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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來遲(中篇小說)

        2016-12-27 12:10:45李強(qiáng)
        當(dāng)代小說 2016年8期

        李強(qiáng)

        眼看八點半就要到了,林縣文化局會議室外邊,云霧繚繞,大家都在抓緊時間再抽上一根煙。據(jù)辦公室通知,這次會議相當(dāng)重要,不得請假。一個縣里頭的文化局,能有多重要的事?文化是“軟”實力,天還能塌下來?就算天塌下來了,不還是得那些“硬”實力的頂著?

        可進(jìn)了會議室,真還立刻就感受到了會議的重要性。主席臺上,局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正襟危坐,馬局長居中,方副局長、袁副局長一左一右。主席臺下,所有的座位前都擺放了名簽,這事兒夠新鮮的。

        過去都只是主席臺上擺放名簽,好讓領(lǐng)導(dǎo)們按著大小個兒依次就座。其實擺不擺,這一正兩副也不會坐錯了位置,可還得非擺不可,擺上了,就能顯示出身份的重要。臺下不擺有不擺的道理,臺下的人都是人微言輕??烧驗檫@,倒更自在些,大家就座的時候往往都爭著往后坐,常常是后面人滿為患,前頭卻還稀稀拉拉。沒有名簽,更大的好處是可以“擇鄰而居”,仨親倆好地挨著坐,臺上開大會,臺下就可以開小會,說幾句貼心話或者扯蛋話,打發(fā)這無聊的時間。

        現(xiàn)在這名簽一擺,就顯得那么鄭重其事,再也馬虎不得,自由散漫不得。于是,人們趕緊四下里尋找自己的位置,那些已經(jīng)坐好了的,也忙著招呼還沒找著座位的張三李四,讓他們坐到自己身邊的空位上來。

        劉主任站在臺下的第一排,伸長了脖子向后邊看著,這是督促大家盡快落座呢。見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向主席臺上的馬局長點頭示意,這才坐了下來。會場也隨著劉主任這個動作一點點地安靜下來,大家知道,劉主任是告訴馬局長可以開會了。

        馬局長卻沒有宣布開會,而是指了指會場角落里一個空位子問:“那個是誰?”

        劉主任的屁股剛沾了一下椅子,又立刻站了起來,扭過頭順著馬局長的手向那邊看去。其實,他剛剛就看到了那個空兒,他心里早就知道是誰,這會議室里的名簽都是他指揮著服務(wù)員擺放的,誰坐哪兒,誰挨著誰,他門兒清著呢。可他還是裝作看得很仔細(xì),裝作因為離得遠(yuǎn)看得很吃力,腦子里卻在想著怎么打個馬虎眼。

        這時,坐在空位子前邊的文物科孫科長扯著嗓子說:“是我們科新來的歐陽?!?/p>

        劉主任這才轉(zhuǎn)過臉來,重復(fù)了一遍孫科長的話,又不是原封不動地重復(fù):“是文物科的歐陽虓,新來的,無關(guān)緊要,還是先開會吧?!?/p>

        馬局長卻沒理會劉主任,直接朝著孫科長的方向問:“跟你請假了嗎?”

        這歐陽虓畢竟是自己科里的人,要在以往,孫科長一定會給他打個掩護(hù)。卻又突然想起,通知會議時,辦公室一再強(qiáng)調(diào),不得請假,要是實在有事不能來,必須要直接跟馬局長請假。唉,此時若說這個歐陽虓跟自己請假了,那這事兒自己就脫不了干系,還是別蒙混過關(guān),別弄個惹火燒身吧!孫科長說:“沒請假,可能是臨時有什么事耽擱了吧?我通知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不準(zhǔn)請假么!”這么說也算是實事求是。

        馬局長有些慍怒,說:“那你還不快給他打個電話!”

        孫科長這才忙不迭地掏出手機(jī),撥了出去。

        馬局長也不再等,本就是個無名小卒,還是劉主任那句話對,“無關(guān)緊要”,跟他置什么氣?

        電話只響了兩聲,還沒等人接聽,孫科長就掛斷了。開會了么。

        馬局長親自主持,方副局長、袁副局長分別傳達(dá)省里市里的文件精神。臺上的人一本正經(jīng)地讀,臺下的人卻沒有聽出來什么特別重要的,或者說,管你臺上唱的是啥戲,臺下的人壓根兒就沒往腦子里聽。沒聽歸沒聽,卻比往常開會安靜多了,沒有窸窸窣窣交頭接耳的聲音,大概是給馬局長會前的那“一問”鎮(zhèn)住了。在機(jī)關(guān)待久了,得知道干什么都得分個場合,風(fēng)頭正緊的時候,別傻了吧唧做了出頭鳥,被抓個現(xiàn)行。

        就說人事科的李科長吧,她座位旁邊放著一個藍(lán)色的無紡布袋子,里面裝著打了一半的毛衣。兒子進(jìn)入了青春期,個頭兒猛躥,比春天的時候又長高了一大截兒,毛衣湊合著穿也還行,只是孩子都好動,一跑一跳,毛衣就裹不住肚臍眼兒了。于是她把去年的毛衣拆了,洗干凈,再配些新毛線,想著織一個混搭的格子毛衣。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外頭已經(jīng)是秋雨綿綿了,新毛衣卻還沒有織好??墒牵丝汤羁崎L卻沒有打開那個無紡布袋子。她沒有織毛衣,當(dāng)然也沒有認(rèn)真聽傳達(dá),她的腦子里邊想的是“人事”問題,倒也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兒,而是琢磨著這個沒來的歐陽虓。

        這會是辦公室通知的,當(dāng)然也歸劉主任組織,他自然得帶頭認(rèn)真聽。只是這些文件他其實早已經(jīng)掃過了一眼,知道了個大概,無非是強(qiáng)調(diào)重要性必要性緊迫性,無非是加強(qiáng)領(lǐng)導(dǎo)精心組織協(xié)同配合。也不光這幾份文件,所有的文件到了局里,都要第一個送給劉主任過目,他也都會先掃一眼標(biāo)題,若與局里的工作有關(guān),就再掃一眼內(nèi)容,然后在公文呈報單上簽上意見,該送一把手的就送馬局長,該送分管領(lǐng)導(dǎo)的就送方副局長或袁副局長,該交有關(guān)科室辦理的就交有關(guān)科長。劉主任不用聽,卻還得裝著聽得很認(rèn)真,他早就習(xí)慣了,他隨身帶著筆和本。此時,他就正低著頭,在本子上寫寫劃劃,卻不是記錄,而是在練字,摹的是宋代鄭文寶根據(jù)拓本翻刻的秦相李斯的篆書《嶧山刻石》,用的也不是簽字筆,更不可能是毛筆,而是一支削得很粗的2B鉛筆。

        其他人呢?有幾個在打盹兒,也許是昨晚打麻將打得晚了,真的睏了乏了,也許其實并不睏,只是會議室里人多缺氧,再加上八股氣息的文件這么一催眠,便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假寐。更多的人是在低著頭玩手機(jī)。玩手機(jī)也是各有各的玩法,有的是玩憤怒的小鳥或者連連看這種單機(jī)游戲,有的是在線玩棋牌,有的是上網(wǎng)看娛樂新聞,讀網(wǎng)絡(luò)小說,或者把選好的東西裝到購物車?yán)锏戎Y(jié)算,有的是用微信或者QQ里聊天。一間不大的會議室,卻連著全世界哩。

