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錢
第十章 熊貓也會說情話
“乓!”
盒子被重摔在地,發(fā)出一聲悶響,摔得更加碎裂。喜喜下床想去熄燈,從盒子旁邊經(jīng)過看了一眼,本來視線已經(jīng)挪開,卻又被吸引回去。她退步回來,蹲在一旁,只見那盒子底部,竟還有一層。她拿起來晃了晃,一張手指寬長的字條兒飄然掉落。
她拾起一看,那字條兒上的字跡娟秀,可以辨出是個女子所寫。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四月二十日,玉郎守約,一世為友;玉郎毀約,一世為敵!——慶豐十年二月二日,蘭蘭字。”
“慶豐十年……”喜喜掐算了好一會兒,才掐算出年份,足足六十年前呀……
她捧著盒子好一會兒,又翻看了幾遍這盒子,才隱約猜想出點什么。
六十年前,一個叫蘭蘭的姑娘在二月的時候讓人給情郎捎了個消息,約他四月相見。但是兩人中間應(yīng)當有所阻礙,因此她把字條兒藏在夜明珠的盒子里,借送寶為名送去。
結(jié)果萬萬沒想到,夜明珠太貴重,中途被妙手空空給偷走了……
喜喜撫額,太爺爺呀,你這次可真的是闖禍啦。
要是這對情人當年沒見上面,不就彼此怨恨了六十年嗎?那蘭蘭還以為是情郎背棄了她呢。
喜喜盤腿坐在地上看了好一會兒,紙張因年歲太久而發(fā)黃了,但上面的內(nèi)容恍如昨天。
都六十年了,這對戀人或許都不在世上了吧?
喜喜擰眉,萬一都還在世呢?卻仍彼此怨恨怎么辦?
她托腮發(fā)呆,可是沒有住處也沒真實姓名,人海茫茫,要去哪里找他們,化解他們的恩怨?
喜喜嘆氣,太爺爺你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
早上喜喜還沒有起來,就被門外驚天動地的喊聲吵醒了。她豎起耳朵一聽,又是胖嬸那殺豬一樣的叫聲。
她翻了個身想繼續(xù)睡,可不過一會兒就聽見大門被猛敲,像是要將她的門給敲碎了。她急忙起身穿衣去外面瞧看,剛打開一扇門,就見一只胖手拍來。好在她反應(yīng)快給閃開了,瞧著門前的龐然大物,立馬滿臉賠笑:“喲,嬸嬸,大清早的您怎么來了?”
胖嬸喘氣如牛:“云喜喜,我可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是這種人?!?/p>
喜喜裝作不知問:“哪種人?”
胖嬸指著她的鼻子氣道:“說一套做一套,背地里報復人的陰險小人!”
“什么?”喜喜脊背微有冷汗,該不會是昨晚放耗子的事被她發(fā)現(xiàn)了吧?不對呀,胖嬸可不是腦袋瓜子這么靈光的人。而且她真要發(fā)現(xiàn)了,早半夜來碎她的門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
胖嬸一把將她揪了出來,幾乎是把她拎到門前,怒指:“看,你干的好事!”
喜喜瞪大眼看向門口,心里頓時樂開了花。
胖嬸門前滿堆垃圾,都堆了有半門高,猶如垃圾山。
喜喜面露同情:“到底是哪個家伙做的,竟然這么沒公德心?!?/p>
“云喜喜!”胖嬸怒吼,“你還不承認是你做的?!?/p>
“冤枉啊嬸嬸,我要是有這么狠的心,就不叫云喜喜了。街坊鄰居都知道向來只有你欺負我的份,沒有我欺負你的機會,而且如果我真要反擊,完全不用等到現(xiàn)在。”
喜喜一臉委屈可憐,本就是個美人,現(xiàn)在梨花帶雨的模樣更惹人心疼??吹脟^的眾人議論紛紛,指責胖嬸又欺負人。胖嬸也無證據(jù)自覺理虧,重哼一聲,走了。
鬧事的人走了,眾人也立刻散開。喜喜看了看四下,現(xiàn)在還早,整條街上沒什么人。她又往對面屋頂看去,只看見一輪朝陽。
回到屋里,花梨木盒子已經(jīng)翻倒,珠子和字條兒又滾了出來,看周圍痕跡,估計是被她半夜踹了一腳。
喜喜把盒子拿起來,把玩著夜明珠,看了字條兒許久,反復念著那上面的字: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四月二十日,玉郎守約,一世為友;玉郎毀約,一世為敵!——慶豐十年二月二日,蘭蘭字。
“一世為敵啊……”喜喜呼出一口氣,手里捏著字條兒躺下,“六十年了,誰知道他們還在不在……可萬一在呢……”
如果當年太爺爺沒有偷走這個盒子,說不定世間就多一對神仙眷侶了??善瓦@么巧,所以下回要傳小紙條,千萬不能放貴重的東西。
喜喜躺了一會兒,又將那不過五十來字的字條兒看了幾回。她緩緩坐起身,自言自語:“要不……去找找他們?”
