之秋,過了幾天,孫導給我打電話,怒氣沖沖地對我說:“我不管你和裘桓有什么矛盾,但你們的矛盾不該影響到我的電影!”
這時我才知道,裘桓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下了命令,裘氏所有的電影院線,一律不準播放我參演的電影。
孫導花了五年時間準備的一部電影,卻因為我而失去一個有力的院線支持,我能理解他的憤怒,由此也更加心寒。
當裘桓冷靜下來,恢復商人本性,他總能將人逼到絕境。
和我分手后,他從市中心的樓房里搬出來,住進了山上的別墅。以前,我抱怨別墅太大、太嚇人,他嘴上嫌我麻煩,幾天后卻忽然甩給我一把鑰匙,繃著臉說:“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p>
話雖這樣說,可當我跳起來吻他時,他還是笑著抱住了我。
回憶有多溫暖,現(xiàn)實就有多么慘淡。我想去向他求饒,卻根本見不到他。別墅山腳的門衛(wèi)鐵面無私,哪怕我放出“連我都不認識,不想混了吧”這樣的狠話,對方也不肯放我進去。正在我同門衛(wèi)糾纏時,我身后忽然傳來一陣車笛聲。
我回過頭去,只見熟悉的超級跑車停在那里,車窗緩緩降了下來,露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辛明月向著我頷首一笑,如勝利者般對我說:“你來找阿桓嗎?”
門衛(wèi)恭敬地替她打開大門,她又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去家里坐坐?”
“不了……”
我話說到一半,辛明月唇邊勾起一個笑容。她微微側(cè)身,我才發(fā)現(xiàn)裘桓面無表情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傍晚溫暖的霞光灑在他的臉上,為他籠上一層虛假的溫柔,西歸的倦鳥同東渡的流云紛紛擾擾。那個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貪婪地望著他,一分一毫都不肯放過。
我看他的時候,辛明月算得上縱容地靠在椅背上,良久,才直起身子擋住我的視線:“真的不一起嗎?這里的門衛(wèi)很嚴格,輕易不會放人上去的?!?/p>
我還沒開口,就聽到裘桓不耐煩道:“和無關緊要的人說那么多做什么?你很閑嗎?”
無關緊要的人……我難堪到了極點,只能勉強挺直脊背,學著她笑了笑:“不麻煩你們了。對了,還沒祝你們重歸于好。”
“謝謝,也多虧了你。”
她這么說著,車窗也緩緩升了上去。從我的角度看去,裘桓忽然拉過辛明月,將一個吻狠狠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她訝異而沉醉地閉上眼,而他同我四目相對,雙眸里沒有絲毫溫度,唯有刺骨的寒意,透我肺腑。
我終于站立不穩(wěn),后退幾步,跌坐在門衛(wèi)室里。門衛(wèi)看看我,問道:“小姐,你需要紙巾嗎?”我搖了搖頭,還沒說話,他又說,“不需要的話,麻煩您不要站在這里影響我的工作?!?/p>
我落荒而逃,不戰(zhàn)而敗。
電影發(fā)布會后的慶功宴,因為內(nèi)疚,我豁出去地喝酒,喝到最后,連孫導都有些不忍心地同我說:“你們年輕人啊……”
我沖他傻笑,他露出一個不忍直視的表情。他讓人送我回家,路上我活蹦亂跳,像個傻子一樣開心,一落地卻開始哭,一邊哭還一邊抱著樹吐。
送我回來的人不知造了什么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邊扶著我,還要小心不被我吐在身上,而我云里霧里,忽然聽到一個冷淡的聲音說:“把她交給我吧。”
下一刻,我被交到一雙冰涼的手上,那雙手不由分說地架起我。我撇撇嘴,更加傷心:“裘桓,你這個壞蛋!”
朦朧的燈光下,裘桓望著我的眼神復雜幽深,我麻木的腦子無法分析他眼神的含義,只是用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開:“你欺負人,和我分手就立刻和辛明月重歸于好,我知道我做錯了,可是……”
“可是什么?”他的動作放柔了一點兒。我縮在他的懷里,忽然落下了眼淚:“可是你怎么能這么欺負我?喜歡你一點兒都不好,我一點兒都不快樂,我不要喜歡你了!”
