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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月光下酒

        2016-12-20 03:37:58章青定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6期

        文◎章青定

        昨日月光下酒

        文◎章青定

        她似乎只適合生長在梅望鎮(zhèn),在他被迫遠離俗世時發(fā)光,照亮他那一小段的崎嶇,然后各行各路。

        倦了

        江左到達梅望鎮(zhèn)時,阿川已經(jīng)開著一輛小皮卡在車站門口等他。

        夏天并不是以溫泉聞名的梅望鎮(zhèn)的人潮高峰期,白日當頭,行人寥寥。阿川從皮卡前窗里探出手,招呼江左。此時的江左很落魄,公司倒閉,身無分文,女友也跟他分了手,問遍同學朋友,沒人肯借錢給他。只有阿川說:“行,借你,不如來我這兒休息一段時間,調(diào)整好了再做打算?!?/p>

        阿川是江左大學時的室友,當年畢業(yè)時阿川決定回家鄉(xiāng)去開花場,江左嘲笑勸說了他半個月,現(xiàn)在阿川的花場已頗具規(guī)模。

        梅望鎮(zhèn)很小,阿川以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行,一路招呼“九叔”、“尹婆婆”。江左沉著臉坐在旁邊,擠不出半點笑。他曾經(jīng)整天把笑掛在臉上,現(xiàn)在的他倦了,更何況鄉(xiāng)野間的老頭老太太們對他并無半點用處。

        到了阿川家,阿川太太在門口迎接他們。她和阿川自小一起長大,她沒考上大學,阿川考上了,人人都說阿川十有八九不會回來了,不要再理她。做媒的人依次上門,但她笑瞇瞇地種她的花花草草,笑瞇瞇地回絕他們。

        江左說,換了趙敏行,早嫁人了。

        趙敏行是他的前女友。他的生意完蛋后,趙敏行跑得飛快,訂好的婚紗酒店統(tǒng)統(tǒng)不作數(shù),退得干干凈凈,她拿著退到手的不菲的訂金去了香港。

        阿川只是笑,不接這腔,讓他吃完飯去泡泡溫泉。

        一心求醉

        梅望鎮(zhèn)上除了設(shè)施齊備的大型溫泉池,也有許多家庭式的小溫泉館,收費低廉。江左隨意刷卡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由不得他挑剔。他走進一間小溫泉館,因那間門口斜插著一面小旗,寫著“梅子酒”。

        門口柜臺里有個留妹妹頭的姑娘抬頭對他笑,那是十八歲的阮清江,圓臉圓眼睛,整個人似一枚雪白的糯米丸。

        “您好,右手邊可以換拖鞋,桌上有梅子酒?!?/p>

        梅子酒是阮清江自己泡的,這手藝傳自她爺爺。

        江左成了阮家溫泉館里頭一位喝梅子酒醉倒的人,人人都說阮清江的酒清淡,但抵不過飲酒的人一心求醉。

        來接他的阿川不敢相信這是江左。他記得當年讀大學時的江左,每回喝醉酒就大聲唱歌講笑話,但現(xiàn)在的江左已在一次次的推杯換盞之間學會了醉酒后沉默。

        喝醉了的江左很安靜,像個影子,他坐在溫泉館淡黃的光影里,抬頭沖阮清江笑了一下又一下。那笑容有點兒愁苦,直擊到阮清江十八歲的心里,擊得她心神搖曳。

        女魅

        江左已經(jīng)習慣去阮家溫泉館泡澡,因為那兒有梅子酒。但阿川叮囑過阮清江,每次給江左的酒一定不能超過三杯。江左就著臉,笑瞇瞇地說:“阮姑娘,再多給我一杯,就一杯?!苯竽テ鹑藖砗苡幸惶祝?jīng)出了名難搞的趙敏行也是這么被他追到手的。

        江左說梅望鎮(zhèn)實在無聊,阮清江問他那你為什么還要待在這兒?