腦袋發(fā)熱的喜喜打定主意,開始收拾東西,收拾好后,就去了供奉靈牌的小屋,給列祖列宗上香。
“云家的先祖?zhèn)?,喜喜要出遠門了,你們一定要保佑我平安回來,不然就沒人給你們上香燒錢了。”喜喜特地轉(zhuǎn)向太爺爺?shù)呐莆?,持香三拜,“太爺爺,曾孫女出門去給您積攢功德了,來世不要再闖禍啦?!?/p>
上完香,喜喜又把一籮筐的紙錢都燒了,這才關(guān)好門,將包袱系在身上,從后門離開。
她從小巷子出去,避開熟悉的街坊,往鎮(zhèn)門口走去。中途,她又往左拐,進了一家木雕鋪子。
她進門就看見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兒正抱著一根大木頭細究,像是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喜喜蹲在木頭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頭兒才抬起頭來。她笑吟吟道:“老先生,我知道長樂鎮(zhèn)里您的雕刻手藝最好了,想跟您打聽個事。”
被人贊美總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更何況還是一大早的時候。老者說道:“小姑娘問吧?!?/p>
喜喜拿出花梨木盒子放在木頭上面:“您幫我瞧瞧這盒子。”
老者還沒拿起,就目露驚異:“這雕刻的功夫可真不簡單呀!”說著拿起細瞧,里外看了幾遍,時而評語,時而驚嘆,“這花梨木硬得很,所以難雕,但是這手藝著實精湛,老朽是看不出出自何人,但可以猜出一二,是南派邵氏的手筆?!?/p>
“南派邵氏?”
老者點頭:“邵氏本是一個工匠的姓氏,技藝精湛,風格獨樹一幟,后廣收徒弟,桃李滿天下,漸成一派,逐代相傳。因多居南方,祖師爺又姓邵,因此他們便叫作南派邵氏。”
喜喜恍然:“徒弟很多的話,那就是說八方都有,要想找到是誰雕刻的,很難吧?”
“的確很難,不過南派邵氏中的能手,基本上都在玄機閣,去那兒打聽打聽,或許能問出點什么。而且我瞧這盒子是出自大家之手,想必是定做的,而非寄放鋪子賣的普通東西。不過那兒離這里啊,也有千里路程?!崩险吆蜕频貑柕?,“小姑娘這是要做什么?”
喜喜笑了笑:“去找個故人。謝謝爺爺?!?/p>
“客氣了,可要一路小心啊?!?/p>
喜喜心一暖,跟他道別后從店里出來,繼續(xù)往鎮(zhèn)大門走去,快出鎮(zhèn)門,進了一家玉石鋪子。
鋪子掌柜身體偏瘦,留著兩撇小胡子,正倚在柜子上撥弄算盤,聽見有人進來,立刻看去,見是個背著包袱的姑娘,打量一眼她身上的衣著,微微扯了扯嘴角,譏諷一笑,懶得理會。
喜喜眨眨眼,走到柜臺前,將夜明珠拿了出來,放在柜臺上:“掌柜,我要湊盤纏,想便宜賣了它?!?/p>
便宜賣?掌柜兩眼立即變得精亮,搓搓手笑臉相迎:“好說、好說?!?/p>
掌柜轉(zhuǎn)眼就命人上了茶水點心,喜喜這才想起自己還沒用早飯,吃了兩塊糕點填肚子。
掌柜瞇著小眼問道:“姑娘這是打算多少錢賣?”
