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慕容珉在大唐監(jiān)獄門口被殺了。
消息傳遍全服的時候,我正在荒島掛機刷怪,點的外賣雞腿才啃到一半,就見幫會群里炸開了鍋。
鏡子一向自詡破海幫軍師,當機立斷一口咬定是蘿莉幫干的:我們破海幫的仇人多得能從蒼山排到碧水,那可都是鐵骨錚錚的純爺們兒,雇刺客暗殺這種事兒,只有蘿莉幫干得出來。
水中月最擅長實力嘲諷,宋體五號的小字打出來都仿佛帶著迎面而來的殺氣:蘿莉幫那群窮鬼,還雇得起刺客?我們這是沒動手!看來她們還不知道厲害。誰去把她們幫主的人頭掛在長安城樓上?
因為水中月是破海幫第一美女,于是,接下來五分鐘的聊天記錄都是各路男玩家變著法地群嘲蘿莉幫,從外觀到武器,全幫上下無一放過……就在這五分鐘的空當,我啃完了最后一口雞腿。
我搓了搓手,打算渾水摸魚假裝心疼一下慕容珉,突然,有人在群里刷出一條:蘿莉幫那群戰(zhàn)五渣,派我們實力最弱的過去都能把她們團滅!
我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破海幫實力榜的最后一名……那不就是我嗎?!
——皇甫花,展現(xiàn)你對幫主忠心不二的時刻到了!柳尚尚眼明手快點出了我的名字:平時說起崇拜幫主,你喊得比誰都大聲,現(xiàn)在幫主被人暗算,你難道不打算出手嗎?
我在對話框里打好的“心疼幫主”四個字安靜地躺在那里,手指僵在了回車鍵上。
慕容珉的名字喊出來,不會有人沒聽過。
他是全服第一大幫派破海幫幫主,不管是從實力還是財力上,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人物,不過因為去監(jiān)獄清了一回殺氣就被人暗算,他的心里必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而我,作為全幫派公認的慕容珉第一骨灰腦殘粉,這種時候,似乎,是該出面?
我想了想,打出一行字來:即便是蘿莉幫,以我的裝備水平和手殘程度,去了也是送死,幫主也不會愿意看到我們白白犧牲一名戰(zhàn)士的!
委婉地表達了我不愿意出戰(zhàn)的態(tài)度,又夸獎了幫主的寬厚仁德,我在心里給自己點了個贊。
我們的幫主大大慕容珉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他說了四個字:喜聞樂見。
原本喧鬧沸騰的幫會群里霎時間安靜下來,72號血紅色大字占據(jù)了整個屏幕,我心里那只點贊的小手碎成了渣渣。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這場變故,“?!钡囊宦暎螒蛏鲜盏揭粭l密聊消息,來自蘿莉幫幫主西門菜菜。
這條消息的內(nèi)容是:破海幫沒有人懷疑你是我們派過去的臥底吧?
02
所有人都以為,我游戲里的角色之所以叫皇甫花,是因為想和慕容珉湊情侶名。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原來,叫皇甫花花。
這件事兒要從三個月前講起。
我們蘿莉幫原本只是一個安分守己、自娛自樂的邊遠小幫,我們的樂趣是看風(fēng)景、挖馬草,不打競技、不惹仇家,可是,我們不招惹別人,總有些閑得蛋疼的人要招惹我們!
三個月前,破海幫接了一個尋寶的任務(wù),巧的是,當時我們正在那片地圖上拍照。為了截圖效果,我們屏蔽了其他玩家,我們幫主西門菜菜一個劍花挽出去,誤傷了破海幫一名成員。
對方倒是沒急著出手,要和我們講道理,可是他們太天真了,他們難道忘記我們幫派都是女孩子了嗎?我們女孩子是從來不講道理的??!
十分鐘后,對方吵輸了,摸不清我們的底細,就匆忙趕回去喊了他們幫主過來。
我猶記得慕容珉來時的樣子,他從一只雄鷹翅上飛下,昂著驕傲的下巴說:速戰(zhàn)速決。
那叫決斗嗎?那叫群毆!他一個人毆我們一群!