        方副局長傳達(dá)到一半,嗓子也冒了煙,停下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剛想接著往下讀,馬局長卻發(fā)了話:“同志們,你們也太他媽的不像話了!咱們這是開會哩,省里市里這么重視文化建設(shè),方針政策不掌握好了,咱們怎么干好工作?你們都給我把手機(jī)收起來!誰他媽的再玩手機(jī),我可不客氣,給他扔到馬桶里!”馬局長人在文化局,這話里卻沒什么文化,他是行伍出身,話里頭時不常的帶個臟字,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后門開了,溜進(jìn)來一個身材高挑、模樣周正的小伙子。他先是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貓了腰,就要往那個惟一的空位子上去。

        馬局長不用是什么火眼金睛,也能一眼認(rèn)出,來的人正是歐陽虓。文化局本來就不大,幾十口子人,都在馬局長心里裝著哩。

        “站住,歐陽虓!”馬局長厲聲斷喝。

        這聲音是通過麥克風(fēng)傳出來的,嚇了所有人一大跳。人們紛紛轉(zhuǎn)過頭來,無數(shù)雙眼睛便齊刷刷地盯住了這個眉清目秀的新同志。他們是惟恐天下不亂啊,開會有什么意思?會上的這種小插曲才好玩呢!說不定,足夠大家津津樂道好幾天的。

        “你為啥遲到?”馬局長直盯盯地瞪著歐陽虓。

        歐陽虓只得挺直了身子,大家這才看到,他的頭發(fā)濕耷耷地粘在額頭上。外頭正不緊不慢地下著雨哩。

        歐陽虓醞釀了一下,正要答話,馬局長的訓(xùn)斥卻劈頭蓋臉地接踵而至:“你一個新同志,就他媽的這么無組織無紀(jì)律!不想干,你他媽的哪兒來滾哪兒去!”

        歐陽虓本來就是紅粉薄面,此時,那張白凈凈的臉早就已經(jīng)漲得通紅。到底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血已經(jīng)沖到了腦袋頂上,就全然不顧了,既顧不得前頭坐的是頂頭上層,也顧不得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一只手攥成了拳頭,另一只手抬起來指住了臺上的馬局長。

        “你嘴給我放干凈點!你一個局長怎么了?你以為,當(dāng)個局長就能隨便罵人嗎?!罵人也罷,為啥偏要扯上人家的媽,欺負(fù)咱媽過世得早嗎?都是媽生媽養(yǎng)的,你就沒媽嗎?”

        好家伙,這嗓門,一點兒也不亞于馬局長那通過了麥克風(fēng)的音量!連珠炮似的,給會議室來了個地毯式轟炸。

        人們哪里見過這陣勢?不管怎么說,你不還是個新同志,敢和局長叫板,莫非是真的不想干了?!有種!這要換了別人,就算有這個膽,也管保叫他丟盔卸甲,有來無回??裳巯逻@位新同志就不一樣了,歐陽虓PK馬局長,誰贏誰輸,還真不好說哩!嘿,這個會還真是不白來!幸虧一再重申,這才沒有請假逃會,要不,可就錯過了這場好戲啦!

        想歸想,卻任誰都是大氣也不敢出,會場里鴉雀無聲。

        馬局長也愣在了那里?;盍舜蟀胼呑樱€沒有誰這么頂撞過自己哩。于是乎,心里頭的氣不打一處來,嘴上卻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歐陽虓本來就還沒有坐到座位上,身后就是會議室的后門,就這么一個空當(dāng)兒,他一扭頭,拉開門,沖了出去,把一屋子人丟在了那里,又跑回到了淫淫的秋雨里。

        方副局長這口水終于咽進(jìn)了肚子里,可他再次舉起水杯,又喝了一口,這才悄悄問馬局長:“我還接著讀吧?”

        馬局長緩過神來,說:“這年輕人也太不像話了,還批評不得了!孫科長,今天的事兒不算完,散會后你好好教育教育你的手下,必須停職寫出檢查,檢查要深刻,要觸及靈魂,然后,等候組織處理!”

        孫科長忙點頭應(yīng)承,馬局長卻看也不看,又轉(zhuǎn)向了劉主任,說:“小劉,咱們也該學(xué)學(xué)省里市里的會議室,安一個信號干擾器,這事兒交給你辦啦,越快越好?!?/p>

        接下來,會議開得波瀾不驚,傳達(dá)文件原汁原味,聽眾們也不再上網(wǎng),不再練帖,連溜出去上廁所的也是一路小跑地去,再一路小跑地回,卻還是沒聽進(jìn)去幾句,大家腦子里轉(zhuǎn)的都和人事科李科長一樣了:這個歐陽虓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壓抑。等到方副局長、袁副局長把文件傳達(dá)完了,照慣例,馬局長本來還要結(jié)合文化局工作實際提幾點要求的,這才是一場會議的重頭戲,可是這回馬局長卻直接宣布散了會,顯得這會有點兒頭重腳輕,虎頭蛇尾了。

        孫科長沒有回文物科的辦公室,而是拐到了馬局長辦公室。畢竟是自己科里的人犯了事兒,惹怒了馬局長,自己這個科長擔(dān)著干系哩,要把這件事對自己的危害減到最小,既不能影響了自己在馬局長這兒的印象,同時,那個歐陽虓也是吃罪不起的啊!

        馬局長的門關(guān)著,孫科長輕輕地敲了敲,里邊沒有動靜,孫科長稍稍再加了點兒力,馬局長這才應(yīng)了一聲。

        孫科長輕輕地把門推開了一道縫,身子像泥鰍那樣地擠了進(jìn)去,又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局長……”

        孫科長本來是準(zhǔn)備好了一肚子的話,卻還沒來得及說,就被馬局長打斷了:“是老孫啊,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叫你來?!?/p>

        “局長,您大人有大量,跟個小毛崽子,動那么大肝火干嘛?氣大傷身?!?/p>

        “老孫啊,我知道你就得息事寧人。你要不當(dāng)這個科長,盡可以當(dāng)你的老好人去,可你大小也是個領(lǐng)導(dǎo)干部,就得負(fù)起責(zé)來。瞧瞧你的兵,一個個都成了什么樣子?自由散漫!你這隊伍是怎么帶的?咱們還是那個原則,一級管一級,一級對一級負(fù)責(zé),你的兵,你去教訓(xùn),我不會一竿子插到底,我要教訓(xùn)的就是你!”

        孫科長心里早就料定會這樣,心中暗暗叫苦,可還是再往馬局長辦公桌前湊了湊,打了個嗬嗬說:“我當(dāng)然該受局長您批評,局長您批我,說明我是局長您身邊的人么。要說,局長您這么帶隊伍才是正道理,一級抓一級,層層抓落實,像局長您這樣,給多大的官也當(dāng)?shù)昧耍俅蟮墓俨灰彩侵还苤敲磶讉€人么?”

        這話說得馬局長心里舒坦了些,其實,剛剛自己還真是亂了章法,犯得著跟那么個混小子較真嗎?反倒是顯得自己沒有了肚量,讓老孫去整他好了。

        “老孫,我看你也別在我這兒費心思了,我交代的任務(wù)你可要認(rèn)真對待呀,還是回去帶你的隊伍要緊。瞧瞧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九零后吧?雖說這初生牛犢不怕虎吧,可也得好好管教管教,要不咱這局里還不亂了套、翻了天?”

        馬局長發(fā)了話,孫科長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剛剛盡順著局長說了,自己要說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呢。

        “局長,隊伍我是得好好帶。只是有些事兒您可能還不大清楚,我得給您匯報匯報?!?/p>

        馬局長本來已經(jīng)抄起了一張當(dāng)天的省報,剛看了一眼頭版頭條的大標(biāo)題,聽了這話,才又把目光移回到孫科長臉上。

        孫科長接著說:“我琢磨著吧,這個歐陽虓來頭不小?!?