喜喜喝茶潤潤口,認真道:“實不相瞞,這是我的家傳之寶,我知道它很貴重,您也別想著死壓我的價。但是我急著用錢,所以不會獅子大開口,肯定會很便宜的。”
一開始就說急著用錢,真是初生牛犢子,不坑白不坑。掌柜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笑得更開了:“我也是個厚道商人,肯定不會拼命壓價,給你開個好價錢,咱都不會虧。”
“唉?!毕蚕矅@氣,抱著珠子說道,“只是我家祖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賣,就算是賣,也要賣給有緣人,識貨的。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問了很多人,說您最識貨了,就來了這兒?!?/p>
掌柜拍拍心口:“可不是,別說這小小鎮(zhèn)子,就算是放眼整個州、整個府,都沒強得過我的。什么寶貝一入我的眼,立馬能說出它的來歷出處來?!?/p>
喜喜吃驚:“原來掌柜這么厲害,那就來考考你吧,看看你能不能成為它的有緣人?!?/p>
“只管考。”
“就說說這夜明珠的來歷吧。”喜喜見他兩眼轉(zhuǎn)了一圈,遲疑不定,她悄聲道,“掌柜要真是有緣人,我就給您跳樓價,賤賣?!?/p>
掌柜睜大了眼,見她滿眼誠懇,猶豫片刻,這才去瞧。將珠子足足看了一刻,他才滿是自信地說道:“這顆夜明珠名‘玲瓏,八十年前在棲山被發(fā)現(xiàn),雕琢成珠,隨后被一位富商買走。誰想那富商中途遇了山賊,玲瓏珠也被他們強奪走了。后來山賊被一個江湖組織給剿滅,玲瓏珠也自此失去下落,有人猜測那夜明珠是被那江湖組織拿走了。沒想到卻出現(xiàn)在姑娘手里,這……”
喜喜打斷他的話,問道:“那掌柜知不知道那組織是哪個門派?”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畢竟是八十年前的事,我知道這些就不錯了?!闭乒裰惫垂吹囟⒅掷锏囊姑髦椋斑@來歷可對?”
喜喜笑道:“對了?!?/p>
“那就麻煩賣給在下了,姑娘開價多少?”
喜喜正色:“一百萬兩?!?/p>
掌柜愣了愣,微微側(cè)耳:“多、多少?”
“一百萬兩呀,真的是跳樓價了,我祖宗要是知道非得跳起來打我不可?!?/p>
掌柜眼里有火:“姑娘您這是跳的幾樓?二樓到一樓?”
“我爺爺可是用兩百萬兩買的呢?!?/p>
“敢情你在耍我!”
掌柜怒跳起身,拿起旁邊的掃帚就要揍她。喜喜立刻跳起來往外面跑,那掌柜叫罵著沖了出去,剛出門口,小腿突然一疼,像被什么擊中,撲通摔倒在地,等他爬起來,那丫頭片子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喜喜一口氣跑出鎮(zhèn)門口,到了郊外才停下來,倚在樹上大口喘氣,理了理思緒。
信息在手,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盒子出自南派邵氏,又可能是有人專門定做的,如果前去一問,或許能問出是何人所刻,又是受何人所托。
夜明珠當年被江湖門派劫走,但山賊難尋,也不知道是什么門派,江湖門派大大小小幾百個,她也沒人力精力一一去問。
她想來想去,覺得去玄機閣是上上策。
喜喜喘順了氣,從包袱里拿出地圖,找到玄機閣的位置,果然離這兒有千里之遠,那從這里就算是快馬加鞭,也得四五天。步行過去危險不說,還耗費時間。她掂量了下銀子,準備去買輛小馬車。
她掏錢給馬販子的時候,馬販子見她一個姑娘家要出遠門,說道:“這么遠的路,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找人。”
“找那人做什么?”