我們引以為傲的文明組織,被慕容珉十秒殺得團滅。
從此,蘿莉幫和破海幫結(jié)下了深仇大恨。
當晚,西門菜菜就托關(guān)系走后門找到了慕容珉許多年前的博客,并且靠著驚人的洞察力發(fā)現(xiàn)了慕容珉和我同校。
是的,容珉,我們學(xué)校人盡皆知的霸道多金學(xué)生會會長。猶記得我剛?cè)雽W(xué)時,經(jīng)常有同學(xué)往宿舍門縫里塞校刊,打開一看,頭版的題目不是“霸道容珉愛上我”,就是“我和土豪會長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容珉篇”,我甚至見過一篇名為“壞小子容珉狂追陳青日記”的新連載,而陳青學(xué)姐是我們校報的主編……因此,想要在學(xué)校里立足,可以不知道教科書里寫了什么,卻一定要知道容珉是誰。
但是,當菜菜企圖游說我去破海幫當臥底時,我義正詞嚴地拒絕道:“我和他不熟?!?/p>
菜菜語重心長地說:“不熟可以認識嘛!俗話說得好,海內(nèi)存知己,對影成三人,正好以此來鍛煉你的交際能力,簡直是一舉兩得!”
我只好戳穿她的美夢:“以我們的實力,就算我熬成幫主夫人,也不可能滅了破海幫?!?/p>
“你說得很有道理?!辈瞬苏J真地想了想,“那至少要知道他的行蹤,這樣我就能雇刺客去殺他。你辦得到吧?”
慕容珉因為財力雄厚,眾多高端裝備中有一頂可以隱匿行蹤的帽子,因此,想暗殺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卻難以得手。我看著視頻聊天里菜菜真摯的眼神,答應(yīng)了她。
加入破海幫并不容易,我忍痛重新練了一個號,去掉了名字里的一個“花”字,然后在世界頻道里宣稱我是慕容珉的腦殘粉。如我所料,破海幫立刻有一群人來找我打趣,可是說完就跑,沒有一個人敢?guī)胰ヒ娔饺葭搿?/p>
我知道這還遠遠不夠,于是,第二周,我買了道具木牌,上面用油墨寫著“我愛慕容珉”五個大字,從早到晚到各大主城門口舉著這塊牌子蹲點,果然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各路圍觀黨紛至沓來,可慕容珉還是沒出現(xiàn)。
到了第三周,因為我的誠心,破海幫幫眾已經(jīng)隱隱有接納我的趨勢,并告訴我破海幫的老窩……哦不是,基地所在了。于是,我的日?;顒幼兂闪嗽谄坪偷幕亻T前跪著,在破海幫的釣魚活動區(qū)里游著,以及在破海幫的牧場里一邊喂馬一邊在世界頻道刷“我愛慕容珉”,連我自己都要感動了。
軍師鏡子還問我:為什么你總是能趕在幫主出現(xiàn)的時候上線?你是不是安裝外掛隨時提醒了?
我高深莫測地回答道: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如果他連課都翹了只為每天蹲在男生宿舍門口等容珉,那也會知道他什么時候回寢室上線的……
至此,我追慕容珉的事跡在服里算是傳開了。
一個月后,在我心灰意冷、想刪號回到蘿莉幫懷抱前的最后一刻,慕容珉同意了我的入幫申請。
我在電腦前呼出一口大氣來,只見穿了一身貂裘的慕容珉從城中走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頭頂冒出一個對話框來,那句話,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讓我從一個只會看風(fēng)景的手殘玩家,變成了一個天天被人砍的手殘玩家。
他說:走,擼人頭。
03
我沒敢回復(fù)西門菜菜的密聊,果斷拔掉了電源插頭。
我整整三天沒上游戲,每天看十集陳小春版《鹿鼎記》,專心研究為什么人家能在陳近南和康熙之間游刃有余。后來一想,可能因為我沒有找到七個美男子陪著我完成大業(yè),于是,我一邊看《鹿鼎記》,一邊打開了世紀佳緣網(wǎng)……
第三天傍晚,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破海幫柳尚尚。我遲疑了幾秒鐘,然后還是按下了接聽鍵:“我打不過蘿莉幫,不會去送死的!”
