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方言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推廣普通話與保護方言并非“勢不兩立”,應該在堅持推廣和規(guī)范使用普通話的同時倡導語言和文化的多樣性,對方言及其背后的地方文化遺產(chǎn)進行科學保護和發(fā)掘。
【關鍵詞】方言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搶救 多樣性
搶救方言已經(jīng)變得非常急迫!我的觀點是,讓主流新聞媒體肩負起搶救方言的責任。在我看來,對于鄂爾多斯方言來說,鄂爾多斯本土媒體甚至本土以外的媒體應該承擔起拯救、保護和推廣鄂爾多斯方言的使命,增辦一些關于鄂爾多斯方言的欄目。廣播電視臺可以另辟以方言播報新聞的時段,報紙可以設置方言知識欄目。為什么要讓主流媒體肩負起搶救鄂爾多斯方言的責任呢?因為鄂爾多斯方言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文化遺產(chǎn),只有憑借主流媒體的影響力才能把搶救這種文化遺產(chǎn)的工作做好。我們應該在堅持推廣和規(guī)范使用普通話的同時倡導語言和文化的多樣性,對方言及其背后的地方文化遺產(chǎn)進行科學保護和發(fā)掘。
一、方言的價值
據(jù)中新網(wǎng)2012年5月13日電,“山東學者王夕河耗時20余年,深入考證《金瓶梅》中的方言文字,在新近出版的學術著作《原版文字揭秘》中,將《金瓶梅》中的語言與山東方言進行了一一對照,從而將《金瓶梅》的方言界定在山東諸城一帶,并大膽推論《金瓶梅》的作者為諸城人丁惟寧,為‘《金瓶梅》山東說’增加了新的佐證?!?/p>
王夕河獨辟蹊徑,依靠方言解讀《金瓶梅》,讓世人以新奇的目光重新認識和打量了方言的價值。事實上,方言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文化現(xiàn)象,其文化意義非常深厚,歷史學、方志學、民族學、宗教學、民俗學、社會學等學科可能都得從方言中尋找原始資料與證據(jù),都得有求于方言的幫助甚至于看方言的臉色行事。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其實方言就是一種活化石。我們每天說出來的方言土語,其實深藏著遠古先民的遺傳密碼,流淌在我們的血管里,凝聚于丹田,升華于胸腔,在氣流的律動中穿越喉管,在嘴里“一圪旦”(鄂爾多斯方言:立馬或者一下子)就演化成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可謂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成為一座溝通歷史的橋梁,又像創(chuàng)世紀的曙光一樣照射到了我們這個充滿后現(xiàn)代意味的紀元。
二、母語的崇拜
前十來年我們還在談論可能出現(xiàn)的信仰危機,然而在今天,信仰危機已經(jīng)演化成了當下的一種精神墮落。人們敬天敬地敬神不是為了拯救靈魂,而是企盼上蒼保佑升官發(fā)財、消病去災,于是,許多人只有金錢拜物教,沒有敬畏之心,沒有自律精神,沒有行為底線,沒有精神方面的圖騰,難以產(chǎn)生精神圣徒和精神探險家……
中國唯一比較虔誠的精神儀式是先祖崇拜,先祖崇拜的實質(zhì)是生殖圖騰,迄今為止,大概只有母語延續(xù)了生殖圖騰的血脈,因為母語是傳承于先祖唯一有生命的東西,只不過是這種傳承從開始到現(xiàn)在處于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tài)。
“站在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如雨/河水在傳唱著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赣H的草原/?。∧赣H的河/雖然已經(jīng)不能用母語來訴說/請接納我的悲傷我的歡樂?!边@是席慕蓉作詞德德瑪演唱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歌詞將母語崇拜詮釋得淋漓盡致。