正在收緊錢袋的喜喜頓了頓,對啊……她一心一意地要去那里干嗎?
為了給太爺爺贖罪?可這好像也并不算是她最大的動力。
她明明是寧可守著當鋪過清閑日子不愛多管閑事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實在太聰明,明白過慧易夭,所以想健康長壽的她一向不愛多動腦,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兩個人,已經(jīng)可以預見要思考很多。
這么做根本就不像她的行事風格。
或許是……太閑了吧。
喜喜篤定自己是因為這個,不再多想,答道:“討債?!?/p>
馬販子恍然:“看來那人定是欠了姑娘很多錢?!?/p>
“是啊,欠了我好大一筆。”喜喜接過韁繩,跳上馬車,駕車一路往南,去找玄機閣。
秋雨綿綿,秋意濃。路上的稻谷香氣已經(jīng)被雨水沖得寡淡,蛙聲一片,被過路的馬車聲暫時淹沒。
車轱轆上已經(jīng)沾滿了泥,連馬車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雨下了半天,喜喜想多趕點路,錯過了一個小鎮(zhèn),這會兒行車于荒郊野嶺中,再也沒看見一點光火,心下有些懊惱剛才應(yīng)該停步住店的。
馬車又行三里,這才從蒙蒙細雨中看見遠處一盞孤燈,在風雨中搖曳。
“駕!”
喜喜輕揚韁繩,往那邊趕車過去??斓浇?,她才看清原來這里是間客棧,不由得大喜。跳下馬車,在客棧門前大樹拴好韁繩,她便過去敲門。
不一會兒一個小二模樣的瘦小男子開了門,打量她一眼,見是個漂亮姑娘,又是孤身前來,不由得眉開眼笑:“姑娘這是住店還是打尖?”他瞧瞧天色又補了一句,“再往前一點,可就沒有店可住了,姑娘不如就在這兒住一晚吧,廚房熱水剛剛燒好,也有現(xiàn)成的酒菜。”
單是有空房就足以讓喜喜心動了,更何況還有熱水酒菜,她二話不說,就要了一間房。
趕了一天的路,進了房喜喜就倒在床上,先歇了一會兒,才去沐浴吃飯。洗漱好回來,她坐在床邊邊等頭發(fā)干,邊細看地圖。
桌上茶壺已經(jīng)放好了開水,喜喜倒了一杯喝下,茶葉不好,喝得嘴巴微澀。
她看看茶杯,又放下了。
屋外淅瀝雨聲漸漸停歇,敲打在屋頂上惹人煩躁的聲音也隨之消停。
突然樓下傳來轟隆兩聲巨響,瞬間響起,瞬間停止。喜喜側(cè)耳聽去,還聽見悶聲慘叫。她躺倒床上,蓋上被子安心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等她醒來,已經(jīng)快中午。
她洗漱好下樓,掌柜和小二正在柜臺前不知說什么,聽見她的動靜,實實在在嚇了一跳,諂媚笑著上前輕聲問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早飯已經(jīng)給您準備好了?!?/p>
喜喜看了一眼鼻青臉腫的他們,頗覺奇怪,但也沒有吱聲。吃完早飯,她掏出錢袋要付賬,掌柜大駭,伸出兩手推拒,又喊小二拿了一袋牛肉干給她,笑道:“送您的,您慢走?!?/p>
“哦?!毕蚕步舆^,又抬頭笑笑,“昨晚的茶真難喝,下次要是再敢這么坑路人,我就把你的店給拆了?!?/p>
掌柜頓時冷汗涔涔。
喜喜拿上包袱和牛肉干朝外面走去,走到馬車前,見馬面前放著一堆干草,吃得正香,摸摸它的鬃毛。她終于忍不住了,偏頭看遠處那棵大樹,開口道:“我知道你在那兒?!?/p>
前頭無聲,倒是后面墻壁那里傳來動靜。
喜喜眨眨眼,淡定地轉(zhuǎn)向墻那邊:“我知道你在那兒。”
片刻,那兒就出現(xiàn)一個黑白人。
男子依舊是穿著黑色寬袍,雖然衣袍寬大,但身形并不顯得臃腫,給人一種高大安全可倚靠的感覺。因是背光,正面在陰影之下,他的面色也十分溫和。
喜喜知道他在,可再相見,還是挪不開視線。她緊抓著韁繩,盯著他。
墨白面色淡然,看過來的目光讓喜喜揣摩不透。默然片刻,他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我聞到兔爺?shù)奈兜懒?。?/p>
墨白的兩道劍眉微挑:“……不是察覺到了我,而是因為察覺到了兔爺?”