“這事兒你怎么還記得?”柳尚尚顯然比我更驚訝,“蘿莉幫那種社會邊緣人士不值得我浪費長途話費。我是要告訴你,幫主不見了。”
慕容珉消失三天了。
據(jù)柳尚尚所說,他私聊不回,電話不接,游戲不上,昨天晚上八點約好的跨服世紀幫戰(zhàn),也因為他的缺席而取消了。這時,所有人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生怕慕容珉出了事。柳尚尚看到游戲資料,知道我和慕容珉在同一個城市,所以拜托我找找他。
我緊緊皺著眉頭,對她說:“這件事兒太難辦了,我只能一試,能不能找到他,還要看運氣和緣分。”
柳尚尚感動地說:“我知道,要找一個陌生人可能會花費很多人力、物力,只要你能知道幫主出了什么事兒,全幫派的人都會感謝你的!”
“我會盡力的!”掛掉電話后,我沉思了片刻,然后扭過頭問室友,“你知道學(xué)生會會長在哪兒嗎?”
室友正在趕作業(yè),頭也不回地道:“他前兩天被鉛球砸傷了,住在醫(yī)務(wù)室呢?!?/p>
我風(fēng)一般地沖出了寢室:“好的!”
兩天前,我們學(xué)校舉辦秋季運動會,容珉作為學(xué)生會會長,做了鉛球比賽的裁判,并且光榮負傷了……
我跑到醫(yī)務(wù)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容珉一個人,他左右兩條手臂都被繃帶掛在脖子上,目前看來,他能做的娛樂活動只剩下晃腿玩兒了。
在灑滿一室暖光的黃昏里,容珉微微回過頭來,眉頭一皺:“你是老師派來換藥的嗎?”
我們學(xué)校的醫(yī)務(wù)室老師非常忙,他不僅要幫助同學(xué)解決生理疾病,還要解決心理問題,失戀、掛科、沒寫完作業(yè)導(dǎo)致的抑郁癥都在他的治療范圍內(nèi),因此,小事兒都是為了賺學(xué)分來做義工的同學(xué)做。我滿腔熱血涌上心頭,走到他面前,拿起繃帶,說:“是的,同學(xué)!”
我小心翼翼地剪開他原來的繃帶,一邊換藥一邊問:“怎么會有人能被鉛球砸成這樣呢?”
他應(yīng)該沒有聽出來我話里的嘲諷吧?
容珉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我:“我怕鉛球砸到觀眾席上的同學(xué),所以攔下來了?!?/p>
我錯了,我不該嘲諷一個為了百姓甘心犧牲自己的大俠。我因為愧疚,下手突然用了些力,疼得容珉倒吸一口涼氣,身體往前一傾。我慌忙去看他的傷口,頭就碰到了他的頭。
就在這時候,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敲門而入,整理著手中新拆封的繃帶說:“會長你好,今天的義工是我,我來給你換……換藥……”男生甫一抬頭,過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立刻捂住了眼睛往回走:“哦哦哦!我懂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什么也沒看見!”
容珉:“……”
我:“……”
他懂什么了???!
我一松手,容珉整條受傷的手臂便垂直落到身體上,醫(yī)務(wù)室爆發(fā)出慘痛的叫聲——“疼!”
