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霜飛

作者有話說：

這期的故事呢，靈感來源于我老公寧澤濤。哎呦，有個這樣的男孩子做初戀，人生簡直16歲就開掛了嘛。我很喜歡寫安靜少言的男生，這次也是這樣?？傆X得臉上云淡風(fēng)輕，心中波濤暗涌的男生才是我愛的男神，你們的男神是什么樣，來微博和我說說唄。另外，新書《陪你迷途》上市了，里邊一大票男神涌來，記得留意哦。

人行走一步是39厘米，只需要動用4塊肌肉，我在兩年前卻沒有走向你。

上海距離北京1250公里，坐動車需要11個小時52分，乘飛機(jī)只需要2個小時20分鐘，在交通便捷的今天，我卻依然沒有走向你的勇氣。

一

我是一個生活在大城市，卻身懷絕技的女生。

我從小身體不好，爸媽把我送到了隔壁楊爺爺家學(xué)打太極，以便強(qiáng)身健體。楊爺爺不愛說話，兒女也不在身邊，爸媽根據(jù)他的日常招式判定那是太極。

直到他孫子楊歐搬來，我們才知道，原來我練了近十年的功夫，是詠春。

我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楊歐從柜頂搬下來的《詠春拳譜》，他拍拍上面的厚灰，語氣淡漠：“姜同學(xué)，你既然分不清派別，就從沒懷疑自己學(xué)的是猴拳嗎？”

我撇嘴，翻了一個白眼還給他，挑釁道：“那你呢，你學(xué)成了嗎？來和我打一架??？”

他抱著拳譜，留下一個意境頗深的笑容，走了。

嘁，切磋功夫在我們武學(xué)界是很正常的事好嗎？你那一副敬漢子的臉子是甩給誰看??！

之后，楊歐轉(zhuǎn)學(xué)到了我們學(xué)校。

入學(xué)那日，全校女生的目光像泡泡糖一樣粘在他臉上，可走在他身邊的我，卻沒有任何緋聞纏身。

她們向我打聽著楊歐的上下五千年，其實我認(rèn)識楊歐無非比她們早兩天，即便是鄰居，我與他也幾乎沒什么交集。

他每天早起半小時晨跑，回來給爺爺做早餐，等他出門的時候，我還披頭散發(fā)地站在院子里刷牙。他永遠(yuǎn)是清早風(fēng)輕云淡地在教室背書的大神，而我永遠(yuǎn)是鈴聲吃了才吐血爬到座位上的懶鬼。

一個月后，他的名字意外出現(xiàn)在學(xué)校論壇，熱度居高不下。

原來他12歲時拿到省泳會自由泳冠軍，入選省隊；15歲被國家隊選中，是全省泳壇的傳奇。但他爸媽并不希望他走這條路，他便棄水上岸，苦讀幾年，竟也將各門學(xué)科迎頭趕上，在學(xué)校紅榜上混得風(fēng)生水起。

論壇最后一頁，有人貼了兩年前他告別賽的一張相片。他身穿蔚藍(lán)色的泳褲，戴著金牌深情地與教練擁抱。

雖是笑顏，可他目光深望著那一池碧水，笑容中隱約有淡淡的憂傷。

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戳痛似的。其實，楊歐是舍不得離開泳池的吧。

二

有了這層光環(huán)后，楊歐以旋風(fēng)之勢風(fēng)靡全校。

有女生向我討楊歐的生活私照，報酬是整學(xué)期的早點(diǎn)，我欣然同意。

可是楊歐總是深夜才回來，我根本沒機(jī)會拍到他。于是，我想到了在墻上鉆個孔，裝個針孔攝像機(jī)什么的，不就想要什么級別的相片都有了嗎？

我在畫框的背后選了一個點(diǎn)，用釘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戳了兩天，可是墻壁除了掉了一點(diǎn)泥灰，根本紋絲不動。