        馬局長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把報紙甩到了桌子上,指了指孫科長近在咫尺的鼻子,說道:“老孫啊,瞧你那點兒骨氣!跑到我這兒來告訴我,他歐陽虓來頭不?。∷裁磥眍^?噢,他有來頭,就能頂撞領(lǐng)導(dǎo)?!就能騎到咱們脖子上拉屎撒尿啦?!老孫啊,他來頭再大,不還是你的手下,不還是一個新兵蛋子!你還怕得罪了他不成?!”

        說心里話,馬局長的這番話還真讓孫科長在心里豎起了大拇指?!熬珠L,我可不怕得罪個新兵蛋子,再者說,管他什么來頭,我還就不信他能撤了我這個科長不成,我擔(dān)心的是局長您,畢竟房子塌了得由大個兒的頂著,我怕別到頭來打板子打到局長您的身上?!?/p>

        馬局長也在官場混了多年,聽孫科長這么一說,他心里也犯了嘀咕。“那你說說,這個歐陽虓到底什么來頭?”

        孫科長從兜里摸出盒煙,抖出兩根,先敬給馬局長一支。馬局長擺了擺手,沒接。馬局長煙癮不大,每天定時定量,不多不少只抽五根。

        馬局長不抽,孫科長也不好意思抽了,便把兩根煙又往煙盒里塞。馬局長說:“沒事,想抽就抽?!睂O科長這才只塞回去一根,用火機(jī)點燃了另一根。

        “具體什么來頭,我還真不清楚,局長也不清楚嗎?”

        馬局長這氣兒本就是剛剛順過來,一聽這話,又冒了火?!霸瓉砟氵@是捕風(fēng)捉影,瞎猜啊!”

        孫科長擺了擺手,那煙霧便也隨著他的手在空中畫了個圈?!跋共碌共皇牵皇怯心敲淳湓拞?,叫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大家不是猜測,而是推測——這推測和猜測的細(xì)微差別不用我說,局長您也明白,那些個搞情報的不都是推測嗎?”

        馬局長重新抄起了報紙,用力地抖了抖展平,把鞋一脫,兩條腿蹺到了桌子上。局長也是人,局長的腳也有一股子汗臭味,這讓孫科長的眉頭情不自禁地微微皺了一下,但又馬上盡力地舒展開了,他知道,馬局長是嫌自己啰嗦了。

        “局長,這個歐陽虓可能是市委歐陽書記的公子?!?/p>

        馬局長的眼睛立刻繞過了巨大的報紙,顯然,此刻孫科長臉上的神秘色彩比報紙更吸引人。但是,很快,他又把眼睛移回到了報紙上,因為他注意到孫科長話里邊還有個詞是“可能”。既然是“可能”,其實也就是“沒可能”。市委書記的兒子,怎么會到自己這么個縣里頭的文化局工作呢?退一萬步講,就算市委書記的兒子真的來自己手下工作了,就算市委書記不親自打個招呼,書記秘書呢?市委辦公廳呢?市委組織部呢?縣委組織部呢?絕不可能瞞天過海??!自己這個一把手怎么會不知道!倒讓你一個中層的孫科長來告訴我不成?

        馬局長的眼睛是長在了報紙上,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jìn)去,他的耳朵還放在孫科長的話上面。

        “這可不是空穴來風(fēng),世上的事,都是無風(fēng)不起浪。要不怎么大家都這么傳?這個歐陽虓是鄰市哪個縣的人,七月份報到,來了也有三個多月一百來天了,而歐陽書記剛巧也是從鄰市市長任上提任過來的,就在五月份,前后腳的事么。歐陽這是個復(fù)姓,在咱們這一帶可不算多,就算在全中國也沒多少。沒有這么巧的吧?”

        馬局長心里還算篤定,他認(rèn)準(zhǔn)了這個歐陽虓和那個歐陽書記壓根兒就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話里也就帶了奚落的味道:“你說得沒錯,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兒?”

        話還是那句話,意思卻截然相反了。

        孫科長訕訕地笑了笑,接茬兒說:“當(dāng)然,不可能僅憑一個姓就這么斷定。關(guān)鍵還是聽其言、觀其行。依我看,這個歐陽虓的舉止做派,完全就是一個公子哥、官二代么?!?/p>

        馬局長微微抬了抬頭,再調(diào)整了一下腳的姿勢。

        “新同志么,總應(yīng)該是謙虛謹(jǐn)慎的,可這個歐陽虓,卻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見了誰也是待理不理的。就說那天一早,我進(jìn)開水房打開水,正趕上他出來,走了個頭碰頭、臉碰臉,嗨,他可倒好,完全是視而不見,更別說幫我這個科長拎拎水啦!今天的事兒更能說明問題,換誰誰敢跟局長您就那么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翻臉就翻臉???要沒個背景、沒個后臺,就算給他一百個膽,他敢么!”

        孫科長把煙屁股在煙灰缸里掐滅了。

        馬局長把蹺著的腿從辦公桌移到了地上,從抽屜里取出一盒蘇煙,扔給孫科長一棵,把另一棵銜到了嘴上。

        孫科長忙取出火機(jī),要給馬局長點上,馬局長還是擺了擺手,說:“你抽?!?/p>

        孫科長把煙點上了,接著說:“再說歐陽虓那個長相,細(xì)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個小白臉子,哪是一般人家能養(yǎng)得出來的?別說老農(nóng)民了,就說我那個兒子,也算是風(fēng)吹不著雨打不著,結(jié)果,長了個橫七豎八的。再看看他的穿著打扮,從頭到腳,一身的名牌,還都是些國外的牌子,在咱們這個縣都未必能買得到?!?/p>

        馬局長把腳伸進(jìn)了鞋子里,叼著的煙粘在了嘴唇上,他輕輕地拔了下來,給煙換了個地兒,繼續(xù)叼著。“他穿的這些個牌子,你都認(rèn)得?”

        孫科長仰起頭來,嘴里吐了幾個煙圈,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圓圈便前赴后繼地奔向天花板?!霸垡粋€土老帽兒,哪里認(rèn)得?可局里的年輕人認(rèn)得,他們在背后嘰嘰喳喳,羨慕得很哩。還有,像李科長那樣的媽媽也認(rèn)得。有一次,我就見她拉住歐陽虓問這問那,好像是問在哪里買的,多少錢,估摸著是也想給兒子依葫蘆畫瓢地買一件。唉,也不知道她買得起買不起!”

        孫科長提到了人事科的李科長,這讓馬局長想起了什么,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對著話筒說:“你來我這兒一趟?!?/p>

        等馬局長放下電話,孫科長這才又說:“我說到哪兒了?噢,對了,穿衣打扮,你想,這不是大戶人家嗎?還有就是,這我也是聽年輕人說的,歐陽虓從來沒洗過澡。噢,也不是沒洗過澡,他什么時候都打整得干干凈凈的,只是沒在單位澡堂子里洗過澡,這不是怪了么?小伙子長得恁精神,為啥偏偏就不和大家伙一塊兒光著屁股洗澡哩?”

        有人敲門,馬局長忙應(yīng)了一聲。

        進(jìn)來的正是人事科的李科長?!熬珠L,您叫我有啥事兒?噢,孫科長也在???”李科長一邊高門大嗓地說著,一邊大大咧咧地走到了辦公桌前。

        馬局長站起身來,把叼著的煙取出來放到桌子上,那個過濾嘴已經(jīng)被唾液浸濕,有些癟掉了?!皝?,來,咱們都這邊坐?!闭f著,馬局長繞過辦公桌,讓著兩位科長坐到了真皮沙發(fā)上,自己也坐了下來。

        “小李呀,老孫正跟我匯報歐陽虓的事兒哩,叫你來,你也聽聽。老孫,剛剛你說他不洗澡,這能說明什么呀?”