等我把他的兩條手臂都包扎完,時針已經(jīng)指向七點了。容珉灼灼的目光盯得我發(fā)毛,在我轉(zhuǎn)身想走的時候他才開口道:“我認得你?!?/p>
我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蔽乙粡埓蟊娔榿G在人堆里,根本就找不出來,連我媽都說,我如果出生在古代,一定是個好殺手,因為沒有人能輕易發(fā)現(xiàn)我。
容珉清了清嗓子,說:“上周整頓校風(fēng)校紀,有人舉報你每天蹲在男生樓下圖謀不軌?!?/p>
我嚇得手里的繃帶都掉了:“會長,你聽我解釋……”
“上個月校委辦公室搬家,你全程從老辦公室跟到新辦公室,一件東西都沒幫忙搬?!?/p>
我搓著手指:“我能解釋……”
“再上個月,你在廣播站門口逮住人就問我的行蹤,可是在食堂里看見我端著飯碗就跑。”
我揉著衣角:“我……”
容珉認真地看著我,如果不是他的手臂受傷了,此刻他一定是環(huán)胸而立的高冷模樣:“說吧,我聽聽你的解釋。”
這還讓我解釋什么?!
講實話,容珉是個非常好的男同學(xué),他長得比這學(xué)校里絕大多數(shù)男生要好看,目光深邃,輪廓立體。嗯,這個理由已經(jīng)很充分了。
我們幫主西門菜菜曾經(jīng)說,如果你討厭一個人,殺不死他,能羞死他,也是一門技術(shù)。
于是,我單膝跪下,雙手捧住慕容珉受傷的胳膊,深情地望著他說:“因為我,喜歡你啊?!?/p>
04
我以為,以容珉這樣身份的人,一年恐怕是有367天都在拒絕別人的表白和夸贊,因此,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他的第一反應(yīng)會是讓我離他遠一點兒。
然而,我失策了。
容珉竟然說:“我知道。”
我驚詫地望著他,思考一番之后淡定地附和道:“也對,喜歡你的女生如過江之鯽,都應(yīng)該在你意料之內(nèi),高手。”
容珉?yún)s說:“黃拂花,皇甫花,你在游戲里對我表白了三個月,以為我不知道是你?”
我這次真的不淡定了:“你查我IP?”
“也不是,你喜歡吃三食堂的奧爾良雞腿炒面。”他對我露出一個難以揣摩的笑容,“每次我喊你上線擼人頭,你都說你在吃奧爾良雞腿炒面。聽你說得多了,我也就想去試試,然后我就在炒面窗口連續(xù)遇見了你八次。聽學(xué)生會舉報你跟蹤我,我把你的名字念了幾遍,也就對上號了。”
容珉的腦子是怎么長的……
我認真地問他:“那你不覺得……我從游戲里追到現(xiàn)實里,這簡直是變態(tài)行徑嗎?”
“還好,畢竟你沒有真的對我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而且我留你有用?!彼沉宋乙谎郏盎厝ジ嬖V柳尚尚他們,我至少有一周不能上游戲了,讓他們看好幫會,別出亂子。”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尤其注意蘿莉幫?!?/p>
回宿舍的小路上,我的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
我終于悲哀地發(fā)現(xiàn),就算集我們蘿莉幫全幫之力,也是干不掉容珉的。而且,我絕對不能再和他接觸了,再這樣下去,以我的智商,我是臥底這件事兒會飛快曝光的。
我回到宿舍后,在群里把容珉的狀況簡單解釋了一下,幫眾對我表示了深深的感激,尤其是軍師鏡子,他熱淚盈眶地對我說:那請你明天還去照顧幫主吧,勞務(wù)費我們出。
我:……
鏡子:三萬金一天。
我說:為了幫主,義不容辭!
嗯,為了錢,我還是屈服了。一天三萬,容珉住院一周,我就再也不愁沒錢換裝備了。
第二天,我去醫(yī)務(wù)室報道,給容珉換完藥,正要告退,他突然問我:“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房間里多了點兒什么?”
我環(huán)顧四周,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電腦。
他點了點頭:“我室友幫我拿來的。但是我兩只手都不能動,你知道我為什么依然讓他拿來嗎?”