我垂頭喪氣地給同學(xué)打電話，剛說到一半楊歐進(jìn)來了，拿著一筐剛摘下的果子。

我呆若木雞地看他，他雙眼微瞇著看我。我莫名地就有點(diǎn)腰酸。

幾秒鐘后，他走到了畫框前，聲音淡淡地說道：“你就沒個電鉆嗎？”

我再次化身石像。

“這是混凝土，你不懂嗎？”說完，他就搖著頭走了。

我一頭扎進(jìn)書里，嗚嗚嗚，我還有什么臉活下去??！

隔天我特意早起了一小時，想和他解釋一下這件事。他一身白色的運(yùn)動衣推門出來，見到我怔了下。

清晨小風(fēng)陣陣，墻邊的桅子花香氣悠悠，看著他這張俊俏超凡的臉，我突然有點(diǎn)迷糊。

“有事？”他看著我問道。

我滿腔的話，突然一句都想不起來。

見我不說話，他轉(zhuǎn)身跑遠(yuǎn)。到了轉(zhuǎn)角處，他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身著我，聲音裹在晨風(fēng)里：“一起？”

啊？啊！

“好??！”我咧著嘴追上去，腦子里想好的解釋，終于忘得一個字都不剩了。

還解釋啥呀，或許我因禍得福，讓他覺得對著墻壁打孔的我好清純好不做作，和其他的女生好不一樣。

這也不一定啊。

跑步回來，他在街角買了一杯熱乎乎的豆?jié){放在我手上，說：“我可以拜托你件事嗎？”

我抬臉看他。

“我爸媽會來這邊住一段時間，可我每天晚上都要外出，所以你可以和我爸媽說我們晚上一起在學(xué)校自習(xí)嗎？”相識以來，他史無前例地對我說了這么長的一串話。

“那我晚上也要去學(xué)校嗎？”

“我大概每天十點(diǎn)結(jié)束，之后就去接你?！彼凵裰杏袘┣小?/p>

“好……”我慢動作點(diǎn)下了頭。其實我很想問問，每晚把老娘一個人晾在學(xué)校，你是要去哪里鬼混?。?/p>

“還有問題嗎？”他頭偏一點(diǎn)，看著我。

我很利落地?fù)u頭，心里卻在吶喊：帶我一起去鬼混啊，混蛋！就算你打家劫舍，我也會給你望風(fēng)的??！

那天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遞進(jìn)了一步，從晨跑隊友變成了共守著秘密的晚自習(xí)小伙伴。

哦，我們還會一起在食堂共進(jìn)晚餐。他會買很貴很大的雞腿和豬蹄給我吃，飯后送我到教室，然后騎著自行從晚霞里消失。

每晚十點(diǎn)教學(xué)樓鎖門，我都會站在漆黑的樓門外等他。夜風(fēng)清涼，我裹緊衣領(lǐng)原地跺著腳，心里卻還是覺得很甜蜜。

滿天星光里，他載著我一起回家，我手指輕扯著他的衣角，隔著T恤能感受到他溫?zé)岬捏w溫。

我從不問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也沒有解釋過一句。我想這樣佯裝安靜的我，或許能讓他覺得溫暖安心吧。

但其實每個夜色如畫的深夜，我都很想問問他：為什么是我？同一個院子里的同學(xué)還有許多，可為什么偏偏是我？

1，2，3……我明明已經(jīng)數(shù)了三個數(shù)，可你還是沉默的話，我就當(dāng)你是故意找機(jī)會想與我獨(dú)處了哦？

我咬著手指頭，臉偷偷湊近他的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心花亂炸。

好吧，嚯嚯嚯，我愿意。

三

我們的約定快要到期時，一個帖子占據(jù)了學(xué)校論壇熱門。

有同學(xué)拍到了我校男生與隔壁藝校校花的親密照。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正猶豫著，同桌就幫我點(diǎn)開了帖子。