喜喜哼了哼:“對?!?/p>
聞到一股子醋味的兔爺朝喜喜翻了個白眼,不要拉我躺槍啊!
見他又不說話,臉繃得厲害,喜喜抿抿唇,問道:“你來這兒干嗎?”
“我路過?!?/p>
喜喜瞥了他一眼:“路過這黑店將掌柜、小二揍一頓就算了,還路過我隔壁胖嬸家順便堆個垃圾山,還路過我家地窖把我從一堆東西里找了出來,還路過玉器鋪子幫我攔了那奸商?”
她知道,這些她都知道……
墨白具體什么時候來的,她不知道,但當她察覺到墨白在身邊時,心情很微妙。
幫她教訓鄰居,還在她門前堆垃圾山,如此幼稚的行為,她想到這只可能是墨白干的。堂堂城主為什么做這種事,她是想得明白又不太明白。
在地窖的時候她昏過去時明明身上被壓了很多寶物,可她感覺到有人在拿開那些東西,還試圖把她抱走,等她哼哼唧唧醒來,眼前卻沒人。
還有昨晚那被下了迷藥的茶水,他出手將掌柜他們揍得鼻青臉腫的事。
她通通都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安心,所以能在黑店呼呼大睡。
明明對她而言曾經(jīng)是那樣危險的人,可他再次來到她的身邊,卻又覺得很安全。
喜喜現(xiàn)在對他的感情很復雜,也不知道他潛伏這么久,到底是要做什么。她不想打破這個局面,因此一直沒有揭穿潛伏的他。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自己有點自私。
堂堂墨城城主,卻在暗處保護著她,她還享受其中,實在渣得很。
這會兒揭穿他的行蹤,喜喜心跳如擂鼓。
墨白聽她說了那么多個“路過”,終是點點頭:“對,都是路過。”
這世上真是再也找不到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了。喜喜抿抿唇:“你不問問我是怎么知道的?”
“不問?!?/p>
“……為什么?”
“因為是我故意留了蹤跡?!?/p>
喜喜輕哼:“為什么要留痕跡?”
墨白沉默片刻,才道:“因為想讓你知道,你除了兔子,還有我?!?/p>
喜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竟然滾燙起來。
墨白也覺得胸膛火辣滾燙:“我把兔子照顧得很好?!?/p>
兔爺?shù)拇_被養(yǎng)得很圓潤,喜喜伸手:“把我家兔爺還給我?!?/p>
墨白看她:“不還,除非把它吃的胡蘿卜還上?!?/p>
喜喜咬牙,可惡,可惡!她稍稍仰起脖子,不愿顯得怯懦:“好吧,你要多少錢?”
“不要錢?!?/p>
“那你要什么?”
墨白道:“你?!?/p>
喜喜臉又紅了,整個人都好似燒了起來,差點喘不上氣。要不是只有一個字,聽得清晰而明白,她簡直要以為自己聽錯了??杀灰粋€一向只會捉弄她,總是冷冰冰說話,惜字如金的人接連表白,簡直要把持不住,她惱自己又心神蕩漾,于是兇了起來:“喂,熊貓?!?/p>
墨白轉(zhuǎn)了話鋒,說道:“我在翠竹林待了三個月。”
“翠竹林?宋神醫(yī)住的地方?”
“嗯?!?/p>
“你待在那兒干嗎?”喜喜看著他,輕聲問道,“你受傷了?”
“沒有,我只是琢磨他跟白護衛(wèi)說話和交往的方式?!蹦孜⑽Q眉,“雖然很難,但我還是全都記住了,以后我會慢慢說給你聽。”
喜喜只覺得一身雞皮疙瘩,她扶著馬車擺手:“別,你還是正常點說話吧?!?