我順著他的邏輯想了想,然后說:“群公告說今天有一場盛大的幫戰(zhàn),就在下午三點。”我頓了一下,又說,“你想去幫戰(zhàn)???不行不行,我不會幫你拆藥的,那你得下個月才能好了?!?/p>
容珉搖了搖頭:“我不想自殘。雖然我不能動,但是我知道,今天會有一個會打游戲的義工來幫我啊?!?/p>
我生無可戀地指向自己:“我?”
容珉真是個土豪。
商城里所有限量版服裝他幾乎都買了一套,血紅披風(fēng)配著一身金光閃閃,一匹赤兔帥得要上天,野外看見紅名一刀過去對方就要掉半管血,這種腦門上寫著“我就是天下第一”的感覺,就是爽!
至于我為什么會在操縱這個號,主要是因為容珉抓住了我的弱點。
他說:“只要你同意幫我參加今天的幫戰(zhàn),我包裹里有什么你都可以拿走。”
嗯,他的包裹挺空的,只是余額有99萬金而已……
我高興地用他的號在城樓上跳來跳去,一覽眾山小,然后我就看見幫會聊天群大家都在問幫主的病情怎么樣了。
容珉說:“就說今天好多了。不能讓他們知道現(xiàn)在電腦前的不是我,會影響士氣?!?/p>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打字出去,又回頭問容珉:“那一會兒打起來怎么辦?我和你的操作差太多了,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容珉白了我一眼:“你什么時候看見幫主沖鋒陷陣了?我的主要任務(wù)是指揮,一會兒我怎么說你就怎么打,如果你真死了,就說手還不靈活,傷口又疼了。”
我點頭應(yīng)下,嘀咕了一句:“老狐貍!”
容珉站在我身后,語氣陰森森的:“那我現(xiàn)在告訴他們是你在操縱好了,你看你上自己的號之后會不會被仇殺?!?/p>
我連忙露出笑臉:“狐貍是褒義詞,我是在夸你聰明!”
對方是服里排在十名之后的幫會,從戰(zhàn)斗力上講,跟破海幫根本沒有可比性。這場仗之所以會引起那么多關(guān)注,主要是因為對方幫主和破海幫第一美女水中月的愛恨情仇。那是簡直可以上“818”的蜜汁劇情,大家不是來圍觀打架的,都是來圍觀八卦的。
容珉不緊不慢地指揮,每一步都安排得十分妥帖。打到后期已經(jīng)是清掃對方了,我抽出空來問容珉:“破海幫和這種水平的幫會開戰(zhàn)其實是自降身價吧?你很在乎水中月?”
容珉回答道:“嗯,在乎?!?/p>
我大概是因為接受了我正在追他的這個設(shè)定,頗不高興地說:“果然所有男人都是喜歡美女的?!?/p>
“大家是兄弟而已?!比葭攵⒅聊?,分神跟我說話,“我當選學(xué)生會會長的時候,起誓詞說:一定要把學(xué)會生發(fā)展成為真正為學(xué)生做事的組織,我只有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學(xué)生的權(quán)益。我既然做了幫主,首要任務(wù)就是不讓幫里的人受欺負,水中月也是,鏡子也是,不管誰被欺負了,我都應(yīng)該為他們出頭,這是道義,也是責(zé)任。”
容珉專注的樣子極迷人,我回頭看他,他的額頭上出了薄薄一層汗,他恰巧也從屏幕里回神來看我,四目相對,場面浪漫得有點兒小尷尬。
游戲里突然“叮咚”一聲,容珉極快地別過頭去:“你看我干什么?看電腦!肯定又有人求救了?!?/p>
我連忙操縱著慕容珉的角色沖到城樓上,點開密聊一看,愣了一秒。
我醞釀了一會兒,問容珉:“如果你不強大呢……你的人被比你還強大的人欺負了,你又該怎么辦?”
容珉說:“我的人不會隨便出去惹事,惹了事我扛不下來的情況也不會發(fā)生。”
我的聲音無比平靜:“你自認不會成為弱者,那你現(xiàn)在不是在恃強凌弱嗎?”