那些失去母語和母語言文字的民族是不幸的,母語死了,承載于母語之上的文化和藝術也消失了,于是這個民族也就消亡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原總干事松浦晃一郎說:“一種語言的消失導致許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形式的消失?!笔聦嵣?,生物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一樣重要,拯救瀕危語言的呼聲雖然微弱,但也不容忽視。希伯來語在歷史上是“死亡”語言,后在以色列政府的全面資助和推動下,得以復興。新西蘭政府實行了一個“語言小巢”計劃,在幼兒園中傳授毛利語,從而拯救了毛利語?,F(xiàn)在,拯救瀕危語言已經(jīng)成為一種共識。隨著人口的流動、社會的多元化和時代浪潮的沖擊,一些方言日漸式微,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把方言作為一種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進行保護甚至搶救,似乎應該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三、美麗而倔強
鄂爾多斯方言美麗而倔強,靈性而有生命,粗獷甚至粗野。她是鄂爾多斯人至高無上的女皇,給鄂爾多斯人的心靈打上了深深的歷史烙印,就像從母體里帶來的胎記一樣難以消磨,難以褪色,以至于鄂爾多斯人在講普通話時也帶著濃重的鄂爾多斯味道,真是母語難改啊!母語已經(jīng)成為鄂爾多斯人的一張名片。筆者第一次走出鄂爾多斯是在學生時代,除了領略北京的繁華和新奇之外,印象最深的莫過于語言交流的困難,地道的鄂爾多斯普通話在文化的碰撞中屢屢遭遇尷尬,自己說的有些別扭,別人好像也聽不大懂,于是,母語一夜之間由傲慢的女皇跌落成為灰頭土臉的鄉(xiāng)下妹子。后來勉強可以講好普通話了,就感覺到普通話只不過是交流的工具而已,遠沒有方言那樣可以直抒胸臆和生動傳神。這或許是我的一種文化偏見。
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在鄂爾多斯工作和生活,似乎再也不受普通話的約束和嘲弄了,鄂爾多斯方言說的無所顧忌、酣暢淋漓,朋友聚在一起說點段子,講點串話,不僅是一種精神享受,也弘揚了鄂爾多斯文化。父輩們說過的方言有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聽到有人再說了,明顯能感覺到鄂爾多斯方言中的一批詞語在消亡。像“沒底據(jù)(不靠譜)”現(xiàn)在就沒有人說了,但這句話在過去是口頭禪。據(jù)說中華民國時期巴彥淖爾盟(現(xiàn)巴彥淖爾市)的大地主王同春的兒子王英是個見利忘義的人,外號叫“三沒底據(jù)”。他有一次帶兵和準格爾旗的那森達賴展開大戰(zhàn),在陣前先被那森達賴的人用“三沒底據(jù)”的外號奚落了一頓,讓他很沒面子,自尊心很受傷,為了消解心頭的惡氣,王英竟然放火燒了那森達賴的好幾處大院?!皼]底據(jù)”的近義詞是“半吊子”(不通事理、說話隨便、舉止不沉著的人),這些詞如果給現(xiàn)在的90后00后說,無異于聽天書。當然,以上的一些觀點并不代表我反對普通話的推廣,相反,筆者還是“推普活動”的有力支持者,我認為講普通話就像穿衣服,正式場合應該穿西服,說普通話,非正式場合穿的休閑一點就行了,可以講方言。
四、經(jīng)典與幽默
鄂爾多斯文明是從黃河與薩拉烏素河兩河流域中流淌出來的。“河套人”是鄂爾多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先民,“河套人”在商周時代以前便生生不息,世代沿襲,鄂爾多斯方言無疑流淌著“河套人”的血脈,也無疑承載了突厥、鬼方、匈奴、黨項、烏桓、羌、鮮卑、蒙古等游牧文明的文化碎片,破解鄂爾多斯方言中隱藏著的歷史密碼可能是一個令人亢奮、令人迷茫和令人愉悅的歷程。我們不妨列舉一些非常經(jīng)典與幽默的方言,比如:沒秤數(shù)——沒分寸;倒衩衩——衣服口袋;砍貨——犯愣,做事沒有分寸的人;五明頭——黎明;揎——推;折摞——收拾、整理;咬喃——說話沒準頭,磨嘰;淡球事——很一般;定猛——突然;帶里——平常時候,經(jīng)常;經(jīng)鼓——一直不斷;定懂——考慮;丟盹——打盹兒;拉假——見外;圪泡——雜種。