“正常?”
喜喜想了想:“對,就是像之前那樣跟我說話?!?/p>
墨白覺得意外,明明宋神醫(yī)說了姑娘家愛聽什么喜歡對方為她做什么事,學這些的時候他簡直比習武更加認真,可她竟然不喜歡,于是問道:“現(xiàn)在這樣不好?”
“也不是不好,只是有點奇怪,像之前那樣說話吧?!?/p>
墨白遲疑片刻,還是開了口:“閉嘴?!?/p>
“……我揍你?!?/p>
墨白無奈。
喜喜見他擰眉苦想,撲哧一笑:“算了,你就折中吧?!?/p>
墨白輕嘆。
難得聽他嘆氣,喜喜好奇道:“怎么了?”
“說話比管理整個墨城還要累。不過……”墨白眼無寒霜,似有春景,“我會努力的?!?/p>
喜喜心弦又被撩動,她知道,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墨白默了默,上前一步,見她沒反抗,又上前兩步。見她還是沒抗拒,再走三步,就到了她面前。他低頭看著她,發(fā)如墨,眼如寶珠,她也正抬頭看來。
喜喜背后是馬車,前面的路也被他堵死,他本就比她高很多,整個身軀幾乎將她逼在馬車前,沒了空隙。他近在眼前,氣息可聞,幾乎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她防衛(wèi)般地瞪眼:“干嗎?”
“對不起?!?/p>
喜喜愣了愣,他的氣息似乎離得更近了。
“墨城有國要護衛(wèi),我要護衛(wèi)墨城,可卻忘了要護衛(wèi)你。你是云喜喜,是我的未婚妻。你不是拿著鳳紋玉佩的云喜喜,而是我,墨白的云喜喜。”
喜喜再也忍不住,捂住他的嘴,已經(jīng)快被感動哭了:“你好好說話,別被宋神醫(yī)影響了,我不是包菜姑娘,我慌。”
“哦?!蹦啄孟滤氖郑瑢⑺氖植亮瞬?,軟軟白凈的手握在掌里,就不想松開了,“我想保護你,不收錢的那種?!?/p>
可算是將他拉回墨城主的畫風了,雖然還有點偏,但不至于讓她覺得別扭,喜喜長長松了一口氣。她沒有抽回被他握著的手,她只覺得莫名地安心:“墨白……家國天下,你把國放在面前,把墨城放在面前,我都不難過。我會難過的,只有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將我當成局外人。哪怕覺得是為了我好,不愿我擔心,也跟我說一聲,我不會逼問你?!?/p>
“不會再那樣?!?/p>
放下芥蒂,放下警惕,將全部心結(jié)都解開,兩個人才能真正地在一起,這就是喜喜此刻的感受。
如果墨白沒有說出今天這些話,還是跟以前一樣,她不會回頭。
在山寨里,她暗示過他很多次,但他沒有珍惜那個機會。
她沒有上門將兔爺討要回來,是在給自己最后一次機會。她知道墨白不是真的要防備她,只是她想讓他明白,她想和他并肩同行,而不是想一直躲在他的身后,白享清福。
那樣,她是沒有資格做云家后人的。
雖沒半點武功,雖不涉半寸江湖,但云家骨子里的俠氣,喜喜卻沒有失去半分。
“喜喜……”
剛聽他喚她名字,她就抱住他,久久未說話。
墨白微愣,她發(fā)有幽香,腦袋就埋在他胸膛前,隔著衣裳也能感覺到她的溫熱呼吸。他感覺似有什么東西撲進了心底,叫他動心。他緩緩伸手,把她抱在懷中。
清風拂過,樹上綠葉沙沙作響,吹得車頂流蘇飄飛。兩人衣袂隨風而動,緊緊相擁,可入畫卷。
黑店掌柜和小二躲在柜子后面瑟瑟發(fā)抖,這可怕的小兩口到底什么時候走啊,壞人要活不下去啦!