我看向游戲里,城樓上慕容珉的血紅披風(fēng)飄飄揚揚,手中一把重劍直指遠方,這是強者的姿態(tài)。在城樓之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容珉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
我扔下鼠標,站起來轉(zhuǎn)身離開。
那條密聊來自軍師鏡子——
這場幫戰(zhàn)打完后我們會空閑一陣子,可以解決蘿莉幫了。
05
柳尚尚告訴我,慕容珉已經(jīng)盯蘿莉幫很久了,雖然幫主沒有正式發(fā)話,但是幫內(nèi)高層都認為慕容珉是要攢一個大招,再對蘿莉幫動手。
這個消息,是我用容珉的一張側(cè)臉照片兒向柳尚尚換來的。
我覺得,我們蘿莉幫可能要從此絕跡江湖了。
在我臥底入破海幫之初,我就能感覺到容珉的兇殘暴戾。
他每天一上線就喊我:走,擼人頭。
我仿佛是個人形誘餌,誰看見我血條這么脆的號都想來一刀,然后容珉就沖出去一刀解決一個,于是,我沒怎么練技術(shù),主要就是看他殺人。我一直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問我:“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
我必須要斬釘截鐵地說:“喜歡!”
他又問:“你是喜歡強大的我,還是喜歡作為幫主的我,或者是喜歡能保護你的我,我希望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不要盲目地喜歡我?!?/p>
這是真心話測試節(jié)目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哪怕你今日不是破海幫幫主,穿著一身破爛,被人砍一刀就死,只剩下這一副皮囊了,我還是喜歡你?!比缓笥终f,“對,只要你不對我橫刀相向?!?/p>
他說:“不會的。”
我說:“我說的是真的?!?/p>
他說:“我不會對你橫刀相向的。”
我的少女心被倏然擊中,我差點兒沒喘過來氣??墒?,這話太廉價了,破海幫幾百幫眾,他大概都對他們說過吧。
后來他再喊我,我都會編個理由搪塞過去。雖然我來這里就是做臥底的,但是,我那時候真的狠不下心殺他。再者,我跟他出門明顯就是個拖后腿的,距離產(chǎn)生美,我總不能讓他先討厭我。
我看錯容珉了,他不是個好人,他就是個暴君。
我已經(jīng)兩天沒去醫(yī)務(wù)室了,游戲也沒上。西門菜菜勸我說,如果覺得累就回蘿莉幫玩兒,好歹殺過慕容珉一次了,我的臥底使命已經(jīng)達到了。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讓容珉就這樣屠戮蘿莉幫。
我買了一杯果汁送到醫(yī)務(wù)室去,發(fā)現(xiàn)容珉的左手已經(jīng)拆線,正在艱難地在電腦上打字,我站在門外看了半天,他也才打了半頁文檔。于是,我走進去把果汁放在桌子上,說:“我來吧?!?/p>
他抿了抿唇:“一篇論文而已?!?/p>
我問他:“總共要多少字?”
容珉說:“8000。”
我看了看文檔,很好,才798個字。
容珉是出了名的博聞強記,他要擼一篇平時作業(yè)的論文,開口就來不在話下。他一邊說我一邊寫,不到三個小時就完成了。我給他排好版,又編輯成郵件發(fā)出去,然后合上電腦。我看了看他手上的紗布,要站起來幫他換藥,他卻往后一躲。
我愣了一會兒,再看向他,他才嘆了一口氣,說:“我左手好了,可以自己來?!?/p>
我難以置信地問:“用你打字都困難的左手,去換你右手的藥?你怎么綁紗布?用咬的嗎?”我說完又看了看四周,“你不是學(xué)生會長嗎?為什么沒有人來照顧你?”
容珉說:“我讓他們回去了,他們都有課。你也走吧,我自己可以。”
容珉要去拿紗布,我站在他背后看著他,說:“你討厭我?”
“不討厭?!彼椭^,“我怕你討厭我?!?/p>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我說:“容珉,一直以來,你就這么小心翼翼嗎?還是只對我這樣?”