有時候我真是服了自己的第六感。

帖子的主人公正是楊歐，深夜的音樂噴泉下，他身子微傾，在為一個女生拭眼淚。

光線不算好，拍攝角度差評，可隔著朦朧的夜色，我還是看到了楊歐眼里的光。

那眼神中有疼惜，也有不舍，可更多的是寵愛。

“姜恬啊，其實我撞見過你和楊歐一起回家，可你看他原來是去約會的……”同桌一臉同情。

“只是巧合……”我心虛卻依然嘴硬，目光看著那張相片，喉嚨卡澀，之后大步走出了教室。剛走到走廊里，我就看到楊歐和幾個男生拎著網(wǎng)球拍從樓梯上來。

他像之前每一次的偶然撞見一樣，從我身前走過時唇角彎了彎。

“楊歐，我有那么好欺負(fù)嗎？”擦肩而過時，我問了一句。

他和幾個男生一起停步，他走回來眉頭輕蹙地看著我：“怎么了？”

“我不會再上晚自習(xí)了?！蔽易查_他想走，肩膀卻被他猛地勾住。

“說清楚?！毕抡n時分，樓梯人潮渙渙，他的手卻始終不松。

我心里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委屈，眼淚簌簌落下來。

“沒什么說的?！蔽矣昧ν崎_他的手，撒腿跑開了。

眼淚像失控一般流下來。

楊歐，倘若你實話實說，我也一定會幫你到底?？赡銥槭裁窗盐耶?dāng)傻瓜？全世界都知道你晚上去了哪里，只有我還盡忠職守地在漆黑的夜里等著你來。

我也是女生，我也會怕黑，我也會期待有人疼有人擔(dān)憂，我也想在難過的時候有人為我擦眼淚……

操場的看臺上，我哭得伏下身去。

可是楊歐，我在意的真的只是你欺騙了我嗎？

還是因為，我也曾對你……有過一絲絲的期許。

我食言了。

后來，我還是會去上晚自習(xí)，卻再也沒有等過楊歐，深夜里我會豎起衣領(lǐng)獨(dú)自走過這個城市的小橋小巷。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我也還是會遇見他。

有時是清早，我會假裝翻著書從他面前走過，聽到他在身后叫我，心里酸了又酸，每一步都走得故作堅強(qiáng)，卻在轉(zhuǎn)角處哭花了臉。

有時是傍晚，明明要搭同一班車回家，可見他上了車，我便退回來。他站在車門處看著我，目光中的內(nèi)容我看不懂，我將臉轉(zhuǎn)向了一邊，卻在車走遠(yuǎn)后哭得淚流不止。

一年一度的運(yùn)動會上，我穿著啦啦隊服，抹著大紅妝站在炎炎烈日下，看著楊歐代表全體運(yùn)動員宣誓，臺下歡呼聲震耳欲聾，我卻在人群里哭得像個傻瓜。

我看了很多本虐心的小說，很多集悲慘的韓劇，讓自己眼淚成行成行地流。

幾天后，論壇里對于楊歐和那個女生的關(guān)系有了定論：她是他在泳隊的小師妹。

同桌講給我聽時，我將耳機(jī)塞進(jìn)耳孔里，跟著BIGBANG大聲唱：“if you，啊既諾母呢既啊那大面……”

看吧，我終于哭夠了，也哭傷了。

她是他的什么人，也終于……和我沒有關(guān)系了。

四

楊歐的爸媽在一周后離開了楊爺爺家。臨走前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來我家，兩家的家長相談甚歡。

我拿著書去院子里背單詞，卻看到了墻另一邊的楊歐。

“姜恬，聊聊?！彼抗馍钌畹乜粗摇?/p>

“很忙?！蔽夷弥鴷叱鲈洪T，有腳步聲很快追上來，從后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看到論壇的帖子了，是因為那張相片嗎？”