        孫科長站了這么久,早就有些累了,屁股往真皮沙發(fā)上一擱,還真舒坦。此刻聽馬局長又回過頭來問自己,忙挺直了腰,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剛開始,大家猜測,他生理有問題?!闭f到這里,他瞥了一眼旁邊的李科長,湊到了馬局長耳邊,放低了聲音接著說:“比如說那玩意兒長歪了,或者,特別短小等等?!?/p>

        李科長笑出了聲來:“我說孫科長,我兒子都那么大了,還用得著避我?不過,這些個話無非是捕風(fēng)捉影罷了。要我說,就是人家身子金貴,嫌咱那大澡堂子臟唄,關(guān)鍵,還是嫌你們這些個男人臟!”

        孫科長反唇相譏:“你們女人干凈,那怎么沒見他歐陽虓跑你們女澡堂子洗澡?”

        李科長也毫不示弱:“哼,別看他有膽量頂撞領(lǐng)導(dǎo),可恐怕還真沒膽子跑女澡堂子撒野!”

        馬局長沒有聽兩位科長的插科打諢,顯然他是在思考。他的腦子里回憶著這個歐陽虓,沒錯,有幾次在樓里或院子里撞見了,這小子果然從沒有跟自己打過招呼,就好像沒看見自己一樣。當(dāng)時,自己的心里也沒有什么不舒服,反正趨炎附勢的多了去了,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也多了去了,若一個小年輕的點頭哈腰地跑上前來問好,自己最多也就是鼻子里哼哼一聲了事??磥?,自己確實有些高高在上了,確實有些不接地氣了。還有,歐陽虓穿什么衣服,自己沒大注意,好像是比較光鮮,起碼不是邋邋遢遢的。不過,剛才好像有點兒狼狽,莫不是真遇上事兒了?

        想到這里,馬局長突然想起叫李科長來的目的,問:“對了,小李,你知道這個歐陽虓都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嗎?”

        “都是些進(jìn)口的大品牌,名字很拗口,不過那標(biāo)志我認(rèn)不錯的?!崩羁崎L答得干脆利落。

        “聽說,你也想給兒子買一件?”

        “局長還真是明察秋毫??!不過,千萬別跟我提這事兒,一提這事兒,我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歐陽虓,也太瞧不起人了。雖說他來不來文化局跟我們?nèi)耸驴茮]多大關(guān)系吧,可也不至于那樣兒吧?那天我見他穿了件天藍(lán)色的格子毛衣,就像個中學(xué)生,我就愣叫住了他,想問他是從哪兒買的,回頭給兒子也買一件。誰承想他可倒好,一問三不知,一會兒說是別人送他的,一會兒又說是他爸托人買的,再多問了兩句,他就有點不耐煩了,把毛衣一脫,說送給我了,這不等于是說我一個工薪階層買不起嗎?沒錯,我是工薪階層沒錯,可還不至于連兒子穿一件衣服也要穿人家剩下的吧?”李科長的話像機(jī)關(guān)槍,突突突地。

        等李科長的機(jī)關(guān)槍換子彈的工夫,孫科長說:“做得好,古人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p>

        馬局長卻若有所思地說:“他倒是大方啊。”

        李科長撇了撇嘴,又是一梭子子彈上膛:“大方?這就叫大方?我看那是小器吧!他指定是不愿意別人也穿他那樣的衣服,要不怎么能顯出就他鶴立雞群呢!俗話說得好,人靠衣服馬靠鞍,也難怪他那么看重一件衣裳。其實,就算我兒子也穿那么一件,不還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要我說,人光靠衣裳頂個什么用,靠的還得是出身,還得是老爹。唉,誰叫咱兒子不是出自富貴人家呢?”

        孫科長插嘴道:“你兒子要是出自富貴人家,那就不是你兒子了。不過,我剛剛這么一琢磨,或許真的是你想多了,沒準(zhǔn)兒真的是別人送他的,也沒準(zhǔn)兒真的是他爸托人買的,這可都說不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他壓根兒不知道價錢,要不,就你這張快嘴,還有問不出個價兒的道理。別人送他件衣服,這有什么奇怪的?”

        孫科長說的這些,馬局長其實比他更早一些就參透了。要不馬局長怎么是領(lǐng)導(dǎo)呢?可領(lǐng)導(dǎo)就是領(lǐng)導(dǎo),明明一眼就看透了,卻并不多言語。

        “乖乖,有道理,我咋就沒想到呢?送件衣服,很平常的嘛!瞧我這腦子,咋就認(rèn)死理呢?人家怎么能跟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似的,自己去買衣服呢?搞不好,他們家的柴米油鹽都是不用買的,現(xiàn)在雞蛋都六塊五毛錢一斤了,他們也是一定不知道的。”

        馬局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雞蛋真的這么貴了嗎?自己也已經(jīng)是好些年不買雞蛋了?。?/p>

        “不過不管怎么說,他歐陽虓目空一切總還是真的吧?要不我也不至于想不到這一點吧?就說今天的事兒吧,局長就是局長,咱局長說他兩句,瞧瞧他那個樣子,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也太不把咱局長放眼里了!想想就生氣,連咱局長都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了。你老子本事再大,那也是你老子,不是你。要是嫌咱這個廟小,盛不下你,那你倒是讓你爹給你找個大廟待著去?。 ?/p>

        趁著李科長說話的工夫,馬局長起身從辦公桌上抄了那多半盒蘇煙,扔給了孫科長,自己點著了過濾嘴已經(jīng)癟掉了的那根,照理說,現(xiàn)在還沒有到他抽這棵煙的鐘點兒。不過,傷神費腦的時候,就破個例吧。

        “小李,聽你的意思,他父親真的是市委歐陽書記?”

        “我想應(yīng)該沒錯。不過,他父親是不是歐陽書記并不重要,可以肯定,這個歐陽虓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做派在那里擺著,大家都看得出來。要不,我去組織部查查?”

        馬局長朝李科長擺了擺手。局里的人事科不過是個擺設(shè),人事調(diào)動調(diào)配的大權(quán)都在縣委組織部,這個歐陽虓也是組織部分配過來的。李科長作為人事科科長,未必會確切地知道他的一切情況,縣里各個機(jī)關(guān)的干部檔案都在縣委組織部里放著哩。當(dāng)然,讓李科長去組織部查一下檔案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工作需要嘛,開個介紹信就行了。可在這么個節(jié)骨眼兒上,就在發(fā)生了會議室里的一出之后,自己恐怕就不能發(fā)這個話了,這不等于廣而告之地說自己怕了這么個歐陽虓嗎?查實了他爹是歐陽書記還好說,這事兒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過不些日子,大家也就淡忘了,最多嘲笑我?guī)拙洌f我窩囊??梢遣閷嵙怂皇菤W陽書記,回過頭來,自己還怎么處理這個小子?大家伙兒不是要說我柿子專挑軟的捏嗎?