容珉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他說:“沒有?!?/p>
容珉不說,我也不好意思再問,卻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此后,我每天都例行來醫(yī)務(wù)室報到,幫容珉打作業(yè)、買飯、換藥,連自己的作業(yè)都在醫(yī)務(wù)室里做。有一次我正在做動畫作業(yè),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上披著容珉的外套,而他指著電腦里的flash文件說:“這個挽劍花的姑娘很可愛?!?/p>
我揉著眼睛說:“是吧,我也這么覺得。我指給你看,這個挽劍花的是菜菜,這個拿雙刀的是我,我的期末作品要做江湖主題……”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我剛才是不是說了菜菜?
容珉神色溫柔地望著我,與往常并無異樣。叫菜菜的人那么多,他應(yīng)該也不會聯(lián)想到才對。
可是,他快好了。
容珉右手的紗布馬上就要被拆掉了,到時,那雙手還是能揮刀屠城的手,他就又會變成那個睥睨天下的破海幫幫主了,只要他想,蘿莉幫便再無立足之地。
我們只是一群和平安寧、熱愛風(fēng)景的玩家??!我們不想和他一樣生活在腥風(fēng)血雨里!
容珉把我喊回了神:“你盯著我的手看干什么?”
我說:“你快好了?!?/p>
容珉說:“我好了你不高興?”
“高興啊?!蔽覔狭藫项^,“可是,那樣我就不能每天都來看你了?!?/p>
我現(xiàn)在連說謊都能在不經(jīng)意之間脫口而出,世界欠我一個奧斯卡!嗯,這一定不是我的真心話!
容珉的臉似乎紅了,然后,他以上廁所之名迅速逃離了醫(yī)務(wù)室。
我關(guān)掉flash文件,伸了個懶腰,看見容珉的電腦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五分鐘后,我的手停在游戲上,點不下去了。
畫面里慕容珉執(zhí)劍而立,長發(fā)飄揚,豪氣沖天,仿佛能吞并整個江湖。我點開了幫會界面,鼠標停在“解散幫會”的圖標上。
我猶豫了。
只要我輕輕一點,破海幫立即會大亂,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蘿莉幫將再無威脅。
我猶豫的原因,是他的密碼。
游戲里有兩個密碼,一個是登錄密碼,一個是解鎖碼。解鎖碼解的是權(quán)限的鎖,剛才我點開幫會界面時,一時忘了是在登錄他的號,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密碼輸進去,竟然解開了——我的解鎖碼是我的生日。
容珉用我的生日做密碼,這很可疑,我甚至怕他把一切都當真了。
我的手在顫抖。我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電腦屏幕已經(jīng)黑了,能映出人影來,我清晰地看見容珉就站在我的背后,我立刻回過頭去與他對視。
容珉說:“我忘記拿紙了,回來拿一趟。”然后轉(zhuǎn)身,又轉(zhuǎn)過來,“你點下去吧,如果想的話,皇甫花花?!?/p>
06
西門菜菜是我的良師益友,她經(jīng)常和我討論一些哲學(xué)問題。
我總是固執(zhí)地認為:游戲是游戲,人生是人生,你不能把全部的自己都投入進去,那樣你就會丟了自己。
菜菜問我:游戲里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嗎?你愛上一個人就不是真愛上了嗎?徹夜不眠跟你去撿物資擼人頭的戰(zhàn)友,就不是戰(zhàn)友了嗎?
