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樹春 衣可紅

明代馮起震畫竹賞析

◇吉樹春 衣可紅

在中國歷代墨竹畫家中，明代的馮起震雖名不巨顯，卻是技藝高超、不容忽視的一位。

馮起震，字青方，又字省予，號(hào)稷下門生。益都縣高柳（今山東青州市高柳鎮(zhèn)）人。生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在世九十余年。據(jù)《益都縣圖志》記載，馮起震為元朝益都府尹、兵馬都總管馮彰的后裔。他“少負(fù)異資，淹貫經(jīng)史，為諸生試，輒冠其曹”，但他一生“不希仕進(jìn)”，隱居在家，以教授學(xué)生為業(yè)，尤善畫竹。他所畫之竹，筆墨揮灑，狂放不羈，并自成一格，素有“馮竹”之稱譽(yù)，居青州三絕——馮竹、冀雁（冀旭蘆雁）、王葡萄（王曰叟葡萄）之冠。明著名書畫家董其昌、邢侗稱馮起震畫竹為“文與可后數(shù)百年所僅見”。文與可即文同，生活于北宋仁宗至神宗時(shí)，善畫墨竹，謂為“湖州竹派”。將馮起震與其并稱，一可見“馮竹”也已名冠當(dāng)時(shí)，二可見馮起震畫竹的繼承關(guān)系。

馮起震畫竹，流傳至現(xiàn)在，許多博物館都有庋藏，其中山東博物館、濰坊博物館、青州博物館的收藏，多為巨幅大作。

《墨竹圖》，山東博物館藏，紙本?？v178厘米，橫88厘米。繪風(fēng)中之竹五桿，新篁三株。竹竿亭亭堅(jiān)勁，枝繁葉茂，新篁繞以左右，秀頎挺拔，青春勃發(fā)。在技法上，畫家利用墨的濃淡來表現(xiàn)竹枝的遠(yuǎn)近、竹葉的向背，用淡墨巧妙地突出竹葉梢處的干枯，形神兼?zhèn)洹Ｔ诓季稚蟿e具一格，叢竹從畫幅中間起筆，頂天立地，幾乎占滿整個(gè)畫面，只利用畫幅下面兩側(cè)的留白、竹枝微微的傾斜和細(xì)枝葉的錯(cuò)落經(jīng)營來破解擁堵之感，可以說是險(xiǎn)中取勝，由此可見作者不為成法所拘以及把握全局的功力。

《竹園圖》，青州博物館藏，紙本。縱175.5厘米，橫650厘米。由12幅組成。畫面描繪一片生機(jī)勃勃的竹園。園中山石林立，溪水潺潺，竹影婆娑。整個(gè)竹園盡瀟灑之姿，富檀欒之秀，落款“北海馮起震，八十六歲筆”，下鈐“馮起震印”“青方”印二方。

《雪竹》，青州博物館藏，紙本?？v211厘米，橫78厘米。畫面中四枝修竹的枝葉和頑石上堆滿白雪，空中陰云密布，大雪紛飛，作者巧妙運(yùn)用留白技法，使竹枝和地面的積雪呈現(xiàn)厚重之感，而竹稈卻昂然挺立，體現(xiàn)了寧折不彎的精神境界。畫幅右側(cè)上方題“北海青方摹”，下鈐“馮起震印”“青方”印二方。

[明]馮起鎮(zhèn) 晴竹圖軸 262cm×101cm 紙本墨筆青州博物館藏

《晴竹》，青州博物館藏，紙本。縱262厘米，橫101厘米。畫中翠竹挺拔，頂天立地，竹稈圓渾挺勁，枝葉互相交疊，疊而不亂。竹筍節(jié)節(jié)向上，茁壯生長，下方頑石陪襯。用墨的濃淡變化表現(xiàn)出竹稈充滿水分的柔韌的反光，用粗獷的淡黑勾勒奇石，并用焦墨點(diǎn)苔，充分表現(xiàn)出石與竹的不同質(zhì)感。畫幅右側(cè)中間鈐“馮起震印”“青方”印二方。

而濰坊市博物館所藏的馮起震與其子馮可賓合作的竹石屏尤為精品，堪為其畫各種形態(tài)竹子的代表作。

馮可賓，字楨卿，山東益都人，馮起震之子。明天啟壬戍年(1622)進(jìn)士，官湖州司理、給事中，入清后隱居不仕。 曾編刊《廣百川學(xué)?！穮矔摹秾舨韫{》為其中之一。

