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海娟

往事，沒有續(xù)集

■盧海娟

經(jīng)年之后，我一直耿耿于懷，好想回到那年七月，好想回到高考后躲進深山那個失意悵惘的你身邊。

群芳競妍的原野，百鳥鳴囀的密林，夢寐里的時光在想象中炫目。我多想和你心無掛礙地牽手，輕松自在地徜徉，即使沒有語言，也不會帶來壓力與誤解。我多想和你流連在林中，在草中，在怒放的山花中，沒有追索的目光，沒有竊竊私語。在我們身邊，七月的光陰靜靜地流淌，呵護細小卻熱烈的愛情，蜂蝶一邊跳舞，一邊繞來繞去地調(diào)笑。我們相知相契，相愛相惜，回頭看不見不堪的昨日，翹首望得到繽紛的明天。道路平坦順暢，前途光明美好，我們快樂地行走，心心相印……

老舊的盛滿時光的罐子里，封存的是我今生全部的深悔——在你最無助的時刻，我應(yīng)該陪在你身邊，給你擁抱，給你慰藉，給你安撫與鼓勵。應(yīng)該和你一起，深入到蓬勃的植物之中，讓植物的巨手撫摩我們易感的心靈，安撫我們風中迢遙的微命。

在遠離你的他鄉(xiāng)，我用整個夏天遙望你，用全部的想象圍繞你，可是從小到大的耳提面命讓羞赧與怯懦站成我的攔路虎，我找不到去伴你的理由。

而且，就算我去到你的身邊又能如何？低到塵埃里的小小的我，還帶著與生俱來的羞澀與恐懼，牽手已是僭越，擁抱是無法容忍的罪……在你身邊，我就像一只容易受驚的貓，時刻嗅著你可能帶給我的“危險”，時刻準備逃離。

滾燙的來自蠻荒的初戀，對少年的我來說，無異于無處安放的燙手山芋，我每一天都忐忑不安，不知道該把高大英俊的你的影子藏到哪里。青澀總是伴著笨拙，最初的情感總是摻雜太多的陌生與恐懼。整整三年，我在對你無窮無盡的窺視中完成了對愛的癡想，你回頭，接近我，我就手足無措，惶急地轉(zhuǎn)身，怕你看見兵荒馬亂的小小內(nèi)心。

青澀歲月里我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把自己藏好，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敢打開自己，相處三年，你終于絕望，慨嘆說想得到我的感情，就是冬天妄想伸出手來向太陽取暖。

等到發(fā)現(xiàn)時，你早已逃出很遠，我們不曾開始的故事，就像過時的花朵在林中墜落，并且腐爛。我在另一種絕望里把自己交給命運，封閉了脆弱的心房，再不肯奢談愛情。

你不顧而去，我心中充滿怨恨，恨你不給我時間補救。多想回到從前，回到那個你需要我的七月，多想重新把故事改寫?？墒?，再也回不去了，你義無反顧地走遠，連背影也消失在風里。那些痛徹心扉的相思，那些林林總總的往事，那些還沒來得及實現(xiàn)的夢想，那些愛——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在某個陰霾的午后，在蒼白黯淡的山水之間?？墒钱敵?，我不知道，那就是最終的結(jié)局。

多年以后才發(fā)現(xiàn)，往事就是沒有續(xù)集的短劇，故事總是卡在我們無法掌控的某一個節(jié)點，不能重放，也無法賡續(xù)。

長大是一場必經(jīng)的潰爛，我們回不到過去。那些被時光折斷的青春，就像被自己、被別人潑出去的碎成一顆顆的水珠以高速攝影的姿態(tài)停在某一個空中，從此定格。人生就是一個片段連綴另一個片段，每一個片段都是嶄新的情節(jié)。

當我們老了，總要回憶一些故事，很多時候不是那個故事有多么的美好，也不是我們此刻有多么的憂傷，我們只是覺得那個故事不應(yīng)該就那樣結(jié)束了，也許還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某個熟悉的街頭，有一個新的開始。只是，我們都忘了，往事沒有續(xù)集，那些即便是新的開始，也一定會是新的往事。

我們能擁有的，只能是這樣斷斷續(xù)續(xù)的拼接起來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