        煙霧裊裊之中,孫科長和李科長接下來再說了些什么,馬局長也沒聽進(jìn)去,他的腦子轉(zhuǎn)得快著哩。思量來思量去,他還真就打定了主意:咱是局長哩,一家之主?。W陽虓無故遲到在先,以下犯上在后,說什么也不能不了了之,要不,今后還怎么說了算?!最最關(guān)鍵的是,就算你真的是歐陽書記的公子,可沒人告訴我啊,我不知道啊,不知者不為過,不知道,你就不是什么歐陽公子,你就只是林縣文化局文物科的一個普普通通未定職未定級的小小科員。先出了這口惡氣再說!當(dāng)然,撤職、開除是萬萬不可的,那樣就把事做絕了,得給自己留出回旋的余地,將來萬一歐陽書記怪罪下來,自己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口頭批評也是不行的,就算讓眼前這個老孫去批評,他心里肯定有負(fù)擔(dān),還不是浮皮潦草、蜻蜓點水,甚至只是掠過水面,連點都不點。一定要形成聲勢,狠狠地滅一滅這小子的威風(fēng),殺一殺他的銳氣,同時,板子打得要輕些,讓他有點兒疼,又不太疼,不能造成實質(zhì)傷害。警告,還是嚴(yán)重警告?可以先不報組織部,那樣就不會記入檔案,等回頭搞清楚了他爹到底是不是歐陽書記再說。要發(fā)個通報,讓全局的人都看到,還不能下紅頭文件,下了文件就等于板上釘釘了,再想改也就難了,再者說了,紅頭文件有幾個人看?還不如貼張大字報,請個寫毛筆字好的,白紙黑字,貼到食堂門口,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不就都看到了嗎?好,就這么辦!

        孫科長達(dá)到了目的,只要馬局長不再堅持讓他去批評歐陽虓,就算是萬事大吉。雖然別說是市委書記,就連縣委書記也是管不到他這么個中層干部的,可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干嘛非去得罪這個歐陽虓呢?李科長能在馬局長面前一吐為快,既算是對馬局長表了忠心,又泄了對歐陽虓的私憤,一舉兩得,也心滿意足地回辦公室繼續(xù)給兒子織毛衣了。咱是買不起國際名牌,可自己織不也一樣暖和嗎?

        送走了二位科長,馬局長把劉主任叫到了辦公室。辦公室主任,當(dāng)然是領(lǐng)導(dǎo)最貼心、最放心的人。更何況,這局里頭,就數(shù)劉主任毛筆字寫得最好。

        可劉主任聽了馬局長的打算,卻連連搖頭,說:“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突然又整出個什么大字報,也太不莊重了。更何況,當(dāng)年的大字報,可都是造反派寫給當(dāng)權(quán)派的,這身份不對嘛,顛倒了個兒,豈不是讓人笑話?”

        馬局長心里堵得慌,好不容易想出來的主意,卻一下子就被劉主任給否了,而且他講得確實有道理?!澳强偛荒茏屛矣H自去批評他吧?再者說啦,聽大家說他那個脾性,就算我去罵他一頓,那要是他再回我?guī)拙洌也皇亲哉覜]趣嗎?”

        劉主任嘆了口氣,說:“剛剛我見您這兒有人,也不好來打擾,便下去摸了摸情況。有些情況,過去我也注意到了,當(dāng)然,也發(fā)現(xiàn)了些新情況,我給您匯報匯報?!?/p>

        馬局長讓劉主任搬過張椅子,坐在自己對面慢慢說。

        “第一個情況:雖然給歐陽虓分配了單身宿舍,但是他幾乎沒有住過,就連中午休息也沒回過宿舍,這是他們宿舍年輕人說的。這就是說,他在縣里還另有住處。而且,這兩年新來的年輕人隔三差五還是要聚一聚,也就是喝喝酒、聊聊天、KK歌什么的,都是單身嘛??蓺W陽虓從來沒參加過,別人叫他,他也都推脫有事,從來不去。第二個情況:有人見過他在下午下班后被一輛陸虎車接走,這不止一個人親眼見過,還不止一次兩次,聽起來像是常事。注意,不是奧迪,是陸虎。咱這縣里幾個人能有陸虎呢?第三個情況:還有人在楓林海岸見過他,本來是想打招呼的,可他卻好像沒看見,著急忙慌地進(jìn)了小區(qū)。當(dāng)然,他總是著急忙慌的,一下班,就沒了人影。怪就怪在這個楓林海岸,那可是咱們縣最高檔的樓盤,莫非他就住那兒?另外,還有人在咱們縣里惟一那家四星級的愷悅酒店門前見他進(jìn)去。嗨,咱們縣就這么大的地兒,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可是他去酒店干什么?我又讓這人好好回憶了一下具體日期,他想了好半天,說大概有二十來天了吧。你說巧不巧?我查了下日子,說不定就正好是歐陽書記來縣里視察那兩天。可話又說回來了,歐陽書記來縣里,住的是縣招待所,怎么會住在愷悅?”

        到底是辦公室主任,條理清晰,層次分明,信息量大,可總還是差那么一點兒。馬局長聽來聽去,好像還真是陷進(jìn)了云里霧里。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走到沙發(fā)那邊兒的茶具前,破天荒地給劉主任沖了一壺鐵觀音。劉主任便有點兒受寵若驚了,慌忙起身接過茶壺。

        “喝點兒茶,潤潤嗓子?!瘪R局長說。趁著劉主任喝茶的當(dāng)兒,他理了理思路:豪車不是奧迪能說得通,書記家也會有私家車吧?或者,干脆就是什么公司企業(yè)送的也見怪不怪。豪宅也能說得通,書記給到縣里工作的兒子買套房也是買得起的,就算將來兒子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房子也飛不了,那也是錢嘛。再說,一時不買,租總不為過吧?也說不定是哪個開發(fā)商借給住???不參加聚會,一下班就走人,能說明什么呢?官二代、富二代總是喜歡熱鬧的,還總愛整個派對什么的,也可以這么想,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圈子,他肯定是有自己圈子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愷悅酒店,書記視察,硬把這兩件事拉扯上是有點牽強(qiáng),不過,雖說書記來,明面上是住到了縣招,可誰也沒規(guī)定書記只能從頭到尾只待在縣招里,如果書記想見見兒子,又不想弄出太大動靜兒,另外安排個地兒見面也是說得通的。跟兒子見面?對啊,書記上任沒多久,走了頂多也就兩三個縣,咱林縣就榜上有名,為啥哩?咱縣既不是經(jīng)濟(jì)強(qiáng)縣,也不是文化大縣,啥啥也排不上名啊。那他就是為了來看看兒子?假公濟(jì)私啊!

        想是這么想,馬局長還是道出了心中那個最大的疑問:“兄弟啊,說一千道一萬,我咋就不信一個市委書記會把寶貝兒子扔到咱這窮鄉(xiāng)僻壤來呢?他到底是為個啥哩?不可能嘛!不過,我現(xiàn)在有這么一個基本判斷:這個歐陽虓絕非善輩,身份特殊,背景復(fù)雜,極有可能就是個什么暴發(fā)戶的孩子,長期養(yǎng)尊處優(yōu),橫行霸道慣了。既然這樣,咱們是一級組織,還是要從關(guān)心他個人成長這么個角度,該批評批評,該處分處分,不能一味縱容,姑息養(yǎng)奸??!”

        劉主任又給馬局長的茶杯里續(xù)了些茶,說:“您也別急著下判斷,剛剛我通過市委辦公廳的關(guān)系打聽了一下,歐陽書記的愛人早年間出車禍去世了,后來一直忙于工作,沒有再續(xù)弦?!?

        馬局長樂了,說:“本來還暗里夸你這個主任精明得很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說得頭頭是道,可你突然又跑去打聽歐陽書記有沒有老婆,這能說明什么?”

        劉主任把身子往直里挺了挺,往前湊了湊,說:“局長,您忘了?會場上歐陽虓說什么來著?”