……
雨后清晨,路邊青草的香氣飄入鼻中,讓人神清氣爽。
喜喜在教墨白趕車。
馬表示沒見過這種笨蛋。
墨白還在很努力地拉扯韁繩,時而抽兩鞭。
馬:“……”我這是造的什么孽?
無奈,為了不被抽死,它默默往前走了。喜喜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終于成功了,再接再厲,以后一定會趕得更好的?!?/p>
馬:“……”求放過?。?/p>
喜喜倚在墨白一旁,將趕車的任務(wù)全都交給了他,頓時輕松不少。
墨白繃著臉繼續(xù)趕車,不行,等會兒要是遇見了土匪壞人什么的,就抓過來做車夫好了。不過這樣就變成三個人了,罷了,還是他親自來吧。
兔爺窩在喜喜懷中,歡快地啃著胡蘿卜,開心極了。它的鏟屎官又回來了,再也不用被一個男的抱著到處招搖,被人喊小城主了,而且胡蘿卜還是會有的。
車輪滾動,卷著濕泥緩慢前行。兩人兩獸,各有心思!
等馬車趕上大路,不多久又有兩條岔路。喜喜看了看地圖,指向左邊:“往那兒去?!?/p>
墨白掉轉(zhuǎn)方向,問道:“你突然收拾包袱離開,要去找誰?”
“去玄機閣?!毕蚕惨娝麊柶?,就知道他這幾天什么都沒有問自己,是真的只是在一旁守護她,喜歡是喜歡,但還尊重著她的隱私,喜喜心里又燒起了暖爐,“我在地窖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花梨木盒子,里頭裝著一顆夜明珠。而盒子暗層,放了這么一張字條兒?!?/p>
喜喜讓他將馬車停下,將字條兒拿給他瞧,又將事情經(jīng)過和自己的猜想說了一遍。說完后她才想起來對這些事墨白肯定比她更清楚,待他細細看完,才問道:“有頭緒嗎?”
墨白說道:“六十年前的事太遙遠,但也不是無從下手,至少你找的方向都是對的。我讓人送信到墨城,讓白煙查查當年端了土匪窩,拿走玲瓏珠的是哪個門派?!?/p>
喜喜見他也認同自己的行為,彎了眉眼瞧他:“我是不是很聰明?”
“還……”墨白頓了頓,把想說的話收回,點頭,“嗯?!?/p>
會夸人的墨白簡直是喜喜想也不曾想的,瞧著他俊朗的側(cè)臉,色心頓起,探身往他臉上親了一口,親得墨白渾身一僵,是未曾有過的心動。
喜喜全然不知道自己這一親在墨白心里產(chǎn)生了多大的震動,只是枕著他的臂膀,安心又暖心。以前兩人是試探,如今交心,到底是不同的。
他會為了她著想,她也會替他著想。
“你不回墨城沒關(guān)系嗎?陪著我去玄機閣,找這六十年前的真相,不覺得我笨嗎?”
溫柔的姑娘墨白不是沒見過,但喜喜不同,這種溫柔是能直接鉆進心底的。
“墨城局勢穩(wěn)定,我離開一段時日并無大礙。你去找他們,也是因為你覺得是你太爺爺做錯了事,唯有找到他們,才能釋懷,我理解?!?/p>
“不……”喜喜抬眼看著他,“我找他們,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我想起了我和你?!?/p>
她總覺得他們跟六十年前的那對戀人相似,總覺得她和墨白要彼此錯過一生。
好像如果能讓那對戀人冰釋前嫌,她才能安心待在當鋪里,沒有念想地過日子。
所以她從安居樂業(yè)的小鎮(zhèn)出發(fā)了,去找那未知且或許已入土的人。
其實她要找的,是能讓她安放心靈的地方吧?
只是她沒有想到,墨白到底還是來了。那孤傲清高又待人冷漠的城主,來找她了。
墨白一只手握著韁繩,另一只手拿著馬鞭,聽見她的話,很想抱她,可抽不開手。他用下巴在她額上輕輕一碰:“我們絕不會分開六十年……哪怕真有一日分開,我也會找到你。”
喜喜笑了笑,一只手抱著兔爺,另一只手挽著他的胳膊,低低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