我掙扎著要從他懷里跳下去,沒想到,他配合地松開手,把我扔在了地上。我嘆了一口氣,身子卻忽然一輕。我一路被他抱回了家,甚至都來不及思考他為什么有我家的鑰匙,我的下頜就被他狠狠地捏住。
“你不喜歡我了?”他冷笑著,笑容如嗜血的猛獸,我有些害怕,瑟縮著往后退去,他卻攔住我的退路,重重地親了上來。
那是個帶著血腥味兒的吻,不知是誰咬破了誰的嘴唇,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裘桓的聲音冰冷而狠戾,雙眼卻亮得驚人:“辛烈雪,你好大的膽子!”
冰涼的地板上,他發(fā)起狂來,撕扯著我的衣服。我下意識地掙扎,抬起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他毫不在意地禁錮住我,話語如刀般鋒利:“怎么,抱上了洛之休的大腿,被我碰都不愿意了嗎?你想當影后,我也可以幫你,為什么要和辛明月做交易?為什么背叛我?”
“和你比起來,辛明月要可愛得多!”
混合著血腥與情欲的吻再一次落了下來,我終于放棄掙扎,清醒過來,卻在他的話中更加絕望。
如果有選擇,我怎么會背叛他?
那一年,岑妙歌忽然出現(xiàn)在孤兒院,將辛明月叫出去交談,后來,辛明月回來時眼睛紅紅的。我問她怎么了,她揉揉眼說:“烈雪,原來我有親人?!?/p>
岑妙歌是她的姑姑,臨走時交給她一部手機,要她幫忙送出去,可是第二天,她發(fā)起高燒,我自告奮勇,拿起手機就出了門。
我永遠忘不了,當我進到病房時,床上瘦得只剩骨頭的女人朝我笑了笑,慈祥而溫柔,哪怕憔悴得沒了人形,卻依舊很美。我將手機交給她,然后淡漠地轉(zhuǎn)身離開。
病房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少年就這樣走了進來,眼神明亮銳利,像是開鋒的匕首,倉促地劃破我懵懂的世界。從此之后,我滿心滿眼,全是那個明亮璀璨的少年。
這就是我與裘桓的初見,我還在因為相遇而竊喜,卻不知道,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他的母親被我送去的手機里的照片活生生地氣死在病床上。
那是岑妙歌與裘先生偷情的照片,一張一張,刺目扎眼。
的確,岑妙歌就是一切陰謀的幕后主使,而我,卻成為害人性命的棋子,生活在她的眼皮下,一言一行,謹小慎微。
在灰暗的裘宅,裘桓是唯一的光明,我心甘情愿地為他沉淪,只是,我為他做的一切,也抵不過我害死了辛女士的恐懼。當岑妙歌懷揣這個秘密要挾我時,我知道,夢該醒了。
岑妙歌要奪權,我要做的,只是讓裘桓與外界失去聯(lián)系三天。
三天,我卻從來不知道,一日千里,我與裘桓終究漸行漸遠,畢竟,裘桓容不下一個背叛者在身邊,而岑妙歌看著越發(fā)不聽話的棋子落難,也是樂見其成。
歸根到底,是我作繭自縛,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
我醒來時裘桓已經(jīng)走了,我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出現(xiàn),抬手時卻發(fā)現(xiàn)腕上被套了一個手鐲。
手鐲很眼熟,我輕輕取下時,果然看到內(nèi)側(cè)刻著“QX”。
QX,裘桓和辛烈雪。
定做這個手鐲的時候,裘桓笑我土,我卻一門心思要和他配成對,時至今日,手鐲做好了,我同他之間卻已覆水難收。
我自嘲一笑,眼淚卻落了下來,我想起來了,原來昨天是我的生日。
這就是裘桓給我的最后溫柔。之后,我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他的消息:他同辛明月訂婚了;辛明月同岑妙歌反目,和他一道對付岑妙歌;他重新拿回裘氏,并把岑妙歌完全掃出董事會;他和辛明月分手……
無數(shù)的事像大浪般,這一刻被捧上頂峰,下一刻又被打落深谷。這些事兒激起了水花,卻被時間撫平。在這中間,我同洛之休見了一面。
我們是在很小的一間茶室見面的,他坐在那里,蔚藍的眼睛里有欣賞美麗事物的贊許,見我來了,微笑道:“辛小姐,又見面了?!?/p>
說著,他遞給我一杯淺碧的茶水,我接過來,終于想起來他是誰。
他是攝影展上那個美貌的混血兒,比起導演,更適合當一個男星。我坐下同他寒暄,他微微一笑,英俊得無情:“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大導演也要吃飯。我曾經(jīng)受岑小姐資助,欠的人情總要還?!?/p>
所以他答應辛明月,將新電影的女主角換成我?