他的聲音低沉地傳過來，我明明已經(jīng)痊愈，卻因為他的一句話再次發(fā)作，眼眶沒有任何來由地脹痛。

我甩開他，向前走。

他再次追上來，扳著肩膀把我轉(zhuǎn)過來，四目對視，我的眼淚死沒出息地滾滾而落。

“是因傷痛被迫要退出游泳隊的師妹?！彼p嘆，“開始覺得沒有非解釋不可的理由，可看到你這樣，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p>

我不說話，在漣漣淚水里看他。

“現(xiàn)在，可以和好了嗎？”他問。

我依舊不說話。

“她去上海治傷了，那晚是告別?！?/p>

“所以，她走了，你才來求和嗎？”我淚目中瞪他。

“你還真是……”他手掌在空中停頓了一下，之后輕輕地覆在我的頭上，“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這么硬梆綁的？”

“那為什么要和好啊？”我的倔脾氣上來了。

“因為……”他的唇角輕輕彎起來，“不想再看到你哭了，巷子里，操場上，站牌邊?！?/p>

我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轟然而落，原來每一個我掉眼淚的瞬間，他都知道，都記在心里了。

楊歐，你是高手對吧？是背誦過戀愛寶典，還是看過三百集韓劇，撩動人心的話怎么就這么輕易撬開了我那顆硬邦邦的心啊。

看著他星光般明亮的眼，一如既往帥氣的臉，我的百年老氣終于消散無形了。

“那你還需要我放風(fēng)嗎？”我鼓著腮幫子問。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對我感激地一笑。

“好，本仙女就再幫你最后三天！”臉頰的淚跡未干，我就又傻瓜似的笑了出來。

他手臂勾住我的脖子，說：“本月零花錢很多，可以餐餐供你吃雞腿了?！?/p>

我歪著頭看他，憂傷的小情緒如水波漾開。

楊歐，我愛雞腿，我愿意吃一輩子的雞腿?？墒乾F(xiàn)在，我愿意用全世界的雞腿去換一個你。

一個會始終微微笑著，陪我走過漫長歲月的你。

五

經(jīng)過這一次小矛盾，楊歐像變了一個人。

體育課，我為了全班女生的榮譽(yù)獨(dú)自跑完三千米，累得癱坐在跑道上時，他從不遠(yuǎn)處的籃球場跑過來，在裁判和隊友的連聲抗議下，送來一瓶水給我。

我咕嘟嘟喝完整瓶水，才看到瓶底有女生寫給他的告白。我看向籃球場，他一個漂亮的三分進(jìn)球，引得全場女生尖叫。

這樣的楊歐，是真的超帥氣吧。

化學(xué)課上我操作失誤，差點(diǎn)搞得整個實驗室爆炸，被老師罰放學(xué)后在校園撿垃圾。我在看臺上杵著頭撿飲料瓶，他則提著垃圾袋一步一步地跟在我后面。

傍晚的余暉映在他的臉上，讓我一陣恍惚。

這樣的楊歐，是真的超溫暖吧。

三天后，我與他的約定正式結(jié)束，原來約好午飯時一起慶祝下，他卻失約了。

下午他班里的教學(xué)設(shè)備故障，我們的英文賞析課改為兩班合上，整個教室就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我支著脖子掃描全班，卻依然沒有看到他，問過同學(xué)才知道，他臨時請了假。

莫名的失落讓我蔫成一片秋天的葉子。

教室漆黑一片，講臺上方的屏幕上光影閃爍，播放了原聲的《泰坦尼克號》。

電影剛放了幾分鐘，突然有人貼近我的臉，我嚇得一躲，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往里挪一下?！?/p>

是楊歐，他的氣息鋪天蓋地，我的心忽地怦怦亂跳。

“里邊有人，沒位置了！”我聲音有點(diǎn)顫。

“那……一起吧?！?/p>

我還沒聽懂他的話，他就與我坐到了一張凳子上。

“喂……”我在惶恐凌亂中趕緊看了看同桌，還好他已經(jīng)在黑暗中趴倒睡熟了，而四周也并沒有人留意到這里。

昏暗的光線里，他頭發(fā)上有水珠順著臉落下來，之后我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感應(yīng)手牌——那是市游泳館的出入卡。