        說實話,當(dāng)時那場面,馬局長也是血往上涌,頭腦發(fā)熱,歐陽虓到底說了些什么,也沒大辨得清。

        “他說什么來著?”馬局長問。

        劉主任為難地說:“他的話,我怎么好重復(fù)?不過,他提到了他媽,說他媽死得早。”

        馬局長從煙盒里掏出棵煙,直接點上了。劉主任也沒想著給上火,他太了解馬局長了,一天五支煙,定時定量,而且每次取出煙,都先不點,只是當(dāng)個物件在嘴里叼著。沒給領(lǐng)導(dǎo)上火,總覺著是自己的失職,劉主任尷尬地笑了笑。馬局長把煙往劉主任面前推了推,說:“要抽自己抽。”

        劉主任也摸出來一根點上,他這工作就是陪王伴駕,領(lǐng)導(dǎo)抽煙,自己閑著也不是回事兒。

        “你再說說,會議室里歐陽虓都說了些個啥?要原汁原味,最好連語氣都要學(xué)得像!”馬局長瞇縫著眼,一字一頓地說著。

        劉主任有些猶豫,說:“我哪能記那么清楚?再說,我又不是演員,咋學(xué)哩?”

        馬局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長長的一截?zé)熁业粼诹耸直成?,燙得他打了個激靈。劉主任趕緊把煙缸往局長手邊挪了挪。

        馬局長說:“說吧,能記住多少,就說多少。”

        劉主任只得硬著頭皮說:“他說:你一個局長怎么了?為啥偏要罵我媽,我媽她死得早。”后面還有兩句,劉主任記得,卻沒有接著往下說。

        馬局長難堪地苦笑了一下,問:“完了?就這么多?你這個語氣也太沒有氣勢了。如果他就說了這么兩句話,如果他也是你這么個語氣,我會動怒嗎?不會,完全不會。他要像你這么說,不過只是傳達(dá)了兩個信息:第一,我這個局長算不上什么大官,這沒什么錯吧?職級不過是個科級,又不在實權(quán)部門。第二,他也不是說不可以罵他,只是說不能罵他媽,這也沒什么錯啊!哪個兒子能允許別人罵自己的媽呢?更何況,他媽死得早。其實,他不知道,我這個只是口頭禪罷了,哪里是真罵他媽呢?”

        對馬局長的話,劉主任不好表態(tài),誰知道馬局長是不是話里有話?

        馬局長把剩下的半支煙按到了煙缸里,煙并沒有完全被捻滅,一股青煙從煙缸里緩緩升起。劉主任也把抽了一半的煙掐滅了,再拾起煙缸里那半支煙,使勁地來回蹭了蹭,讓它徹底熄滅了。

        馬局長說:“所以,他一定是還說了更多的話,更狠的話,要不我怎么會那么生氣?你不便復(fù)述也罷,我聽一遍就夠了,難不成還真的想再聽二回?就算了吧?!?/p>

        看來,馬局長的氣消了。劉主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唉,誰叫你是辦公室主任呢?在這個位置上,你就得替領(lǐng)導(dǎo)考慮,你和孫科長“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不一樣,你和李科長“煽風(fēng)點火、添油加醋”也不一樣,你得給領(lǐng)導(dǎo)當(dāng)好參謀,當(dāng)好耳目,領(lǐng)導(dǎo)發(fā)火的時候,你得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你最好不要讓領(lǐng)導(dǎo)拍腦袋決策,有時候,你還得為領(lǐng)導(dǎo)的失誤作“替罪羔羊”。無疑,今天的劉主任是成功的,如果馬局長一定要追究,那一定是雞蛋碰石頭,馬局長得罪了市委歐陽書記的公子歐陽虓,不僅僅會影響到馬局長的仕途,往大里說,還會影響到縣里的文化建設(shè),甚至影響到縣里四位一體的全面建設(shè),也會相應(yīng)地影響到縣委縣政府主要領(lǐng)導(dǎo)的政績和前途,往小里說,他劉主任的日子能好過得了嗎?

        “果然是宰相肚子里能撐船啊!您不跟他計較,別人也只會說您是大人有大量,過不了幾天,大家就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凈了?!?/p>

        “好啦,你也別凈揀好聽的夸我啦,我這還不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嗎?誰叫我他媽的這個臭毛病總也改不了呢!不小心罵了人家死去的媽,卻是無意冒犯了市委書記死去的老婆。當(dāng)然,也有千分之一,不,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不是歐陽書記的兒子,可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就算一半對一半,恐怕我也只好作罷,不再深究啦?!?/p>

        馬局長此刻又掏出了一棵煙,劉主任還沒有見過他連著抽兩棵煙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抽還是不抽,自己該不該掏出火機(jī)點煙,正猶豫間,馬局長已經(jīng)自己點著了火。

        “這件事兒就這樣吧,黑不提白不提啦。不過,一是這個歐陽虓既然在咱們局,該管還是要管,依他的性子,總還會犯別的什么錯,你要留心,及時報告。這件事不追究,不等于他就可以胡作非為了。二是他的身份問題,總是要搞清楚的。如果他是歐陽書記的公子,咱們也要好好把握這層關(guān)系,畢竟,咱們是夠不著跟市委書記說話的嘛。如果不是,那他到底是什么來歷?有什么利用價值?既然是個寶,總是要用起來,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嘛。不過,不要急,不要大張旗鼓,要不動聲色,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包括人事科的,小李那人嘴沒把門,還有方副局長、袁副局長,這事兒你自己查,查清楚了,直接跟我匯報?!?/p>

        劉主任應(yīng)了一聲,卻又說:“可現(xiàn)在大家都這么傳,恐怕不好瞞吧?”

        馬局長沉吟了一下兒,說:“雖然人們有這樣那樣的議論,可到底還只是猜測。好在歐陽虓這個人自始至終沒拿這個出來說事兒,我估計他是不想讓人知道,要是他想說,還不早就吵吵得沸沸揚揚了?”

        劉主任心里還是沒底,問:“可萬一要是這回,歐陽虓咽不下這口氣,一沖動,指不定就說出來了,怎么辦?”

        馬局長在心里掂量來掂量去,琢磨了好一會兒,這才說:“你說的這個也不是沒可能,瞧他當(dāng)時那樣兒,要是還不依不饒,非說我罵了他媽,再說他媽是歐陽夫人,我還真不好辦了,不但我得不著什么實惠,反倒會讓別人占了便宜。還有更糟糕的,要是他氣不過,晚上回家跟他爸一說……唉!瞧我這張嘴!”

        不等說完,馬局長就站了起來,劉主任也連忙跟著站起來。

        “走,事不宜遲,跟我走一趟?!?/p>

        “去哪兒呢?”劉主任忙問。

        馬局長已經(jīng)穿上了夾克,說:“去找歐陽虓那小子,先去堵住他的嘴!”

        歐陽虓一頭沖出了會議室,雨還淅淅瀝瀝、不緊不慢地下著。

        生活啊,總是被你逼得忙忙碌碌、四處奔波,此刻,卻突然好像又被你逼到角落里了,一切都停頓了下來,反倒沒什么事情好做了,也沒什么地方可逃。會議室那邊兒不知道怎么樣了?嘲笑、譏諷、挖苦、謾罵?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吧!

        山雞變不成金鳳凰!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嚇了歐陽虓一跳。

        咱不是總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嗎?咱不是以為已經(jīng)朝著成功邁進(jìn)了一步嗎?咱下了多大功夫,終于就在今年春天,通過了筆試、面試,成為了一個小公務(wù)員。可是一個個問題不還是接踵而至嗎?