我低頭笑了笑,他卻繼續(xù)說道:“雖然是為了還人情,但我也很中意你。”
“謝謝,”我回答,“但我最近可能都不適合拍電影了?!?/p>
“如果你是指裘氏的禁令,那么沒關系,我的電影并不追求票房?!痹挳?,他優(yōu)雅地提起茶壺,鳳凰三點頭,一線清透茶湯便落入了盅內(nèi),“辛小姐,你不該為了別的東西放棄夢想?!?/p>
大概是最后一句話擊中了我的內(nèi)心,我終究簽下了合同,答應出演這部電影。
電影拍攝過程很曲折,最終結束時,洛之休同我擁抱,在我耳邊說:“我有預感,你會得獎。”
半年后,電影上映,裘氏院線內(nèi)貼出我的大幅海報,徐放發(fā)給我看:“烈雪,你看裘桓已經(jīng)原諒你了,你回來吧?!?/p>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不會原諒我的,允許我的電影上映,只因為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二十四歲那年,我獲得影后桂冠。
獲獎那天,我沒有去現(xiàn)場。頒獎典禮上,當嘉賓念到我的名字時,電視機前面,我坐在巴黎的小酒館里,望著直播淚盈于睫。
只是一瞬間,下一刻我擦去眼淚,便又恢復了平靜。
不是這個頭銜不再重要,只是它來得太晚,我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為它而激動。
當你最想與之分享的那個人不在身邊,一切都變成了還好。
后來,洛之休向我求婚,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他問我:“你還是走不出來嗎?”
我說:“不是我走不出來,是我不愿意走出來?!?/p>
說這話時,我們站在一整片的薰衣草中,紫色的花開得模糊了天地,風輕輕拂過,便連綿成永不消散的云翳。這是很美麗的景色,可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我曾經(jīng)看過的,那片碧綠色的世界。
我想,終其一生,我都不會忘卻。
所以,我這一生都不知道,頒獎那天,裘桓去了頒獎典禮現(xiàn)場。
他拿了一枚鉆戒,想在萬眾矚目中向我求婚。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而過,明亮的燈光里,他想起初見時的少女有削尖的下頜和忐忑不安的眼神,哪怕知道他厭惡她,卻強忍懼意,向他揚起一個笑容。窗外雪白的楊花飛過,他看到她眼底藏著的淚,忽然決定收留她們。
辛明月曾問他,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
那時,他剛利用辛明月將岑妙歌趕出董事會,亦知道了我為何要背叛他——
我一直恐懼著,他會怪我害死了辛女士。
可我不知道,辛女士死于重度肺炎,而那樣的末期病癥,從始至終,與我無關。
他撤銷禁令,想要告訴我,他原諒我了,而我卻再也無力解讀。
歲月模糊了棱角,消磨掉愛最初的樣子,及至回首,我們卻再難得見。
會場中最后一盞燈也熄滅,他收起鉆戒,亦收起打到?jīng)]電的手機。
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已經(jīng)成為空號,曾經(jīng)永遠為他等候的人,也不再歸來。
我們?nèi)甲骼O自縛,終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