        江左說你就一直待在這小鎮(zhèn)里不想出去?阮清江說你一直在外面還不是要來鎮(zhèn)上長住。

        那日關(guān)了店,阮清江提一盞小小的風燈帶江左上了山。滿山黝黑的樹木,崎嶇的路,嶙峋的石,不時有飛鳥撲棱著沖上天。

        江左不屑:“這什么鬼地方,有什么好的?”

        她神秘地“噓”了一聲,說:“別在山上說這山的不好,女魅會聽見的。”

        這是梅望鎮(zhèn)的山間故事,古有女子為愛而亡,死前仍等待被迫遠走他鄉(xiāng)的愛人,因愛人臨行前說過終會返來,所以魂魄直至現(xiàn)在也不曾離去,留在山中等待愛人。

        江左說,這女魅還怪霸道,連山的不好也不能說,說不定她的愛人正是因她霸道才不肯回來的。

        阮清江轉(zhuǎn)過身瞪著他,說:“你這人真討厭,鐵石心腸?!?/p>

        江左看著阮清江,山風吹得她的頭發(fā)和裙子飛起來,她整個人在月色里白得發(fā)光。他軟下來,不再和她慪氣斗嘴,只是伸出手去拂了拂她的頭發(fā),問:“風大,你冷不冷?”

        山外

        有一回阮清江問他,來玩的人都開開心心的,為什么就你整天皺著一張臉。

        江左說,說了你也聽不明白,要能像你只知道鎮(zhèn)子、溫泉、梅子酒,我就不會煩。

        阮清江也不惱,笑嘻嘻地說:“你整天苦著臉,鎮(zhèn)上的人見你都繞著走,你只能將就著跟我說?!?/p>

        江左瞟了一眼阮清江,之前被他損得滿臉羞憤的女性下屬不少,這小姑娘臉皮倒頗厚。

        “不過,你的脾氣倒真的很壞,像七叔公?!比钋褰f,“七叔公就是誰也瞧不上,愛數(shù)落人,七叔婆早被他罵走了,他現(xiàn)在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鎮(zhèn)子里?!?/p>

        江左啞了聲。

        再見到七叔公,江左同他打了個招呼,嚇了七叔公一大跳。

        不到半天,鎮(zhèn)上大半人都知道阿川那個黑臉朋友頭一回主動跟人打招呼。中午阿川回家,笑著問他:“為什么恰好挑到七叔公?”

        阮清江知道,她坐在柜臺后用鳳仙花汁染著指甲,對他說:“是覺得同病相憐吧?”

        是的,他現(xiàn)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此時仍在孜孜不倦尋找他下落的人,大概唯有債主了。

        三杯梅子酒片刻下了肚,酒還剩半壺時,有客人出來結(jié)賬??腿松泶└蓛舻陌滓r衫,但說話卻有些下流。他看著阮清江說:“酒不算優(yōu)惠,小妹妹陪我喝才算……”說著,伸出手去拉她。

        沒等他的胳膊完全伸過去,先有酒從他頭上淋下來,接著他被江左一把推到了門外。

        江左怒罵道:“一肚子壞水別臟了溫泉,滾遠點兒?!彼p眼通紅,等旁人趕來將江左拉開時,客人一張清俊的臉已青紅發(fā)腫。阮清江免了客人的單,阿川賠了他的錢,還替硬著脖子不愿道歉的江左賠了不是。江左說憑什么,要道歉也得他先向阮清江道歉。

        阿川說:“你出了氣,拍拍屁股走了,阮清江和她爺爺還是得在這里開店的,到時候人家不依不撓地上門來搗亂怎么辦?”