竹石屏刻石共10方，每方長150厘米，寬40厘米。

其一，鳳竹。竹枝竹葉極其符合風(fēng)中之竹的自然動(dòng)態(tài)，可見作者觀察自然的細(xì)致入微，確實(shí)成竹于胸。畫幅右上角鈐2厘米×6.5厘米的引首章“竹石山房”。畫幅左側(cè)鈐印三方：“海岱中人”“馮起震竹”“馮可賓石”。左上角朱國禎題跋：“馮青方先生，我湖司理楨卿公父，父子并妙竹石，先生過天雪寺，見文敏夫人畫壁，爽然神契，自寫竹，司理貌石，鐫寺中。朱初致政得見，清嚴(yán)瀟灑，一如其人。為影□賦之：竹石蕭蕭影，飛來帶曉云。青□□獨(dú)擅，翠靄占平分。□乎堪□趙，前身量姓文。雙雙蟠舞處，代起播清芬。湖上朱國禎?！焙筲j葫蘆形印章“國禎”。朱國禎（1557－1632），字文寧，號(hào)平極，別號(hào)虬庵居士，浙江烏程（今湖州）人，萬歷十七年（1589）進(jìn)士。

其二，畫面底部繪散石一組，散石中間叢生出兩桿修竹，根部繞以小竹兩枝，竹筍一枝。畫幅空白處左側(cè)鈐印“海岱中人”“馮起震竹”，右下方鈐印“馮可賓石”，右上陳繼儒題跋：“文石室（同）三昧竹，米襄陽（芾）一只石，皆并入老馮君、少馮君筆端，風(fēng)梢、雨籜、冰節(jié)、霜根，竹能扶青云質(zhì)煙姿，水紋星竇石，可見畫竹得米之法，畫石得文之飛白，筆墨通神，不作畫觀也。華亭□□□□?！焙筲j“陳繼儒印”“眉公”兩方印。

其三，一枝細(xì)竹從畫面左下角挺拔而上，斜伸向右上角，左下角畫散石一組，石縫中冒出尖尖小草。畫面左上邢侗題跋：“青方先生訪余絳雪齋，余案頭偶畫奇石一娑，青方乃補(bǔ)竹二，蟠竹毓毓成龍，似飄飛去，石則一拳頑然示士品。妍媸如此，余安能強(qiáng)焉。來禽生邢侗觀于玄霜絳雪之居?！焙筲j印兩方：“邢侗之印”“邢氏子愿”。左下鈐印“海岱中人”“馮起震竹”。

由題跋來看，此幅竹圖為馮起震畫竹，邢侗畫石、題款。

其四，垂竹。三枝竹從畫幅左上垂下，一枝直下，一枝彎曲至畫面右下方與散石相接，一枝橫斜至畫幅右邊。左邊空白處鈐“海岱中人”“馮起震竹”“馮可賓石”。畫面上部將一驄題跋：“北海馮使君楨卿理吾邑，風(fēng)雅絕世，不獨(dú)以平反聞，心向慕之。三晉之役，適使君以聘酒，恨相知晚也。品閱既□出所鐫邢子愿（侗）先生書法，并得睹其家太公竹墨，而使君卷石在焉。邢先生自負(fù)竹石，□子瞻夢中秘？顧時(shí)□□□□太公之竹乃虛其石以聽使君，美而能傳，弗可及矣。先明允（蘇洵）老于文章，子瞻（蘇軾）發(fā)揮其蘊(yùn)；獻(xiàn)之（王獻(xiàn)之）題壁，右軍（王羲之）酒后視之，不攬其非手出，余于使君喬梓（喬梓，用來比喻父子關(guān)系）亦云。勾余（慈城）蔣一驄?！焙筲j印：“蔣一驄印”。蔣一驄，浙江慈溪縣（現(xiàn)浙江寧波慈城）人。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辛丑科進(jìn)士，曾官山西光祿寺少卿、大理寺右少卿、太常寺卿等。

其五，一叢修竹從畫幅左側(cè)斜伸過來，其中兩桿直上伸出畫面，底部繪組石，石左側(cè)靠近竹子邊生兩枝竹筍。畫幅右上角鈐印“海岱中人”“馮起震竹”，右下角鈐印“馮可賓石”。中間右側(cè)柴寅賓題跋：“馮尹橋梓妙絕綸，修竹拳石裁新譜。潑墨淋漓有化工，揮毫恍如在阿堵。渭川十畝出胸中，萬頃瀟湘供吞吐。翠色紛披覆檀欒，尺幅崢嶸起孤塢。驚看新籜長龍孫，穿石矯矯凌云舞。突兀嵌嵜隱高岡，鸑鷟翩翩棲翰羽。君不見，王子猷長嘯名園不問主；又不見，米元章袍笏罄折躬僂。峭峭瘦骨帶云煙，蕭蕭偉幹驚風(fēng)雨。龍城柴寅賓題?！焙筲j“柴寅賓印”“中大夫之章”印，還有一方圓形印章已模糊不清。柴寅賓，河南長垣人。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進(jìn)士，曾任河南布政使。善書法，泰山上有其題刻楷書“試劍石”三字。