我猛地想到了今早的廣播——全省男子游泳錦標(biāo)賽上午在市游泳館舉行。

緊接著，我捂住了嘴巴，終于明白了他每天晚上消失的真正原因。

他此時也扭臉看向我，對視時，他淡淡一笑。

我的心緊了一下。我分明聽到楊爺爺家每次說到游泳，都傳出激烈的爭吵聲，楊歐的爸媽不舍得兒子受殘酷的訓(xùn)練，吃那些苦。

“你能說服叔叔阿姨嗎？”我低聲問他。

“經(jīng)典時刻?！彼麤]回應(yīng)，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轉(zhuǎn)向了屏幕。

電影里，杰克正在深夜的甲板上與露絲對話：“You jump，I jump.”

“其實你和露絲蠻像的?！彼p聲說道。

我全身突然一僵，腦子登時放空，心里有一千萬噸的煙花待放。

他兩手交叉放在課桌上，聲音很輕：“肉肉的?！?/p>

頓時，好像剛剛點(diǎn)燃的煙花突然遭遇了一場兜頭大雨。自尊受辱，我一咬牙，用力抽走了板凳……

楊歐仿佛早有預(yù)料，閃開了這致命一擊，結(jié)果我自己卻摔得人仰馬翻，一屁股坐在了同桌的腳上。

緊接著，同桌睡夢中一聲慘叫，喊亮了整條走廊的聲控?zé)簟?/p>

他足骨斷裂，打了一個月的石膏。

六

我媽給同桌男生送去了果籃，鄭重地賠禮道歉?？赏赖陌职址浅０詺?，非要五萬塊才能了事。

后來硬是搬去了校長說情，才平息了事件。

而楊歐的爸媽也走了，他重新恢復(fù)了無人看管的生活，可是隔天我還是習(xí)慣性地去上晚自習(xí)，然后在漆黑的校園里等他。

直到教學(xué)樓的大鐘指向了11點(diǎn)，我才猛地想起，我與他的約定已經(jīng)到期了。

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涌上心頭，我蔫蔫地走出了學(xué)校。剛走到錦湖橋，突然有五六個魁梧結(jié)實的男生從橋下出來，將我圍住了。

“姜恬是吧？我弟弟在醫(yī)院打著石膏，你倒是過得很自在?！睘槭椎囊粋€大胖子逼近我。

我認(rèn)出他是同桌的哥哥朱武，在隔壁讀武校，同桌總向我吹噓他的戰(zhàn)績，還說找機(jī)會要來與我切磋。

盡管同桌的傷只是意外，可眼下也說不通了。只是這么多人，我想贏就沒戲了。

“不要緊張，就當(dāng)切磋了，打不贏的話，把去年的省賽獎杯送給我，怎么樣？”朱武示意其他人退后，他只身上陣。

聞言，我頓時輕松了，擺好步法準(zhǔn)備迎戰(zhàn)。突然，一個人從身后跑上來，將我扯到了他身后。

“我和你打?！?/p>

是楊歐。

“你閃開，我沒問題的?！蔽依吨?/p>

“姜恬，你應(yīng)付得了今天，那以后呢？他要是天天來呢？”楊歐看著我。

“哈哈，那當(dāng)然了，今天打不贏我會天天來。不過，你很面熟，是游泳的那個小子吧？”朱武盯著他。

“你們無非想解氣，怎么樣才能不來找麻煩？”楊歐聲音沉沉的。

朱武看了看橋下，說：“游泳冠軍是吧？那就從這里跳下去，我保證再不出現(xiàn)。”

“還是打架吧！”我從楊歐身后躥出來，“大不了天天切磋，我應(yīng)付得來！”