        這道理江左不是想不到,但梅望鎮(zhèn)就像是神奇的所在,江左的精明、打算和計較在這里都被卸了去,他像回到了沖動無知的少年時代,做明知不對的事,說明知實現(xiàn)不了的話。

        他對阿川說:“那我就帶他們走?!?/p>

        阿川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阮清江的爺爺是不會讓你帶她走的?!?/p>

        阮清江的父母當年外出打工,說外面的世界好,錢好掙東西好看,他們讓爺爺帶兩年阮清江,等阮清江大一點他們就回來接她出去上學。后來他們打過幾次電話,也匯過兩回錢,然后就再沒有音信了。阮清江的爺爺報了人口失蹤,但有鄉(xiāng)鄰從外面回來,說看見了阮清江的父母,帶著一個小男孩,有說有笑。自此,爺爺總對阮清江說,外面的世界沒什么好的,人去久了,心都變硬了。

        他希望阮清江就留在梅望鎮(zhèn),守在溫泉館里。她也真心喜歡梅望鎮(zhèn),外出回來的年輕人對她描述的花花世界對她一點兒吸引力也沒有,但在這個夏日的午后,她突然問江左:“山外真的好嗎?”

        江左看著她的眼睛,一時答不上話來。

        預(yù)料

        阮爺爺邀請江左來家里吃頓晚飯,感激他對自己孫女的出手相助。

        阮爺爺?shù)难劬σ呀?jīng)全盲了,他說起初是眼前浮著黃色斑點,后來視力就越來越差,一直到完全看不見。但周圍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他都了然于心,他摸索著找到江左的手,握了握,說:“謝謝?!?/p>

        吃到一半酒喝光了,阮清江拿起小壺去酒屋取酒。

        阮爺爺突然說:“別再來我們家泡溫泉了?!?/p>

        畫面轉(zhuǎn)得太快,江左不由得怔住,問爺爺可是生氣下午他太沖動了。

        阮爺爺搖頭,道:“別攪動了阮清江的心思,她那性子不適合離開梅望鎮(zhèn)。跟著你,她是要吃苦的?!?/p>

        江左忙說自己的困難只是一時的,總有一日會好起來。阮爺爺說:“不是這個苦,她一向吃得慣粗茶淡飯,這對她來說不算什么。年輕人,是你心太大,她跟不上?!?/p>

        江左想辯白,但阮清江已經(jīng)走近,他只有閉嘴。

        阮爺爺有一點沒看錯,他心大,躲得夠了,現(xiàn)在又開始向往鎮(zhèn)外的世界,迫不及待地要再回商場拼殺。

        夏季快過完時,江左決定離開梅望鎮(zhèn)。

        他去跟阮清江告別。阮清江笑嘻嘻地拿出一大壺梅子酒,酒過三杯,阮清江的眼里滲出淚來。

        “我要回上海去了。”

        “嗯?!?/p>

        “回去之后我先重新找個住處,接著就去跑公司的手續(xù)。”

        “嗯。”

        “你跟我一起去吧。”

        阮清江抬起頭,她在這一刻理解了山中女魅,有些人的話是會讓她情不自禁地想應(yīng)承,想允諾,哪怕明知艱難。

        江左到底走了,他一早就買好了火車票。阮爺爺聽到孫女在房間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他本想看看江左會不會為了阮清江改變原有的計劃,如自己預(yù)料中的一樣,他沒有。那小子心高念頭野,給不了阮清江什么結(jié)果。

        小小一方

        回到上海的江左忙得好似陀螺。他抽空給阮清江打過幾次電話,她說天氣漸冷,梅望鎮(zhèn)的游客多了起來。

        江左記得很清楚,她沒有說她會來上海。

        所以三天后他接到阮清江的電話,說她在上海站,江左驚得差點丟了手機。他推了一場局,奔去火車站。阮清江就站在車站廣場上,小小的一個人,穿著不合適宜的布衣衫,在一群熱情拉她去住店的人中一臉驚慌。

