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榮偉

從愛因斯坦助手到“中國雷達之父”

高榮偉

束星北這一名字，對如今的中國人來說很陌生，然而他的天賦之高，在中國科學界當屬鳳毛麟角。他被稱為中國近代理論物理的泰斗，有“中國雷達之父”之稱，著有《狹義相對論》，被稱為“中國的愛因斯坦”。

20歲受教于愛因斯坦

束星北（1907-1983），又名束傳保，出生于江蘇江都縣九帖洲開沙念四圩（今揚州市廣陵區(qū)頭橋鎮(zhèn)）。

束家為開沙望族，束星北之父束日璐因與南通張謇興辦實業(yè)，常住南通，束星北兄弟兩人隨生母郭氏在老家度過童年。束星北1924年中學畢業(yè)后，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杭州之江大學，翌年轉(zhuǎn)濟南齊魯大學學習。

1926年 4月，束星北自費留學，入美國堪薩斯州拜克大學物理系三年級。身在異國的束星北克勤克儉，為節(jié)約費用，他居住在美國舊金山同鄉(xiāng)會館內(nèi)，靠參加鐵路、碼頭體力勞動維持生計。1927年2月，束星北轉(zhuǎn)到舊金山加州大學學習，在這里，他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產(chǎn)生濃厚興趣。

1927年7月，出于對愛因斯坦的仰慕，束星北帶著兩篇論文輾轉(zhuǎn)來到德國，登門拜訪正在柏林大學威廉皇帝物理研究室任教的愛因斯坦。束星北后來回憶了1928年5月去柏林大學拜見愛因斯坦時的情景：“愛因斯坦當時已經(jīng)是很有名氣的大教授了，我不過是20出頭的毛孩子。愛因斯坦個子比較矮小，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高大。他穿著很隨便，領(lǐng)結(jié)打得也不夠工整?！?/p>

1979年，束星北在青島給國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動力海洋學進修班”講課

在束星北的表述中，愛因斯坦熱情地幫他安排了一個研究助手的職位?！熬瓦@樣，我開始了在愛因斯坦研究室的工作”。束星北說，在這期間“主要是繼續(xù)研究我所感興趣的問題，向愛因斯坦請教”?！懊恳淮?，他都進行耐心而詳細的解釋”， “這些教誨對我以后的思想發(fā)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由于德國法西斯勢力猖狂排斥猶太人，愛因斯坦科研受阻，于是他介紹束星北到英國去。1928年10月，束星北入英國愛丁堡大學深造，師從理論物理學家E．T．惠特克和C．G．達爾文（進化論創(chuàng)始人達爾文的孫子）。1930年1月，束星北獲碩士學位，隨后到劍橋大學讀研究生，投師世界一流的天體物理學家愛丁頓。

1930年8月，已顯露才華的束星北被推薦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研究生和數(shù)學助教，第二年5月，他以《超復數(shù)系統(tǒng)及其在幾何中應(yīng)用的初步研究》獲麻省理工學院理學碩士學位。束星北時年25歲，已經(jīng)走到了學術(shù)最前沿。

1931年9月，束星北被母親一紙婚約拉回中國結(jié)婚，此后再也沒能出去。

成功研制中國第一部雷達

束星北回國的時候，正值“九一八”事變發(fā)生之時。在愛國熱情的驅(qū)使下，束星北投筆從戎，于1932年1月受聘于南京中央軍官學校，任物理教官。

一天，蔣介石來學校視察，校領(lǐng)導特意安排了包括束星北在內(nèi)的幾個教授接受召見。當時“一·二八”事件發(fā)生不久，束星北認為國民政府與日簽訂《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是種妥協(xié)行為，并就十九路軍撤防一事，當面責問蔣介石，一度讓蔣下不來臺。話不投機，蔣介石留下一句“你太年輕，不懂政治”便拂袖而去。

因觸犯蔣介石，1932年7月束星北離開南京中央軍官學校，后受聘于浙江大學物理系。1937年“七七事變”，已是浙江大學著名教授的束星北突然失蹤。開始準備與教授們商議大學西遷的竺可楨、何增祿慌忙到各處尋找，但都沒有找到，最后還是由其妻葛楚華領(lǐng)著，在杭州一所臨時作為兵營的學校操場里找到了他。當時，束星北已成為向社會招募的第一批義勇軍戰(zhàn)士，剃了光頭、一身戎裝，在殺聲震天的口號聲中，練習拼刺刀。

抗戰(zhàn)期間,浙大西遷貴州湄潭辦學。1937年5月，理論物理的權(quán)威玻爾（1885-1962,丹麥物理學家）受竺可楨之邀，到浙江大學作學術(shù)報告。束星北、王淦昌等全程陪同并就物理學的前沿問題和這位世界級的大師切磋、探討。玻爾回國后，不斷有浙大物理系的學生向他請教如何學物理、如何出國深造。玻爾說，你們有束星北、王淦昌這么好的物理學家，為什么還跑到外邊學習物理呢？

當時的浙江大學為新中國培養(yǎng)了大批科學研究人才，竺可楨、李政道等51名兩院院士全是出自抗戰(zhàn)時期的湄潭。1944年，英國科技史學家李約瑟到在湄潭的浙江大學訪問，將該校譽為 “東方的劍橋”。訪問期間， 束星北的論文給李約瑟留下很深的印象，李約瑟將其帶回英國，在《自然》雜志上發(fā)表，束星北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子”。