        在這些問題中最要緊的,還是錢的問題。雖說公務(wù)員算是有身份的人了,進(jìn)了文化局,總算是有了一個固定的職業(yè),不再是無業(yè)游民,不再是農(nóng)民工,心里也不再是那么無著無落了,可是僅憑這一份不高的死工資,能給爹治得了病嗎?爹得的可是尿毒癥!人都說這是個富貴病,這么說,不是說這病非得是大富大貴之人才能得的,而是說得了這病得真金白銀地花錢哩!一次透析就是大幾百塊錢,一周兩到三次,一個月少說也得花上四五千塊錢,不吃不喝都不夠哩。多大的家業(yè)經(jīng)得起這么敗?。∵@還只能維持著爹的那口氣,要換腎,想都不敢想?。∧锼赖迷?,爹拼死拼活地供咱讀完了大學(xué),現(xiàn)在爹病了,咱說什么也得給爹治病啊,哪怕只是維持他嘴里的那口氣兒!有爹在,就有家么,爹沒了,家也就沒了,咱又是個啥哩?!沒考上公務(wù)員那會兒,雖說沒個正經(jīng)工作,是個不折不扣的打工仔,可打工仔也能掙錢啊?,F(xiàn)在考上了公務(wù)員,咱不還得想著法兒地掙錢么!苦點兒累點兒算什么?沒白天沒黑夜算什么?咱就是個農(nóng)民的娃,還能怕受罪?!

        可不能罵咱的娘么!咱又不是故意要遲到,不是遇上了事兒嗎?咱一天的最后一份零工,就是到愷悅酒店的洗浴中心給人搓澡,別覺得這活兒賤,也別覺得這活兒臟,只有這個活兒能對得上咱的時間么。還有,沒人搓澡的時候,也可以找個地兒打個盹兒,到了后半夜,幾乎還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個囫圇覺。不過,咱還是盼著搓澡的越多越好,論件兒拿錢么,少睡會兒也不打緊。其他的活兒也干過,可咱九點之前沒空么。下午下了班,咱先得趕到黃叔家,給他兒子補習(xí)功課。黃叔是個大老板,他們家在縣里最好的小區(qū),住的都是有錢人?,F(xiàn)在人真能整,叫什么楓林海岸,其實哪兒有海啊,過去那邊兒有條臭水溝,后來治理了,在邊兒上建了個公園,小區(qū)正沖著那個三五畝大的小湖,就敢叫什么“海岸”!黃叔是個大老板有啥用?有那么些錢有啥用?兒子不爭氣么。可咱不管他兒子爭氣不爭氣,給他兒子補課能掙錢啊。黃叔人好,給的工資不低,一天兩個小時,就能給一百塊錢哩!有了這份收入,再加上單位的工資,給爹做透析的錢就差不多了。咱不能給黃叔說爹的事兒,說了,他說不定還會給咱漲工資,不行么,比起來,這一百塊錢就不低了,人家有錢,可人家掙錢也不易么。再說,黃叔對咱也不錯,他要是生意上不忙,從學(xué)校接了兒子,就順路到單位接上咱一起回家,那么好的車,能坐上一次就算是福分了。咱也不能白坐人家的車,省下來的時間,就多給他兒子輔導(dǎo)一會兒唄,反正,九點之前趕到愷悅就行了。黃叔還經(jīng)常把他兒子不穿的衣服送給我么,雖說這些衣服他兒子不穿了,可那也是錢買來的啊。那天聽李科長說,這還是什么大名牌哩,那得多少錢啊?以后給也不能再要了,不能欠人家這個人情。要不,就從咱的工資里扣?還是不要了吧,錢還得留著給爹看病哩!唉,這已經(jīng)算咱的命不錯了,黃叔這樣的好人,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兒子現(xiàn)在上高二,這份錢應(yīng)該還能掙上小兩年,最多也就這么長了,到時候,要么上得了大學(xué),要么還是上不了,咱得使出咱的力,幫人家考上么,要不,怎么對得起黃叔?要是考不上,說明咱的能力不行么,就算是他兒子復(fù)讀,咱也不能接著掙這份錢了。唉,想那么多干嘛?起碼這兩年不用發(fā)愁給咱爹治病的錢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到那時再說吧。

        咱胡思亂想些什么哩?噢,咱今天遲到是因為碰上了事么!為啥局長就不聽咱解釋解釋呢?從愷悅酒店到單位,按理說得坐幾站公交車,可坐車得花錢么,一塊錢也是錢??!咱和平常一樣,不到七點就出來了,走到單位不過也就一個小時,路上順便買個餅,邊走邊吃,八點怎么著也到單位了,會是八點半才開么!可走了不到一半,便道上躺著個人。街上人不多,可也不是沒人,人們急急忙忙地走過去,卻就好像什么也沒看見。咱眼神不濟(jì),是不是看錯了?小時候,舍不得用電,就湊在8瓦的小燈泡下看書寫字,把眼睛搞壞了。公務(wù)員體檢的時候,咱還戴了副眼鏡,測的是校正后的視力。可后來,咱不還得趁中午休息的時候去“掃樓”發(fā)小廣告嗎?這事兒不算光彩,可也是掙個辛苦錢嘛。那天下樓梯的時候走得快,不小心踩空了,跌了下去,人沒什么大礙,可眼鏡給摔壞了。要配一副眼鏡,又得花錢,反正也不影響工作,就省下這百十塊錢得了。這么著,人要離遠(yuǎn)了,確實就看不大清么。咱湊近了些一看,地上躺著的真是個人??!還是個女人。當(dāng)時咱可嚇壞了,也不知道是死人是活人,是給車撞著了還是突然犯了啥病。有個過路的朝咱喊,那意思是別多管閑事,免得做了好事,到頭來卻惹一身的麻煩。咱過去也聽過,哪兒哪兒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兒,故事還都給編到春晚的小品里去了。這么一想,咱也就起身離開了??勺叱鰶]多遠(yuǎn),咱又想起了咱娘,咱娘要是還活著,大概也就是這么個歲數(shù)啊。人誰沒有個急的時候、難的時候哩?該搭把手時,咋就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呢?要是地上躺著的是咱爹咱娘,咱能掉頭就走嗎?這么一想,咱又回了頭,蹲下來靠近了,仔細(xì)看了看那女人,她還有氣兒。天還下著雨哩,她渾身都濕透了,再這么躺下去,沒死也得死了。趕緊給120打電話吧!等救護(hù)車來了,咱幫著大夫把那女人抬上了車,這才敢離開。等緊趕慢趕跑著到了單位,卻挨了罵。唉,挨罵就挨罵吧,這還算好的哩,沒碰上人訛咱,要是訛人的真讓咱給攤上了,咱去哪兒弄錢給她治病哩?這社會不全是那樣的人么!

        局長批兩句也是對的,只是不該罵娘么。那些過路的都是來去匆匆,他們也許不是不想理會一個陌生人的死活,他們也要急著趕著去上班、去開會,要是遲到了,領(lǐng)導(dǎo)也會批他們的,說不定也會罵他們的娘的。誰愿意讓人家罵娘???!可偏偏,咱就容不得別人罵娘??!咱是個沒娘的村里娃,沒娘,就受氣,一些壞小子就總罵咱娘,欺負(fù)咱,咱就和他們打唄,打得贏要打,打不贏也要打??山裉?,是主席臺上的局長罵咱娘,咱能上去薅住他的脖領(lǐng)子揍他一頓嗎?咱拳頭都攥得嘎嘣嘎嘣響了,可是不能?。∪嗽诎芟?,不能不低頭啊!現(xiàn)在怎么辦呢?雖說忍住了沒打人,可咱嘴上也沒饒人哪。他畢竟是一局之長,有頭有臉的人哩,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不等于是扇了他一巴掌嗎?唉,你個有爹養(yǎng)沒娘教的孩子!你以為你替你娘叫屈,卻是丟了你娘的人哩。不知道局長打算怎么處理?批評、處分,了不起就是開除。開除就開除,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傻牟×??這份工作雖說掙得不多,卻是旱澇保收,鐵飯碗哩。唉,這個飯碗得來不易,整砸了卻是分分鐘的事兒,真是不值??!人家是臺上的人,咱就該坐在臺下角落里嘛。遲到了,認(rèn)個錯,服個軟,人家罵兩句,聽著就當(dāng)沒聽見,也就罷了。現(xiàn)在哩?咋就把事情給整得這么復(fù)雜?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了,咱也沒有回頭路了么!