        江左問爺爺怎么會同意她出來,她紅著眼睛笑答說,爺爺就嘆了口氣說你去吧,你待在鎮(zhèn)上過得也不像以前那樣快活了。

        江左信誓旦旦:“我會讓你知道,你不會來錯的?!?/p>

        阮清江學歷不高,又沒有正式的工作經(jīng)驗,就到小區(qū)旁的便利店做收銀員。但因不熟收銀機的操作,又連收錯了兩張百元假鈔,這份工作沒做太久就失去了。

        江左笑話她,在溫泉館也守過這么幾年店,為什么就沒看出來。

        阮清江說她從沒想過會收到假幣。江左說,從今以后,不能事事按梅望鎮(zhèn)的來,這里有這里的做法。

        后來阮清江又找過兩份差不多的工作,但都沒有做長久。江左說不用勉強,他再努把力就行,不必她出門去工作了。

        于是江左外出時,阮清江就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做飯種花。就這樣,她每天精打細算,用土豆蘿卜大白菜拼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守一只白色的砂鍋,燉各色湯水,她的天地只得這小小一方。

        整個人都像鈍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人在家悶得久了,就會變鈍。拿到當月利潤表的那天,江左請阮清江出去吃飯慶祝。

        在那間燭光搖曳、氣氛浪漫的餐廳里,她先是磕碎了杯子,接著用餐刀劃傷了手。她吸引了全餐廳的目光和暗里的嘲笑,讓江左滿臉發(fā)燒。

        江左問她怎么了。阮清江嚅囁著,最后只說她不習慣,用不慣刀叉,穿不慣這么窄的裙子和高跟鞋。

        江左在心里審視她,承認她說得對,她套在那身裙子里確實有些怪模怪樣,甚至連她整個人站在這餐廳里,都有種說不出的不協(xié)調(diào)。

        他給阮清江買了衣服和化妝品,買來禮儀教程,報了英語課,但她學得并不好。每次帶她出門參加朋友聚會,江左都會對阮清江說:“記得多笑,少說話?!?/p>

        阮清江點頭答應(yīng)了,其實她也只能這么做,他們聊的東西她不大懂,女士們談?wù)撔驴畹囊路@石的克拉數(shù),她也插不上嘴。她曾想跟她們說說桂樹何時開花,綠云爪何時冒芽,但想到江左的話又閉上嘴,只是微笑。

        朋友們說江左運氣好,找到了一位“微笑夫人”,比家里那些動輒出差回來沒帶新款衣飾而大發(fā)脾氣的母老虎強多了。

        江左聽出這話中的意味,他假裝不以為意,回家后倒了阮清江正在往手上涂的鳳仙花汁。他幾乎是咬著牙將抽屜里他買給她的那些指甲油擄出來,擺滿一桌子,問她:“不好看嗎?不好用嗎?為什么要整天涂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阮清江受了驚嚇,江左又吼:“你瞪我干什么?”

        她就低下頭去,不再和江左針鋒相對,她整個人都像鈍了起來,連眼睛都不復(fù)從前那么亮。

        江左余怒未消,臨出門前踢翻了阮清江的一盆月季。

        江左走后的屋子空而寂靜,但阮清江覺得這寂靜讓她心安。她憑著一腔幼稚的孤勇來了,那時候她想,有江左著,哪里都沒什么好怕的。但現(xiàn)在,最讓她害怕的就是江左,怕他發(fā)脾氣,怕他瞧不上她。

        她給自己下了一碗雞絲面,從江左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紅酒。她覺得這酒并不好喝,遠不如自己泡的梅子酒,但現(xiàn)在的江左已不喝她的梅子酒了,也不許她在家里釀。他說紅酒的產(chǎn)地年份她統(tǒng)統(tǒng)喝不出,白酒的等次適合用來招待哪些客戶她也不會辨,會做梅子酒有什么用。

        阮清江喝一口紅酒,心想,真難喝啊,這酒有什么好的。

        各行各路

        江左在公司沙發(fā)上睡了一宿。清早就接到阮清江的電話。

        他一路奔回去,闖了紅燈,在拐進小區(qū)時蹭了車門,打開門,家里沒人。阮清江留了字條在玄關(guān)處,那字條上的字潦草歪斜。

        她說她回梅望鎮(zhèn)了。

        江左整個人癱軟下來??墒?,他不得不承認,在心里藏得很深的地方也悄悄地松了口氣。

        是的,他已經(jīng)有點厭了。阮清江于他就像梅望鎮(zhèn),初看乏味無聊,日子久了能看出些趣味來,但這點趣味也撐不太長久。他已經(jīng)看出他們的確并非一路人,阮清江似乎和凡俗世間所要面對的一切事情都不相干,而江左關(guān)于搞定一個客戶拿下一筆買賣的喜悅也無從和她分享。她似乎只適合生長在梅望鎮(zhèn),在他被迫遠離俗世時發(fā)光,照亮他那一小段的崎嶇,然后各行各路。