“姜恬，你信我嗎？”楊歐突然扳住我的肩膀，靜靜地看著我。

“信啊……”我還沒說完，他手?jǐn)堊∥业难?，身子向前一傾，壓著我一起墜向了冰冷的湖里……

七

前所未有的恐懼吞噬了我，我在湖水里拼命地掙扎著，水花四濺，呼喊著救命。

突然一只手臂有力地圈住了我的脖子，拖著我游到湖畔。

橋上，朱武在路燈下伸出了一個大拇指，一臉服氣地帶著人走了。

“沒事了。”楊歐喘著粗氣道，“很冷吧，走，回家。”他對我伸出手。

我全身濕透瑟瑟發(fā)著抖，頭發(fā)糊在臉上，水成行地流下去，我看著他，沒有動。

“哪里受傷了嗎？”他重新蹲下來。

“要是死了呢？是我闖出來的禍，你為什么要摻和進(jìn)來？你要是有什么事怎么辦？”我一開嗓子就幾乎吼起來。大橋有五六米的高度，他怎么能想都不想就陪著我跳下來。

“姜恬……”他淡淡笑開，眼睛里仿佛沾了星辰的光，手指輕輕地?fù)衢_我臉上濕嗒嗒的頭發(fā)，“不要總那么堅強(qiáng)，讓我都沒有理由靠近你了?！?/p>

他的笑容仿佛有某種魔力，讓我腦子登時放空，心跳也停了一瞬。

然后，他背過身，拉著我的手臂將我背了起來。兩個濕嗒嗒的人疊在一起，寒又涼，但是慢慢地他的體溫傳過來，我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暖起來。

深夜的街道上車子一輛輛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昏暗的路燈下我與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我可以你幾個問題嗎？”

“嗯?！?/p>

“為什么對我好？”

“你值得?！?/p>

“我做了什么拯救銀河系的事了嗎？”

“噢。”他笑聲輕小。

之后，他講了一個并不長也不陌生的故事。

“幾年前，為了解爺爺?shù)纳眢w和生活狀況，爸爸在家里裝了監(jiān)控。我搬來之后將這些年的記錄都看過了，才知道為什么這些年爺爺從來都不說他寂寞，原來總有一個女生陪伴在他身邊，給他讀報紙，和他下象棋，還會陪著他外出釣魚，甚至清明掃墓都是她陪伴著。有時候看著那些畫面，我會很愧疚，明明那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事情。可我知道，即便是我，也不會有那個女生那樣耐心細(xì)致?！?/p>

“你看了所有的記錄？那么前幾天……”我從他背上掙扎著跳下來，我想起前幾天給楊爺爺捶背時，我自言自語說的那些話。

“你是說那個愿望嗎？”

我的臉一下子燙得仿佛要爆炸。

我和楊爺爺說的是：就算不給我拳譜也沒關(guān)系呀，女孩子總是打打殺殺也不太好，那我換個愿望。楊爺爺，你孫子能不能先瞎個幾年，瞎了就沒準(zhǔn)喜歡上我了啊……

我正發(fā)著蒙，他的手掌就握住了我的肩。

“我看過了你歷年所有比賽的視頻，找我認(rèn)識的教練發(fā)送給了國家武術(shù)隊，他們說想要見你……姜恬，我被選入國家游泳隊了，明天去北京?！?/p>

他從口袋里拿出了兩張機(jī)票，笑容一如那日清晨在巷角第一次呼喚我時那般，點(diǎn)亮了整個夜空。

“你要不要，與我一起？”

與他一起去北京……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十多年人生中最意外最驚喜的情景也比不過此刻。