其六，云竹。畫幅右上角鈐印“馮起震竹”，右下方鈐印“馮可賓石”，左側(cè)李日華題跋：“東坡墨竹宗文湖州，輔以恠石、古木，令崢嶸有□。嗣后漚波（趙孟頫）、息齋（李衎）追相□逐□，海內(nèi)指苕水為墨龍變現(xiàn)之地。然入我明，則寥寥也。北海馮青方先生墨竹妙天下，邇歲長公楨卿使君攜以入苕，勒之司李署中，又自作石承其趺，觀者謂兩妙一合，嘆未曾有！此幅竹石，則連綴以行者也。蘇明允（蘇洵）文章蒼勁含蓄，居有探微獅子稷伽佛像而不聞自運(yùn)，子由曰：‘天地，吾書笥也。’似又委之不屑意者，以故游戲藝事不得不歸之坡公。今先生與使君分擅而合行之，非眉山所敢望也，且又適著于苕，是何苕之于墨，君獨(dú)結(jié)勝緣多哉！異矣，異矣。天啟丁卯孟夏攜李李日華。”后鈐印兩方：“李日華印”“竹懶閑人”。

其七，風(fēng)竹。畫幅左上角鈐印兩方“海岱中人”“馮起震竹”，右下角鈐印“馮可賓石”，右側(cè)中間有蔣如奇大段題跋，部分已磨泐不清。

其八，雨竹。畫幅左側(cè)鈐印“海岱中人”“馮起震竹”，右下方鈐印“馮可賓石”，上部董其昌題跋：“一派湖州畫里詩，娟娟疏筱兩三枝。朝來邗水帆前雨，正是龍孫長籜時(shí)。壬戌春予北行過廣陵，時(shí)房侍御（房可壯）以巡方至，視予竹枝一卷，囑余題此絕句。知有青方居士擅場墨君法，不知是長公楨卿妙得家傳，如米南宮父子也。頃韓太史以墨刻見貽，乃青方與楨卿使君所合作者，更得扇頭石供，氣韻蕭閑，用墨清潤，絕類李薊丘（衍）父子。文蘇之后，竹石一派，表東海矣。董其昌題。”后鈐印三方：“昌”“宗伯學(xué)士”“董氏玄宰”。

其九，晴竹。畫幅左側(cè)鈐印“海岱中人”“馮起震竹”，右下方鈐印“馮可賓石”，右上方武林黃汝亨題跋，可惜字跡大部分也模糊不清。黃汝亨（1558——1626），字貞父。錢塘人。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進(jìn)士，官至江西布政司參議。

其十，垂竹。畫面底部畫散石一組，鈐“馮可賓石”印，并有題跋：“明崇禎二年己巳秋仲北海馮起震輯父子竹石諸公許品十幅成屏刻石備覽。”后鈐印“游戲翰墨”“馮氏家藏”兩方。另有“姑蘇陳彬刻”字樣。畫幅左上角鈐“海岱中人”“馮起震竹”兩方印，右下角鈐“馮可賓石”印，畫幅中間空白處張延登題跋：“昔蘇東坡評(píng)文與可畫筼簹竹曰：‘此竹數(shù)尺耳，而有千丈之勢?！^其先有成竹于胸中，故振筆兔起鶻落，其法如此。今觀楨卿此幅，亦一拳石，而奇峰秀色，便欲致雨興云，非胸貯千巖萬壑者然乎哉！楨卿尊人青方以善竹有名海內(nèi)，得彭城真妙法，茲青方以竹加楨卿石上，其劍拔千尋與介然俯處者，得南山北山橋梓之義，是父是子可以傳矣。濟(jì)南張延登題?！毕骡j印“張延登印”“華東”。張延登，字濟(jì)美，號(hào)華東，山東鄒平人。明朝萬歷二十年（1592）進(jìn)士。

[明]馮起鎮(zhèn) 雪竹圖軸 211cm×78cm 紙本墨筆青州博物館藏

由此幅題跋知，此十幅竹石屏刻于明崇禎二年（1629）仲秋，乃精選馮起震與其子馮可賓合作竹石圖而刻。十幅囊括各種情態(tài)的竹圖，幅幅布局巧妙，竹枝竹葉疏密得當(dāng)，堪稱馮起震畫作的代表。石刻雖無法表現(xiàn)出作者用墨的濃淡干濕，但用飛白技法來表現(xiàn)竹葉末梢的卷曲、用留白來表現(xiàn)主干的柔韌反光仍清晰可見。與鄭板橋的竹子相比較，馮起震的竹子更自然、生動(dòng)、秀美，而鄭板橋則更注重象征與寓意?？梢哉f，馮起震所繪竹圖無疑已具備相當(dāng)?shù)墓α蜆O高的水平，而他之所以在書畫史上未成為一代大家，無疑與他的繼承有余、創(chuàng)新不足有關(guān)。此十幅屏另一可貴之處在于名人的題跋，董其昌、邢侗、李日華、蔣如奇、陳繼儒、柴寅賓、黃汝亨、朱國禎、張延登、蔣一驄，均為明代中后期的書畫家及文人、官吏，從題跋中不僅可欣賞到他們的文才和書法藝術(shù)，而且為我們提供了可研究明代人文歷史的重要資料。

濰坊市博物館）

責(zé)任編輯：歐陽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