我無法回答,就如現(xiàn)在一樣。
慕容珉站在我面前,我從醫(yī)務(wù)室里沖了出去。
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就只能一味逃避,我覺得那至少可以給我一個冷靜的機會,讓我把所有的事情都順一遍。
為什么喜歡上容珉是這么輕易的一件事兒?我還沒有察覺,就已經(jīng)淪陷了。
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我希望一覺醒來,時間倒退到三個月前,我們還是一個偏遠小幫,一切都和平安寧。
可是,我睡了一覺起來,發(fā)現(xiàn)日期還是那個日期,而且收到了容珉的短信:我在你樓下。來拿電腦。
我跑得太匆忙,做好的作業(yè)還在電腦里,而電腦,落在了醫(yī)務(wù)室。
我回短信:我不舒服,改天吧。
第二天,容珉還是在我樓下等我,我讓室友幫我?guī)э?,又躲過去一天。
第三天、第四天,容珉似乎是沒別的事兒要忙了,成日在我樓下等著。我室友帶飯回來的時候還跟我講八卦:“我們?nèi)輹L不知道著什么魔了,天天在女生宿舍樓下等著,你說這叫什么事兒?他還抱著一臺電腦,跟你那型號一樣!哎,你電腦呢?”
我假裝沒聽到。
柳尚尚打電話罵我是騙子:“說好的幫主一周后就能恢復(fù)上線呢?一周過去了,幫主還是離線狀態(tài)!”
我透過窗戶看到站在烈日下的容珉,在電話里說:“大概是還需要鞏固鞏固吧?!?/p>
第五天,我終于要下樓了,因為明天就是周一,我要交flash課作業(yè)了……
容珉說:“我們聊聊?!?/p>
我說:“我要吃冰激凌,你請客?!?/p>
我咬著冰激凌,聽容珉說話。
容珉說:“你大概聽說過我是南方人。我大一剛?cè)雽W(xué),普通話說不好,新生報到的時候,學(xué)長逗我,一直強調(diào)讓我好好說話,怎么也不告訴我行李寄存教室在哪里。那時,你沖出來,拿出本地人的架勢說‘跟我走’,我就跟你走了。”他看著我,“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可以做兄弟?!?/p>
我:“……”
“我知道你在玩游戲,也開始玩游戲,玩了三年才玩到這個水平。嗯,我后來才知道你比我還菜一點兒?!彼f,“我玩游戲,是想保護你,可是,我知道你們幫會只收女號,我想,等我強大起來了,我就可以把你們幫會收購了。可是,我第一次見你就把你們團滅了,滅完我才知道你在里面。我多后悔?。]辦法,沒過兩天,你就自己找上門來了?!?/p>
“我?guī)愠鋈ダ艘巴?、擼人頭,是想讓你看看,我很厲害了,可是你仿佛會錯了意,不僅沒有抱我大腿,反而躲著我了。后來,我知道你做臥底很辛苦,就故意透露行蹤,在大唐監(jiān)獄門口被殺了。我那天心不在焉,在運動會上受了傷,你也真敬業(yè),竟然找過來了。我這才知道,原來從三年前起,我就不想和你做兄弟,我喜歡你。”他頓了一下,繼續(xù)說,“謝謝你幫主,把你送到我身邊做臥底?!?/p>
我放下勺子,認真地看著他:“可是你要屠我們幫……”
容珉雙手交握在桌子上:“誰說我要屠你們幫?我是讓鏡子幫我注意你們幫的動向,好讓我知道你什么時候玩膩了回去,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你了。”
我有點兒方。
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我是臥底的事兒……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嗎?”
容珉說:“沒有人不知道?!?/p>
我:“……你們玩兒我!”
容珉笑了笑:“你連名字都只去了一個字,看不出來的人就是傻?!?/p>
我拍案而起:“再見!”
容珉扯住了我的手:“你別走!我都表白了,你還沒說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呢!”
我惡狠狠地問他:“那我們幫怎么辦?”
容珉說:“我收購……不是,我們聯(lián)盟,惹蘿莉幫就是惹破海幫?!?/p>
我看著他:“你很沒有誠意?!?/p>
容珉笑瞇瞇地說:“我包裹里的東西你可以隨便拿,包括那匹赤兔馬?!?/p>
我猶豫了!
我竟然為了一匹馬猶豫了!
我不能做這樣的人!
我反握住了容珉的手:“那我就也喜歡你好了!”
我怎么覺得,我被套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