可是……我眼前猛地閃過楊歐爸媽每一次來我家的場景。

楊歐，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那個愛心滿滿的女生……

如果照顧楊爺爺?shù)脑虿⒎悄阆胂笾心敲春唵巍?/p>

那么，我能瞞著這一切，當(dāng)做一切都沒發(fā)生那樣，去到你身邊嗎？

八

楊歐在隔天清早離開，送行的隊伍聲勢浩大，學(xué)校專程送了一面錦旗，希望他可以為國爭光。

楊歐的爸媽默默抹著眼淚，他們到底拗不過兒子，同意他為了熱愛的事業(yè)去拼搏一把。

安檢口，同行的人都已經(jīng)進(jìn)去，楊歐卻還看著入口遲遲不進(jìn)去，滿眼的期待。

廣播中響起了催促登機(jī)的聲音，他這才轉(zhuǎn)身走進(jìn)去，年少俊俏的臉上只剩落寞。

望著他的身影終于消失，我在候機(jī)大廳的柱子后哭得不可抑止。

我知道這一別，再相見便遙遙無期，他要接受國家隊的訓(xùn)練，恐怕連父母都難以再見上幾面。

飛機(jī)從地平線駛向天際，消失在云海。我站在落地窗前，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是楊歐省隊的隊友。

他臉上有些驚喜，說：“是姜恬吧？以前總看到楊歐晚上載著你回家。楊歐以前不到閉館絕對不會離開，后來每到十點(diǎn)就心急火燎地往學(xué)校趕，隊友們覺得好奇，才偷偷跟了他幾次。我們問他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他沉默了好久都不肯答。后來，他有一次問我們：每當(dāng)看到你逞強(qiáng)，他會心里難過，這算是什么關(guān)系？”

隊友看著我，咧著嘴笑起來：“那個傻小子，他大概現(xiàn)在明白這是什么關(guān)系了吧?！?/p>

末了，隊友將一個紙盒交給我，說：“姜恬，在你心里，與他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我將紙盒抱在懷里，身子慢慢蹲下去，盒子里的拳譜被擦拭一新，每章每節(jié)都整齊地擺放著，我的眼淚終于如傾盆大雨般落下。

我與楊歐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呢？

今日之前，想到他的臉，心里會有淡淡的甜，那甜賽過我青春里全數(shù)的歡笑喜樂。

今日之后，想到他的所有，心會微微痛，慢慢痛，之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痛。

認(rèn)識他至今，他對我說過三次“一起”，我應(yīng)許了前兩次，只錯過了最后這一次。

可我知道，這一次之后，或許我們的人生承轉(zhuǎn)，再也走不回來時路了。

九

楊歐走了之后，我將拳譜送上柜頂，全心投入學(xué)習(xí)。

之后，關(guān)于他的消息總是刷屏學(xué)校論壇。

進(jìn)入國家隊第一個月，全動會，他就初露頭角得到了亞軍。

六個月后，全國游泳錦標(biāo)賽，他膝蓋受傷卻依然拼盡全力，得到了冠軍。

九個月后，男子4x100混合泳接力比賽，他與隊友合力得到了冠軍。

……

他被譽(yù)為最有潛力沖刺奧運(yùn)的男子游泳新星。

我刷遍論壇里關(guān)于他的帖子，連每一條評論都認(rèn)真看過去，與從前一樣，一片贊美洋溢之聲，他依然是經(jīng)久不衰的男神。

在帖子的最后，我看到了一個游客留下的評論。

“姜恬，這是我新?lián)Q的手機(jī)號，看到請聯(lián)系我?！?/p>

游客的名字是：會打洞的電鉆。

我的眼淚狠狠砸下來，然后我注銷了用戶，從此退出了論壇。

一年后，盡管我拼盡了全力，可無奈我從小就是四肢發(fā)達(dá)的人，還是憑借體育特長加分，才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體育學(xué)院，專業(yè)是運(yùn)動人體科學(xué)。

一百多人的大課上我坐在最后排，漆黑的教室里，屏幕上放映著人體結(jié)構(gòu)骨骼圖。

旁邊的同學(xué)鼾聲陣陣，光影閃動的那一刻，我想起了那年那月，曾有一個男生與我同坐過一張椅子。

他身上的氣息這些年一直在我腦中繚繞不散，我記得他眼睛里的光，記得他說話前喜歡先停頓幾秒，記得他說“你和露絲挺像的”。

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人正常行走一步是39厘米，需要帶動全身600多塊骨骼肌，但真正能讓我們行走的只需要4塊肌肉……