        只是因為阮清江因他背井離鄉(xiāng),離開爺爺和梅望鎮(zhèn),他不敢說出“分開”那兩個字。他怕阮清江的眼淚,怕阿川會打來電話責怪,也怕證明爺爺當時對他的判斷竟然成了真。現(xiàn)在阮清江自己走了,他故意不去細想原因,這不必面對面的告別讓他舒了口氣。

        一個難以理解的詞

        如果不是有個固執(zhí)又自我的客戶在梅望鎮(zhèn)度假,讓江左如要續(xù)約就即刻過來簽的話,江左應(yīng)該不會再踏進梅望鎮(zhèn)。

        冬日里的梅望鎮(zhèn)游人如織,沒有半分兩年前的夏天的影子。客戶住在度假中心,在小鎮(zhèn)的最深處。江左順著公路一路走去,突然有一個老頭子沖出來,沖他嚷:“嘿,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沒看錯?!?/p>

        那是七叔公。他依然精神矍鑠,語氣也依然是從前愛教訓人的語氣,他說:“你這小子果然沒良心,清江有病你不帶她治,她人走了你也不回來送,你現(xiàn)在出息了倒還能沒事人似的來這里再泡著?!?/p>

        江左怔住,“走了”此刻對他來說成了一個難以理解的詞。

        沒有好好道個別

        阮清江是在夏末時摔下梅望山的。

        那天天高云淡,陽光透亮,她從她以前上慣了的左山向上走。她大概是忘了,在上海時她的視力便開始下降了,就像她爺爺當年一樣,眼前有光點漂來浮去,接著視物開始模糊,生活中的小事做起來也越來越艱難。她想讓江左帶她去醫(yī)院看看,但那時的江左已經(jīng)開始因為厭煩她的笨手笨腳而煩躁易怒。于是,她自己去了醫(yī)院,拿回了一張stargardt病的診斷書。醫(yī)生告訴她,這病可以延緩,但極難治愈,她的視力遲早會完全失去。

        那天阮清江回去后,思量了許久,決定回梅望鎮(zhèn)去。她怕自己在江左朋友圈里的稱呼會從“微笑夫人”變成“失明夫人”,叫他難堪氣惱。她走得狼狽不堪,甚至他們都并沒有好好道個別。

        阮清江又回到了梅望鎮(zhèn),守溫泉館,泡梅子酒。她每天會取出三杯的量倒進小酒壺里,存在柜臺下。晚上溫泉館關(guān)了門,她就獨自上梅望山去,也不提燈。她說她遲早也用不上燈,要再熟悉熟悉上山的路。

        她視力下降的速度比醫(yī)生預(yù)計的要快,不等她能做到閉著眼上山,就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了。

        江左去了阿川的花場,問阿川為什么不和自己說。阿川說,是阮清江叮囑的,她說“別告訴江左”。阮清江知道江左的分開之心已久,告訴他只會讓他因為良心和同情自責拖延,倒不如狼狽分開。

        江左在晚上去了梅望山。他去阮家溫泉館的柜臺下拿了阮清江存下的梅子酒,沒提燈,只借著月光上了山。

        山頂?shù)娘L仍然很大,林海的聲音自四面八方而來。江左在山頂上,想起那日他問阮清江:“你說這女魅會不會后悔等了這么久?”

        阮清江在他前面跳躍兩步,轉(zhuǎn)過身說:“這個我不知道,但我猜她那個愛人是會后悔的吧。”

        江左喝下一口酒,阮清江,你是對的。

        編輯/張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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