“圪泡”這個詞在鄂爾多斯的使用頻率非常高,包括包頭、巴彥淖爾和呼和浩特等地,不僅普通老百姓說,就連政府官員、文化人也在一些非正式場合說,基本上成了一些人的口頭禪。“灰圪泡”是指扔在灰堆里的雜種,一般來說,未婚女子生子畢竟不光彩,為了遮人耳目就把孩子扔在灰堆里。“灰圪泡”一般是在非常憤怒時罵人的話。有一個關于“灰圪泡”的故事。傳說有一次幾個鄂爾多斯老鄉(xiāng)在大城市的飯館里用餐,受到服務員的怠慢,于是就罵了服務員一句“灰圪泡”。服務員好奇地詢問“灰圪泡”是什么意思,幾個人就說“灰圪泡”是同志的意思。吃完飯結(jié)完賬要走時,服務員熱情地說,“歡迎“灰圪泡”們下次再來!”這是有關鄂爾多斯方言的一個經(jīng)典笑料。
據(jù)考證,鄂爾多斯話屬于晉西北、陜北方言,和包頭、巴彥淖爾、呼和浩特、大同等地屬于同一方言片區(qū)。
郝杰是從張家口顧家溝村走出來的獨立制片人,電影《光棍兒》是他導演的處女作,也是一部正兒八經(jīng)的方言電影,片中的方言和鄂爾多斯方言有著驚人的相似,應該有著很深的淵源關系。方言的運用大大增加了影片的幽默感和娛樂性,揭示了農(nóng)民的苦難,展示了光棍們令人唏噓的性苦悶。
方言劇的魅力就是我們母語文化的魅力,漢語的無窮魅力蘊含在方言中,我們看方言劇中最出彩的臺詞,經(jīng)典的對話,幾乎都是用方言表達的。
五、創(chuàng)新之舉
近年來,方言新聞類節(jié)目的崛起帶給我們的深刻思考在于廣播電視類節(jié)目的“窄播化”趨勢??糠窖哉f新聞來吸引受眾,也是媒體在激烈的“同質(zhì)化”競爭壓力下的“創(chuàng)新之舉”。媒體的傳播功能與搶救方言的使命不僅沒有矛盾,相反還有一種惺惺相惜、一拍即合、互相借力、合作共贏的生態(tài)效果?!缎侣務搲酚浾呲w娜采寫的《方言廣播為什么這樣火?》引起我的關注。說的是內(nèi)蒙古土左旗廣播電視臺開辦方言類節(jié)目,引發(fā)收聽率火爆的現(xiàn)象。這檔節(jié)目的成功經(jīng)驗在于其在“趣味、貼近、融合三方面下了功夫”,實現(xiàn)了“地方化、民生化、特色化”。文中寫道:“方言節(jié)目是地方電臺的一個特色,許多聽眾對方言有特殊的情感。因此,2012年,1039 Happy Radio推出了當?shù)氐谝粰n方言節(jié)目——《你聽我說》。該節(jié)目采用方言脫口秀的方式,大侃老百姓感興趣的話題,聊身邊正能量的事情。節(jié)目一經(jīng)播出,便掀起一股收聽熱潮,被聽眾稱為江湖組合的主持人長江、迷糊一炮走紅?!?/p>
應該說,西部方言也包括鄂爾多斯方言,或者說鄂爾多斯方言是西部方言的一個支系。大大方方地把西部方言搬上新聞媒體,以西部方言為載體傳播鄉(xiāng)土文化、民情民意,傳播方針政策,勢必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由此或許也能打造地方媒體的品牌欄目和名主持人。
方言廣播電視作為一種新型的廣播電視節(jié)目形態(tài),在全國也有一定的熱度。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全國已經(jīng)有近200家廣播電視臺在新聞、生活、經(jīng)濟等頻道開設了方言類節(jié)目。應該說,這是好事,既搶救、保護了方言,又增加了廣播電視的收聽收視率,也保持了特色。福建電視臺的閩語新聞和陜西廣播電視臺的秦腔廣播以及杭州電視臺的《阿六頭說新聞》,影響力都很大,取得了較大的成功。
傳播學理論認為,“廣播電視的表述方式必須要符合廣播電視傳播者、受眾以及與他們共處的特定時空之間的關系?!边@就要求廣播電視節(jié)目的“表述方式”要本土化,即廣播電視的欄目敘事方式、語言風格等要滿足地域特色及時代特色。
不少學者認為,“方言類新聞節(jié)目是一種弱勢文化對強勢文化的顛覆與反抗。它為普通大眾保留了一種對主流意識形態(tài)進行竊竊私語的空間?!边@樣的表達很有意思,也很值得人回味。
(作者單位:鄂爾多斯廣播電視臺、鄂爾多斯市新聞工作者協(xié)會)
編輯:孟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