我不知道眼淚怎么就掉落了下來。

楊歐，原來人與人的距離，這么短，也這么簡單。

人行走一步是39厘米，只需要4塊肌肉，我卻在兩年前沒有走向你。

上海距離北京1250公里，坐動車需要11個小時52分，乘飛機(jī)只需要2個小時20分鐘，在交通便捷的今天，我卻依然沒有走向你的勇氣。

楊歐，這樣軟弱又怯弱的我，活該沒有幸福。

十

大學(xué)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硬是在學(xué)校磨蹭到了年三十才回了家。

雖然對爸媽有些愧疚，可這幢老房子和隔壁的楊爺爺總讓我觸景生情。

到家前，我先躲在巷角哭痛快了，這才拎著箱子進(jìn)了屋。

進(jìn)門就看到楊爺爺坐在餐廳，正在慢吞吞地包著餃子，半年不見，他似乎精神依然不錯。

我喊了聲楊爺爺，他沒理我。我湊到他跟前，聲音像霹靂一樣又喊一聲，他才慢鏡頭似的回頭，笑了。

“恬恬呀，下次聲音大一點(diǎn)，爺爺耳朵聽不到……爺爺都想你了?！?/p>

一句話就讓我又哭了。唉，我怎么能因為個人的小情感，這么晚才回來看爺爺和爸媽呢。

窗外鞭炮聲陣陣，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我整晚都和爺爺坐在一起，望著老人家，卻總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從前我一直不解楊歐的好模樣到底跟了誰，這樣看來，是楊爺爺沒錯了。

餃子下了鍋，家里沒醋了，我到楊爺爺家去取，剛推開大門，卻見院子里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

院前紅通通的燈籠下，我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見他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雙肩包挎在一側(cè)，似乎正在口袋里翻找著什么。

“小賊！”我憑著一副好身手從后面鎖住了他的手，頓時一串鑰匙落了地。

“姜恬？”聲音里滿是驚喜。

那一瞬間我心臟停跳，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會動了。

他拉回我，一張臉凍得通紅，可那張俊俏失真的臉卻像五彩煙花般照亮了我的心。

下一秒鐘，我甩開他大步就要逃，卻再次被他一把扯了回來。

“你在意的事，我一早就知道，你總要給我機(jī)會說幾句話吧。”

我繼續(xù)掙扎，我沒臉見他，我沒辦法厚著臉皮假裝是那個充滿愛心照顧爺爺?shù)呐?/p>

“你家是因為收了我爸媽的錢，才一直很照顧我爺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p>

聞言，我停下來，回頭呆呆地看他。這么久以來，我覺得見不得人的事，他卻這么坦蕩蕩地說了出來。

“姜恬，就算是收了錢，照顧爺爺?shù)膽B(tài)度也會有很多種。但你是真心的，爺爺自己也最明白你待他有多好。”他呼著寒氣，眼睛里是滿滿的真誠。

“可我真的沒臉見你！”我雙手捂著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

他輕輕笑開，從包里取出一個盒子，塞在我手里，說：“新年禮物。”

我睜眼，那是一副電鉆……

“喂！楊歐！”我當(dāng)下就使出了詠春最給力的一套拳，將他打倒在地。

他躺在雪地上也不急著起來，雙手枕在腦后，靜靜地看著我。

天空上煙花滿天，他的瞳孔里映滿了七彩的光。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他的聲音裹在風(fēng)里。

“你怎么有那么多秘密哦？”我撇嘴。

“作為一個從小到大被表白習(xí)慣的人，我這一生收到最動人的告白——便是有一個傻傻呆呆的女生為我在墻上打了一個洞……”

我看著他，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就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像我這種好純潔好不作做的女生，就是與別的女生好不一樣。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