此時的束星北，在愛國心的驅(qū)使下開始投身軍工事業(yè)。對國際上剛剛出現(xiàn)的激光、無人機、雷達、袖珍發(fā)報機進行潛心研究。1945年，束星北研制成功我國第一部雷達，由此他也被稱為“中國雷達之父”。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要束星北填表加入國民黨組織，否則就不發(fā)獎金。束星北不僅自己不加入，還不準他帶去的學生加入。沖突發(fā)生后，他命學生拆掉已安裝完成的雷達，遭到軍令部的囚禁。

支持李政道轉(zhuǎn)學物理

束星北講課，既不用講義、也不指定參考書，黑板上也沒有可供學生抄錄的工整提綱。他是用質(zhì)樸生動的語言從大家所熟知的現(xiàn)象，來闡明物理理論和思想?！笆蠋熖煨月收妫袝r跳上講臺，有時坐在椅背上，大發(fā)宏論，侃侃而談，一條腿還下意識地晃動著”。他的學生回憶：束星北老師講課能把學生帶到廣闊神秘的宇宙穹隆中，課堂上，一旦哪位學生指出他的疏漏之處，他便肅然靜坐，恭聽學生發(fā)言。每當學生講出新的見解，束星北就會情不自禁地捶他一拳，連呼：“妙！”正是這種教風和學風，造就了一批杰出的物理人才。

束星北治學太認真，認真到一點不給他人留情面。1952年，束星北來到山東大學后不久，著名熱力學家王竹溪來山大做學術(shù)報告。大約進行了50分鐘，坐在前排的束星北走上前去，將雙手撐在講臺上：“我有必要打斷一下，我認為王先生的報告錯誤百出，他沒有搞清楚熱力學的本質(zhì)?！边呎f邊在幾乎寫滿概念和公式的黑板上打叉，搞得王先生十分難堪。學校領(lǐng)導找他談話，他淡淡回答：“以前的大學都這樣。”

束星北是一位嚴師，又平易近人，關(guān)心愛護學生。李政道回憶：“1943年在湄潭、永興場浙江大學一年級念書時，與束星北的侄子同班，正是這個緣故我常到束星北家中去玩，由此結(jié)識了束星北老師。”這一年，束星北每兩周去永興場做一次普通物理輔導，幾乎每次去都和李政道在楚館（一年級教室地點）物理實驗演示室熱烈地討論問題。

束星北發(fā)現(xiàn)李政道有物理天賦，于是說服他主修物理。在束星北的強烈支持下，李政道放棄原本學的電機專業(yè)，轉(zhuǎn)到物理系開始學習。在學校，李政道經(jīng)常睡在雙修寺物理實驗室，束星北晚上也常去雙修寺，兩人往往談到深夜。

1944年年底日軍進犯黔南后，浙江大學出現(xiàn)從軍熱。李政道在愛國熱情的驅(qū)使下，決心去重慶報名參加青年軍，因路上翻車受重傷而作罷。當他寫信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在重慶的束星北時，束星北立即派車把他送回湄潭。后來，束星北又利用接眷車把李政道接到重慶，隨后介紹他去昆明找吳大猷，轉(zhuǎn)學西南聯(lián)合大學學習。

多年后，李政道給束星北寫信，信中提到：“先生當年在永興、湄潭時的教導，歷歷在念，而我的物理基礎(chǔ)都是在浙大一年所建，此后的成就，歸源都是受先生之益?！?/p>

筆算洲際導彈數(shù)據(jù)

1950年，浙江大學的思想改造運動中，因為 “東方第一幾何學家”蘇步青教授被誣陷貪污,束星北氣憤之極,把誣陷者揪起來,一拳打過去,大罵:“你知道蘇步青是什么人嗎?你們算什么東西?”

結(jié)果蘇步青解脫了,他卻因此獲罪。其后又因支持“自然科學第一”而被迫離開浙江大學。1952年，束星北到青島山東大學物理系任教授，并轉(zhuǎn)向大氣動力學研究。當年，物理學氣象組轉(zhuǎn)入海洋系，束星北任海洋系氣象研究室主任。

束星北的為人和行事風格獨特，有時他的至親也不能夠理解。一次，束星北的女兒去父親的老同事王淦昌家中探望。談話間，她說，父親為人處世要有淦昌叔叔的一半就好了。沒料到，一向溫和儒雅的老人臉上出現(xiàn)了怒容。王淦昌對她說:“你父親說的,是我們想說沒有說的；你父親做的,是我們根本就做不到的。他沒有任何問題,他只是跟我們不一樣!”

1980年，束星北（左）與王淦昌在青島合影

197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回國,周恩來總理希望他能為解決教育人才“斷層”的問題做些工作，如介紹一些海外有才學的人到中國來講學等等。李政道說:為什么要從國外請？我以前的許多老師,他們的科學造詣不亞于國外的著名科學家,比如我的老師束星北。

李政道不知道,此時的束星北已經(jīng)在青島的一家醫(yī)學院掃了十幾年的廁所。

然而，即使在自己遭到錯誤對待的境遇下，束星北仍然對祖國的日益昌盛感到由衷的高興。1972年10月20日，得知李政道回國的消息，束星北在給李政道的信中熱情洋溢地寫道：“你這次回國，當能看到祖國經(jīng)歷的驚天動地的變化，28年前那種國內(nèi)卑污、國際受辱的現(xiàn)象已一去不復還矣！”

1979年，中國第一枚洲際導彈需要計算彈頭數(shù)據(jù)艙的接收和打撈最佳時限，整整一個中國科學院沒有人能計算出來。有人推薦了束星北，于是，錢學森將這一任務(wù)交給束星北。據(jù)說國家為此撥款100萬元，但束星北分文沒要，一支筆，一摞紙，甚至沒用計算機就準確無誤地完成了任務(wù)。這一年他73歲。航天學界轟動一時。

（責任編輯：齊風）

（郵箱：chenjianxin112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