        馬局長和劉主任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在院子里一個廢棄的保安崗?fù)だ镎业搅藲W陽虓。新的保安崗?fù)挸ㄊ孢m,還安裝了空調(diào),而眼下這個,自打被淘汰了,就被撂在院子的這個角落里。開始的時候,人們走過來走過去,還覺得它礙事,時間一長,也沒人再覺得它扎眼,它明明在那兒卻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也不知是誰,把它身上可以拆下來的都卸掉拿去賣了廢品,只剩下了一個空殼,連底部的那層鐵板也沒有了。外頭下著雨,歐陽虓不想回辦公室,更不想回從來沒有住過的單身宿舍,圪蹴在里面,身上的名牌外套上已經(jīng)蹭上了鐵銹。

        “你咋在這兒待著哩?歐陽虓,局長來看你了?!眲⒅魅卫_了那扇銹蝕的門。

        歐陽虓忙站了起來,頭突然就有些暈,也不單單是因為蹲得久了,早上也沒顧得塞張餅,這會兒都快中午了吧,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了。再者說,突然見到局長冒著霏霏秋雨,連傘也沒打,顯然是沖自己來的,看來是該秋后算賬了。歐陽虓心里緊張,可又把心一橫,愛咋地咋地吧!

        “歐陽,瞧你這身上都濕了,還不快回宿舍換套衣服!”馬局長關(guān)心地問。

        歐陽虓突然就又有些感動,剛剛他還以為局長是要跟自己算賬的,可是局長不但沒有再責(zé)備他,臉上還堆著些笑,話說得也暖烘烘的。人心都是肉長的,誰都是吃軟不吃硬,于是歐陽虓便自然而然地說:“局長,對不起,剛剛我不該那么沖您說話,當(dāng)著那么多人,不,就算不當(dāng)著人,我也不能那么跟您說話。我給您鞠個躬吧!”話音未落,歐陽虓便朝著馬局長深深地躬下身去。

        馬局長連忙扶住歐陽虓,說:“這都什么年代了,咱可不興這一套。其實,我也有錯,雖說我在文化部門工作了這么些年,可說到底,終究還是個大老粗,有時候一生氣一著急,嘴里就帶了臟字,你莫要計較就好。這劉主任可以證明,要說罵人,我罵他那可多了去了,是不是?”馬局長轉(zhuǎn)頭問劉主任。

        劉主任趕忙說:“歐陽虓,局長是這樣,不是真要罵你。你來的時間不長,和局長不熟,熟了也就習(xí)慣了?!?/p>

        歐陽虓沒想到馬局長能向自己承認(rèn)錯誤,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

        “還是我太官僚了,脫離群眾,以后要多和同志們接觸嘛,特別是歐陽同志,有什么事,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嘛?!瘪R局長說著,右手拉住了歐陽虓的左手,朝辦公樓方向走去。

        歐陽虓人雖長得骨骼清奇,手還是有些粗糙的,這只粗糙冰冷的小手在馬局長那只寬厚溫暖的大手里,顯得有些拘謹(jǐn),像一個犯了錯又離家出走的孩子,被父母找到了,牽著往家走。

        歐陽虓突然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不管怎么說,自己遲到是事實么。“局長,今天我也不是故意遲到,是這么回事……”

        不等歐陽虓說下去,馬局長就說:“沒什么大不了的,這事兒不提了,以后注意就是。要是實在有事趕不上,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給劉主任說一聲也行?!?/p>

        歐陽虓心里納悶,自己不是文物科的人么?就算請假,不也應(yīng)該跟孫科長請么?可是,這個疑問他忍住了沒有問。反正,今天的事兒,總有什么不對勁兒。

        盡管馬局長要劉主任做好保密工作,劉主任的嘴也確實夠嚴(yán),調(diào)查工作只在暗中進(jìn)行,一時還無進(jìn)展,但關(guān)于歐陽虓是市委書記公子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也是的,當(dāng)眾冒犯局長,不但沒受處分,連批評也免了,更有甚者,好像馬局長還更關(guān)心起這個歐陽虓了,大有重用之勢。誰都不是傻子,本來就有各種傳聞,大家便認(rèn)定馬局長肯定是事先就知道內(nèi)情的,那些個小道消息便成了不爭的事實。

        文化局里最后一個知道歐陽虓是市委書記公子的,就是歐陽虓本人了。是誰傳到他耳朵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了。

        歐陽虓這才一下子明白了那天的“別扭”和“不對勁兒”是怎么回事。原來馬局長是沖著市委書記公子去的啊,哪里是沖著咱的?這樣挺好,他們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外套上蹭的鐵銹,洗了幾次也沒有洗掉,只是顏色淡了些,歐陽虓還繼續(xù)穿著,不礙事的么??墒菤W陽虓在想:要是市委書記公子的衣服上也蹭上了什么污漬,也洗不掉了,他還會穿么?不會的么。黃叔兒子的衣服不等穿舊,就送給咱了么。真金不怕火煉,咱不是真金么,紙里包不住火,總是要露餡的嘛。山雞變不成金鳳凰,這事兒自己得澄清么!澄清了會怎樣?咱不再是局長眼中的市委書記的公子了,會不會被開除?會不會受處分?處分倒不怕,本來咱是有錯么??梢莵G了飯碗呢?爹的病咋辦?

        幾經(jīng)思量,歐陽虓還是直接跑到了馬局長的辦公室。這是他第一次進(jìn)局長辦公室。

        馬局長有些喜出望外,幾乎是起身把歐陽虓迎了進(jìn)來,拉著歐陽虓的手把他摁到了真皮沙發(fā)上,還要給沖茶。

        歐陽虓忙攔住了馬局長,心想:他這是招待市委書記公子哩,等咱一會兒就要原形畢露了,豈不又多了一條罪狀?

        不知道歐陽虓是不是辭不達(dá)意,是不是唐突,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歐陽虓一句也沒說自己不是市委書記的兒子,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說了另外一件事,馬局長當(dāng)然也就知道了眼前這個歐陽虓跟市委歐陽書記扯不上半毛錢關(guān)系。

        歐陽虓講的是父親的病,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自己的那些個兼職,還有,自己的視力。

        話一開口,馬局長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本以為局里出了個寶貝疙瘩,沒承想,卻是個比下還不足的苦命人,虧了自己還屈尊降貴地“巴結(jié)”他,丟人啊,丟人!

        可是聽著聽著,馬局長又開始心疼起眼前這個孩子來。要說還得是那句老話,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自己也是當(dāng)?shù)娜耍裁磿r候,得讓兒子向他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哩。再說,咱是代表著一級組織哩,得想法兒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仡^叫來劉主任商議商議,看采取個什么辦法幫幫他。工會可以給些困難補助,只是這點兒補助也是杯水車薪。還應(yīng)該組織大家捐點兒款,讓大家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對,不能藏著掖著。紙里包不住火,大家早晚都是要知道的,那時候,人們不得笑掉大牙嗎?咱一直關(guān)心的都是這個苦命孩子,是弱勢群體,這不是再光明正大不過的事了嗎?

        馬局長一邊聽著,一邊想著,一邊端起茶壺,給歐陽虓面前的茶杯里,滿上了鐵觀音。他摸出了一根煙,叼到了嘴上,沒點。

        責(zé)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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